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看着前方端坐的师姑,却是一副垂垂老矣姿态。
显然未学过天长地久不老长生功之类,带有驻颜效果的内功。
通过聊天,知道这名为上官兰的师姑乃是个方正之人,与云九霄完全两种类型。
也几乎不离开三山岛,唯几次出岛,都是为了收徒传下武艺,找到合适弟子就赶回来,不与凡俗做太多接触。
赵柽觉得这位师姑有佛性,想着要不要介绍对方去东京大相国寺出家。
可又一转念,大相国寺那地方名头虽好,但哪得清心,不如去峨眉恒山等处,但这两地他不熟络,便也只好不提作罢。
师姑门下有五名弟子,三男两女,其中四人比赵柽年岁大,还有个小师妹只有二十。
他在这边盘桓了一个多时辰,上官兰叫人准备饭菜,便也不客气,吃饱喝得,起身说要去另外那座小山看看。
三山岛上有三座青翠小山,另外一座小山为师婆弟子妙真居住。
虽然不是金台亲门徒,但师婆弟子也算同脉,何况他又学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和自在门千丝万缕的关系,称呼一声师叔,去看看也属正常。
听见赵柽要去另外一山,上官兰不由沉吟,赵柽瞧出其中有异,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上官兰苦笑道:“师侄你有所不知,那座小山……妙真不允男子前往的。”
“不允男子前往?”赵柽眨了眨眼:“那不是师公和师婆当年居住的地方吗?这不允许男子前往是怎么个说法?”
上官兰叹气道:“妙真本来是海边渔家女,被负心男人抛弃想要投海自尽时遇到师娘救下,虽然自此新生,但内里却一直对男子有所偏见,师父师娘在时自然无法表现,可师娘故去,师父离开,便彻底坦露出心情,便是我这边的男弟子,与你二师叔那边男弟子都不许过往,连你二师叔也不允去她那边山上。”
“原来如此……”赵柽摸了摸下巴,竟是个心理受伤过重,产生了极端情绪的女人啊,这行为举止,可不是一般的执拗呢。
“就是如此。”上官兰摇头:“为了这事,我与云师兄还和她交过手,但都没有败她,云师兄不是妙真对手,我与她伯仲,无法胜她,她也不能胜我,最后便只好默认下她立的规矩。”
赵柽想了想:“师姑,那山是师公留下的,虽然说她是师婆的衣钵传人,住那山没什么问题,可不让本门之人去就有些过份了,如果是说男人原因,外面的不叫上山倒没什么,本门的男弟子也不叫去,这就有些说不过了。”
上官兰露出无奈表情:“道理自是如此,可毕竟这三山岛上也没多少人,我和云师兄都不愿与她争,不去也就是了,我叫门下的两名女弟子也不去,近年来愈发没有来往。”
赵柽笑道:“师姑你是不愿意去争,云师叔只怕是打不过对方,想争也没办法争。”
上官兰道:“我日里淡泊,下面几个徒弟也不在乎这些意气之事,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妙真脾气古怪,我也没太过在意,我这边敞开大门,来不来往的事情主动在她。”
赵柽思索道:“可那边的青翠小山毕竟是师公居住过的,若从来都是师婆占有也罢,这师公留下的地方还不叫本名弟子前往观看,是不是有些过于霸道了?”
上官兰看他道:“师侄执意前往?”
赵柽点头道:“一是想要看看师公当年旧居,以做观仰,二是之前在嵩山寺见师公,师公可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发生,自己的旧居连本门弟子都去不得,师公若是知道此事,说不得要大发雷霆,我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形,回去中原好能和师公有所交待。”
上官兰纳闷道:“师父他老人家都这般年纪了,脾气还如此暴躁吗?”
赵柽揉着太阳穴道:“脾气大得很,就算佛祖面前也没完全磨去火性,之前还修甚么闭口禅,但后来也是忍不住开了口,十几年闭口白修。”
上官兰叹气道:“师父以前便是这样,不然当年也不会看不惯朝堂弊政,一气之下辞官而去。”
赵柽一摊手:“所以我回去之后若说此事,师公必然暴怒,出海杀回来问妙真师叔都不好说,他都那么大年纪,如今走路都拄拐,说话都漏风,吃饭都得人喂,当不得长途的奔波,真有些差池是非,做弟子的岂不是罪过大了?”
上官兰疑惑道:“师父武艺高强,如今身子骨竟变得这么虚弱?”
赵柽颔首:“自然是的,毕竟年岁太大了,寻常人活得一半都算高寿,师公仗着内功浑厚,才延寿至今,有些孱弱,实属正常。”
上官兰闻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师侄便走一遭吧,毕竟你身份不凡,乃大秦至尊,妙真再如何胡闹,也未必就敢阻挡,我叫真儿给你带路。”
赵柽点头:“那我现在就过去瞅瞅。”
这时旁边穿鹅黄色衣服的少女道:“师兄,我陪你去。”
赵柽瞧了瞧她,这是货真价实的本门小师妹,叫做黄真儿,只有二十岁,从小被遗弃,上官兰出外收徒捡回来,养了十几年,好比亲生女儿。
他们这一脉,周侗、云九霄、上官兰年岁都很大了,也不可能再收弟子,所以这乃是真·小师妹。
一路出门朝山下走,元缨好奇,对黄真儿道:“小师姑,你一直住在这海岛之上吗?”
黄真儿一下子抬起了辈分,心中高兴,急忙回答道:“从记事时起就住在岛上了。”
元缨摸了摸后脑勺:“从没有去过陆地那边吗?”
黄真儿摇头:“这倒是去过,是奉师父命令与师兄一起购买生活用品,不过也就是买了便回来,不在那边停留。”
“去过几次?”元缨心中十分好奇,一直在这岛上居住还不得憋死?换做是她可绝对受不了。
“这个……”黄真儿有些不好意思:“就去过两次,毕竟海上难走,得好几天才能望见陆地,每次都是必要采买,轻易不来往折腾。”
元缨忽然贼兮兮地低声道:“小师姑,我看你在这岛上也没意思,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去中原玩耍,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我师父还是皇帝,谁也不敢欺负咱们的。”
“啊?”黄真儿闻言顿时吓了一跳,从来没生过这种离岛去旁处生活的念头,她慌乱摆手:“这不行,这可不行……”
元缨再想说点什么,赵柽薅起她脖领,往后面丟去:“就你聒噪,罚你一个时辰不许说话!”
“啊,师父不要……”元缨立刻哀嚎起来。
一行人半晌后走至两山相连处,其实这三山岛乃是个大岛子,只不过三山之间有狭窄海道通过,并不宽宏,十几二十丈模样,水也极浅,淌水过去顶多没到腰腿。
海道边上有小船,可轻划过去。
赵柽回头看着身后军兵,不好带这么多人,就点了自家亲近嫡系的,让欧阳北安排顺序,逐个登船往那边渡转。
所有人都过去之后,便沿山下海岸向前走,因为黄真儿说上山的路径在前方,登岸这里没有直通山上的道路。
这却是沿着大海走了,不再是狭窄海道,待走了没多久,忽然看到侧方的海面之上传来“轰隆隆”潮浪乱打声音。
这声音极大,仿佛奔雷,肉眼可见,远处的海水分着雪白泡沫,仿佛巨大力量往前推行一般,朝着岛边涌来。
黄灵儿不由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海面的惊人景象,道:“刘师姐回来了。”
赵柽眯了眯眼,远处这景象……
他开口道:“什么刘师姐?”
黄灵儿莞尔道:“就是妙真师叔的弟子,刘……”
她话还没有说完,众人都看到就在远处海面,露出无数枪戟也似的背鳍,不知道下面是什么生物,直往这边赶来。
随着这些枪戟破海割浪而近,大海中传来“嘤嘤嘤”的奇特声音,这声音极多且杂,铺天盖地一般,虽然还有些距离,却已将岛上众人的声音压下。
“这是……逆戟鲸群?”欧阳北忽然惊道,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似乎十几年前他看过相似的情景。
“真的是逆戟鲸群,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逆戟鲸群呢?”蒋四在旁讶异道:“逆戟鲸是真正的海洋霸主,鲸群之下,几乎没有天敌,这……这不知有多少了,估摸几百上千只都有了啊!”
他从小擅长水事,江河湖海游了个遍,但在海上却从没见过这等规模的鲸群。
“怎么不可能,太可能了!”欧阳北想起了一些事情,双眼带着兴奋瞅向赵柽:“公子,你说属下说得对也不对?”
赵柽微微眯起双目,神色之间带着一丝追忆,带着一丝惆怅,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随着逆戟鲸群渐渐近岸,那“嘤嘤”之声慢慢轻下来,但就在鲸群之中,有一根极长的枪戟高高露出水面,可以看出那是一只庞大的逆戟鲸。
这只逆戟鲸和别的不太相同,别的逆戟鲸身子大多沉在水下,这条逆戟鲸的身子却是半浮在水上,此刻由远及近,那四周的逆戟鲸竟然让出一条海道,这条大逆戟鲸则缓缓朝这边游了过来。
“这不会是逆戟鲸王吧?”蒋四咧开嘴,一脸震惊地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逆戟鲸。
此刻蓝天之下,白云悠悠,海天一色,风光无比壮丽。
就看一名少女正坐在这只逆戟鲸背上,发丝随海风轻轻扬起,她全身着白色衣裙,发上束了条金色带子,阳光映照,灿然生辉。
众人不禁看得呆住,那鲸慢慢游近,只见少女也就十七八岁模样,双眸如星,仙姿玉颜,手执一管碧玉洞箫,正望向岸上。
赵柽负手看少女,少女也在鲸上瞅他,纤身立起,衣袂飘飘,随后洞箫声响起,那些水中枪戟便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最大这只逆戟鲸慢慢靠近岸边,少女随后罢了箫声,立在鲸上一动不动,只是望着赵柽。
“是妙真师叔的弟子,刘慧娘刘师姐。”黄真儿这时才将话说完,刚才海上的景象实在太震撼人心,她停了一停。
“慧娘……”赵柽表情有一些喜悦和怅然交织,他眼神有一些深邃,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少女正是刘慧娘,当初在东京不辞而别,连剿灭鬼樊楼的筵会都没有参加,后来赵柽出海前往女真刺杀完颜阿骨打时,再于大海之中,桃花岛畔相遇,刘慧娘为他奏箫一首,随后驾鲸而去,芳迹杳杳,不知所踪。
赵柽也曾派人往沂州寻找探访过,刘慧娘的父亲在沂州为官,可回来人却告知,刘父挂印而去,没人知道家中人等去向。
赵柽此刻上前一步,面露笑容:“慧娘,还不上岸?”
少女闻言嫣然一笑,飞身下鲸,凌波虚渡,已是到了岸边。
赵柽向前走去,微风吹衣袂,神色若风发,一如当初那个桃花岛畔,鲸群之前听箫的少年。
黄真儿面露惊讶,不知皇帝师兄怎么和刘师姐相识。
她望向后面的元缨,元缨也是一脸呆懵。
她小声地对旁边高宠道:“二师兄,这是谁啊?”
高宠不认得,摇了摇头,元缨又去看沈飞。
沈飞也不认得,却不想辱没自家大师兄名头,深沉地道:“自是师父故人!”
元缨道:“大师兄也不认得。”
高宠小声嘀咕:“你竟不傻。”
元缨剜了他一眼,又凑到欧阳北身边:“欧阳将军,你跟随师父年久,肯定认得。”
欧阳北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立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她别说话。
元缨抿起嘴唇,蹑手蹑脚往前去,想要偷听点什么。
却不料这时赵柽与刘慧娘说了几句话后,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元缨的小动作。
他道:“在干什么?”
元缨立刻傻眼:“师,师父……”
赵柽摇了摇头,随后指着元缨道:“慧娘,这是我徒儿。”
刘慧娘微笑道:“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没想到陛下竟收了弟子。”
赵柽也笑道:“你我论师兄妹,我的弟子该称呼你师姑呢。”
元缨瞅这两人,总觉得两人有些遮掩,关系并不像狗师父说的这般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