吃过午饭,往中京行宫走,赵柽吩咐白傲:“一会儿和铁牛去那座酒铺,把画好的珠链图样取过来。”
白傲称是,赵柽又道:“顺便查查这酒铺底细,都有几个人,根脚是否端正,来历是否清白。”
李逵在旁嚷嚷:“公子,铁牛就说是黑店,原来公子也怀疑,刚刚为何不直接把小娘皮抓回来?是了是了,公子莫非看上了那小娘皮不成……”
赵柽沉脸道:“片刻去了,只管带路,不能说话,否则一月不许吃酒!”
李逵顿时低头不敢言语,白战道:“公子,不如我也同去?”
赵柽摇了摇头:“去那么多干什么,你随李彦仙城外接人,东京有贵客要到,李彦仙不认得,你从旁指点一下。”
白战疑惑道:“公子,哪位贵客要来?”
赵柽道:“你们楼主的父亲,黄老学士要到了。”
“黄老学士来中京?”白战闻言立刻露出喜色,与白霸白傲两位兄长对了个眼神,小声道:“公子,属下看不妨让二蟹还有卢家兄弟等人一同,好显郑重。”
赵柽瞅他一眼:“干什么?想要告你们楼主的状吗?”
“这个……”白战急忙垂首:“属下不敢。”
赵柽摸了摸下巴,心想黄孤在河北的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轻咳一声:“既然如此,碎玉楼的人就都带上好了,人多些好看。”
“是,公子!”白战立刻抱拳喜道。
回了行宫,赵柽在前面储香殿观看地图,这地图不是上京那边地域的,而是白山黑水间的地图。
地图是他自己所画,因为金国东北的地形图眼下没有,就连可参考的模本也无,宗瀚和希尹从中京逃离,将城内关于白山黑水一方的资料全都毁去了。
但是他凭借着原本的记忆,和之前去往会宁经历,还是画出来一张。
虽不说如何准确,但重要地点大体不差,山水沟壑也都有描述标记。
东北的白山黑水地势复杂,这也是古来王朝极少能彻底掌握的原因,因为游猎民族打不过就跑进大山,难以斩尽杀绝,若干年后部落休养生息,再次壮大,便又会蠢蠢欲动起来。
赵柽对此种情况暂时还没有应对之策,毕竟现在想这些有点为之过早,凡事因时制宜,要彻底打下之后视情况再定下一步战略。
他看了片刻地图,然后坐回喝茶,心中不由想起上午遇见的少女……
白傲和李逵两个再次去到金果大街,过了明辉街的路口,前方小走一段便是挑着三角旗子的酒铺。
李逵上午就在这家买的酒,他闻着醇香诱人,便先在店中喝了一坛,然后才又拎一坛回去,半路遇见少女,酒坛碰碎,两人便打了起来。
一路上李逵不停嘟囔黑店,白傲笑道:“铁牛记得,黑不黑店不提,到里面莫要说话才是,否则陛下怪罪,我可保不得你。”
李逵晃着大脑袋道:“陛下好色,见到小娘就走不动路,反来怪俺。”
白傲笑道:“哪个又不喜欢漂亮的小娘,你那公明哥哥不也喜欢?否则当年又岂能收阎婆惜做外室来养?”
李逵眨了眨眼:“俺便不喜欢,你们兄弟三个也不喜欢!”
白傲闻言神情一滞,干笑道:“谁说我们哥仨不喜欢了?”
李逵道:“俺当时在陇右听欧阳北说的,他说你们三个不成亲,就是不喜欢小娘。”
“他不也没有成亲,还有脸说我们兄弟!”白傲讪讪道。
“欧阳北说他和你们哥仨不一样,他是放荡不羁,只愿留连勾栏瓦舍,温善纯良,一生不舍爱与自由,你们是只知道舞枪弄棒,打磨武艺,脑子里就没有旁的。”
“这,这都是他说的?”白傲闻言嘴都气歪了:“他从河东回去东京,怎么不敢过来北地?我看是领了个小娘回来吧,怕见到楼内的众位兄弟没法交代,与楼主一个德性!”
李逵晃着大脑袋:“俺相信欧阳北说的,他是个好人!”
“他是好人?”白傲深吸一口气:“铁牛你要是相信他的话,早晚连裤子都穿不起。”
“俺才不信你说的呢!”
白傲一心恼火,不想再搭理这混不吝之人,抬眼看了下招牌“客来酒铺”,倒是个朴素名称,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家普通的店铺,在中京城常见,唯一不同的就是地理位置好一些,毕竟金果大街寸土寸金,若非自家门脸,靠租来做生意,怕是租金都要不少钱。
酒铺里面还算宽敞,最里有柜台,外面靠着各边墙壁摆了十几只酒缸,还有许多泥封好的坛酒。
一进门内立刻浓郁酒香扑鼻打来,白傲不由惊讶道:“这家卖的好酒!”
李逵想要开口说话,可是记起吩咐,便住了口不言不语,走到大酒缸处猛力吸气闻味。
这时有个伙计迎上来:“客官是想要买散酒,还是买坛装窖藏?”
白傲道:“我来找人。”
伙计纳闷:“客官要找哪个?”
白傲想了想,他不知道那少女姓名,没法称呼,便取巧道:“找你们掌柜的女儿。”
“掌柜的女儿……”伙计略微一愣,几息才道:“客官找里质姑娘啊,她刚出去送酒,要不客官等会儿?”
白傲皱了皱眉,发现有些不对,正常自己说找掌柜女儿,伙计不是应该立刻就知道是谁吗?这怎么还反应了那么一下?
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经意地道:“小哥儿是新来的吧,我以前买酒时怎么从未见过?”
伙计笑道:“这却是客官开玩笑了,我已经在酒铺做了三四年,倒是客官眼生,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白傲也笑道:“是我说得含糊了,以前都是打发下人过来,我虽也亲自来过,但一年不过三两回,难怪你没印象。”
伙计道:“那就是了,小的一天接触人多,若客官年内只来几次,倒还真不记得。”
白傲走到柜台边探头打量里面,见有两只木凳,还有些酒斗酒筛之类的物什,倒没什么特殊扎眼东西。
“里质姑娘经常在铺里帮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自家的铺子,能不帮衬吗?如今兵荒马乱,钱极难赚,可不比以前多雇人做工的时候了。”
白傲闻言眼皮撩了撩:“以前没打仗的时候,里质姑娘便不常来过?”
“嗨,客官来找里质姑娘,不知道她刚回来没多久吗?”伙计讶异道。
“刚回来没多久?”白傲眼中精芒一闪,随后便即收敛:“这可真不知道,她原来离开家过?”
伙计道:“小的就说呢,原来客官和里质姑娘不是旧识吧?连她好几年不在家都不知道。”
白傲不由笑道:“我是代人办事,找里质姑娘,自家倒是和她不熟,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居然好几年都不在中京?”
伙计立刻用手掌做出个喇叭形,神秘地道:“自然是出外学武,得了一身拳脚本事归来。”
“出外学武?”白傲眉毛动了动。
就这时,外面传来声音,“我回来了。”
白傲转头看去,见正是少女进门,身后还背着只柳条筐篓,里面装了几个小空酒坛。
他笑着上前:“里质姑娘,奉我家公子之命,来取珠链图样,待打造完毕,好送来赔给姑娘。”
少女看向白傲:“我认得你,你是……那人的手下,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瞧见那边正迷醉美酒香气的李逵,急忙道:“这醉鬼怎么也来了?”
李逵瞪了瞪眼,强忍住没有说话,闷哼了一声,继续闻酒。
白傲道:“铁牛是给我带路的,倒没旁的什么心思,里质姑娘不必多想。”
少女“嗯”了一声:“没想到那人言而有信,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绘画珠链图样呢。”
白傲道:“我家公子自然一诺千金,里质姑娘可以现在就画,我们等着便是。”
“那却是麻烦你们了。”少女放下身后背篓,快步走到柜台后面,柜上自有纸笔,她微微润了下墨,然后就画了起来。
片刻画完后,交给白傲,白傲看了一眼,确实是个简单的样式,尺寸也标了,珠子都不算大,很好打造。
他叠了放好,随后道:“还不知道里质姑娘的姓氏,好方便回去禀报我家公子。”
少女道:“我乃契丹族,自是姓萧。”
白傲笑着点头,然后叫了李逵出门离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伙计过来,低声道:“郡主……”
少女瞅他,扬了扬细眉,伙计急忙改口:“姑娘,刚才取图样的这个旁敲侧击问了不少言语。”
少女道:“依那人身份,必然要问个清楚,说不定还会暗地调查。”
伙计道:“真的确定就是那人吗?”
少女道:“有谷神的图画对照,还有他们来往路线,而且那人的……神态气度,可以肯定就是他!”
伙计小声道:“姑娘一定要小心行事,听说那人阴险狡诈,凶残暴戾,弑杀成性,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阴险狡诈,凶残暴戾,弑杀成性?少女表情微微露出一丝疑惑,但随后变成了坚定:“放心吧,兄长的仇我一定会报……”
上京,原辽帝皇宫,殿内正坐着几人议事。
完颜宗弼,完颜宗瀚,完颜希尹,完颜齐,韩常……
宗瀚道:“谷神这一计真乃天衣无缝,那赵柽好色之徒,必然上当,到时只要他一死,秦军大乱,我们便可挥师南下,重头再来,这一次必然灭掉秦国,叫对方再无翻身机会。”
完颜宗弼颔首:“哪怕不死,只要刺个重伤,对方也只好仓皇撤军,朝堂动荡,我们同样有机会继续南下。”
希尹捻着短须道:“也是沙里质与宝花公主相像,才使得此计能用,倒算是天成良策,非我独谋之功了。”
完颜沙里质乃是宗室,他的哥哥完颜银术可是宗望的堂弟,宗弼的堂兄,同是景祖完颜乌骨乃的后代。
完颜沙里质与银术可并非一母所生,而是同父异母,她的母亲与完颜宝花的母亲是孪生姐妹。
也就是说两人父亲本就是堂兄弟,两人的母亲又是双胞胎,所以才会如此相像,其间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
这种血缘,两个人像是肯定的,但这般像却是有些偶然,不过如此亲情关系,出现这种偶然,也能够解释得通。
完颜齐这时纳闷道:“此计虽妙,但侄儿有一处不明,还请诸位叔伯解惑,以那珠链为引子,招起对方注意侄儿能够理解,可为何还要加上个青梅竹马好友相赠,岂不是有画蛇添足,节外生枝之嫌?”
他此言一出,宗瀚和希尹互望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完颜齐纳闷:“这究竟是何道理?难道珠链来历还于计有益不成?”
宗瀚道:“你有所不知,我与谷神研究此人,发现其有一癖好,似乎喜好人妻。”
希尹摇头道:“也不能就说是喜好人妻,倒也没见什么巧取豪夺事情,只是见了曾有家室,或者将有家室的貌美女子,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而已。”
完颜齐惊讶道:“此话从何说起?”
宗瀚嘿嘿道:“他的几个内室嫔妃,一个乃是他人休过的民间女子,一个曾是西夏李元昊的皇妃,一个更是耶律大石的未婚妻,更有一个据说当年为东京开封府樊楼的花魁,你说此人是否有特殊爱好?”
“这个……”耶律齐呆了呆:“原来耶律大石的未婚妻竟是此人拐走?”
“还有宝花公主也是嫁过之人。”希尹淡淡笑道。
完颜宗弼在旁不由冷哼一声。
耶律齐接道:“侄儿素闻宋国以前就有皇后是二婚再嫁,本以为只是例外,似我氏族部落才不在乎此等事情,没想到这赵柽倒有先祖之风,莫非其后宫都是这般?”
希尹想了想,其实这些事情不算什么秘密,此刻东京百姓皆知,潜伏的谍子也不过依样报来,并不如何详细。
他微笑道:“或许也有旁种情形女子,此人好色,不会只此几人,但大抵是有此种爱好,所以我才叫沙里质说那珠链是青梅竹马所赠,青梅竹马,倒也算是待嫁的一种了……”
中京行宫,赵柽捏着珠链图样,看着前面白傲,神色寡淡地道:“里质?那少女叫做萧里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