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山的话让王臻渐渐冷了脸色。
秦为跟着道:“张县男这是怕家中土地落了他人?”
“这位是?”
张长山只是轻微瞥了眼秦为,目光中的不屑就像是看一个普通百姓。
“在下秦为!”
这就是那个深得小皇帝信赖的少年?
张长山这才有些明白,朝廷为何要以工代赈了。
这那里是赈灾,这是要革新啊!
他苦笑一声道:“真定府耕地不多,秦大人若是想要以工代赈,恐怕有些人不会同意,就算他们同意,那这些土地到最后算谁的?”
这是自觉不敌,所以要摊牌了?
秦为不禁失笑道:“秦某懂规矩,而且真定府这么大,几千灾民而已,张县男不会连这些人都容不下吧?”
“大人确定只是几千灾民?”
张长山的山羊胡子翘起,声音有些阴冷,如同数九寒天般阴测测的道:“秦大人,此事一旦成了惯例,厢军怕是就要没了……”
看来这真定府还是有聪明人的!
秦为不禁为之变色。
张长山有些恨恶的瞧着他道:若此后遇到灾荒要先赈灾,朝廷还会先想着原地安置……以后的军士要少了,军士少了百姓就多了,可大宋的土地就这么多,秦大人虽没有与我等交恶,却是钝刀子杀人……高啊!”
可秦为哪里会听他的这些闲话,而且大宋的军队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张某言尽于此,还望秦大人能够好好考虑,毕竟……这天下还是姓赵的,权贵不知我一个,他们会不会出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长山临走时朝秦为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格外渗人。
……
真定府以工代赈的地策略实施的很好,无数的百姓得到安置。
甚至连这些回归于朝的土地,也被重新安置了。
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
以后的灾民优先考虑原地安置!
三司的官吏们差点要疯了,王尧臣也要疯了。
“这是个好消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一向稳重的王尧臣也欢喜的忘形了,“每年养军要花费多少啊!这下总算是好了,至少以后不至于再多了。”
三司管财务,每年为了养活那庞大的军队,不知道愁坏了多少人。
他欢喜之后就叹道:“满朝相公却比不上一个少年,力挽狂澜之力舍他其谁!”
在他看来,能做成这事的只有宰辅。张之白不可能,吕夷简没这个魄力,而他和王臻又距离宰辅还有些细微的差距。
边上的官吏不禁笑了,心想这是太欢喜了吧,竟然连力挽狂澜这等词句都用上了。
可他们不知道王尧臣正在审视着这个大宋,在发掘着这个大宋的毛病,其中冗兵的毛病最让他头痛。
如今取消灾民编为厢军,以后冗兵这一块就算是好了不少,是一个大进步。
稍后有小吏,来报信道:“相公……王相公和秦大人回来了!”
……
秦为回来了,但该有的功劳却没有落实。
此等大功就算官升一级也不过分,可偏偏刘娥却沉默了。
赵祯也许是想给他升官的,只是老娘在上面看着,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定是朝中有人构陷与我!老许,这太过分了,我要去求见陛下,要申诉,要……”
许茂则在边上冷冷的看着他,等他讪讪的停了咆哮后,才说道:“你在司事局太扎眼了,本就是大权在手,如今还有了直学士的名号,你还想要怎样?再封赏就只能将你调离司事局了,可现在的司事局若是没了你……还有,太后之所以没有封赏,不是有人压你功劳不放,而是怕你木秀于林……”
秦为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管是给外人看,还是给刘娥、赵祯看,他都要做些反应出来……比如表现的很委屈,又比如大闹一番。
少年成名天下知,这不正是狂傲不羁的时候吗?
若他表现的太过淡然。
有人难免就会说他少年城府。
所以他不仅要闹,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然后秦为怒了,大声道:“凭什么?这功劳是某光明正大挣回来的,不偷不抢何必怕他人说项!”
哥就是不服气,怎的?
许茂则冷冷的道:“那你先把王相公说服了再说。”
王臻都知道你此番得罪了不少人,这个封赏就算能给,也不能是你的!一个以工代赈坑了多少人,你觉得他们会让你好过吗?
你现在不好好地待在家安生几日,反倒是埋怨起来了。
他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好歹谨慎些,连陛下都说你没城府,被别人一激就会动怒,这不好,要改……”
……
如果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皇帝定然不在其中。
因为帝王太少,而且站的太高,旁人很难知道他们的想法。
刘娥不是帝王,但如今的她胜似帝王!
“太后,就在这几日了。”
小内侍有些胆战心惊的禀告着这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刘娥在看奏疏,全是关于秦为的事。
她抬起头来,淡淡的道:“有人说秦为该罚,不,是大多说秦为该罚。可陛下却觉得他该奖,你以为如何?”
太后竟然也会关心陛下的想法?
小内侍心中一紧,就谄笑道:“太后,大家说什么……可最终还得要您来决断呢!这大宋啊!它缺谁都行,就缺不了您。”
“错了。”
刘娥把奏疏缓缓堆叠起来,“这大宋啊!谁都不能缺,可我却不在其间。”
“太后……”
小内侍心中惶然,可刘娥却笑道:“怕什么?哀家本就不是帝王,这大宋换谁来掌又和哀家何干……下面的人看你是仰头,可你却要学会低头。”
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秦为赈灾回来后,他就觉得一国之主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最终这天下还是要回归于百姓之中。
而现在,百姓们被一种看不见的枷锁束缚,他们不可能同意让一个女人做皇帝,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世上不是哪个都能做到吕武,也不是谁都能如此狠心。
就为了那个位置,连身前身后之名都不要了吗?
刘娥不是吕武,她并不眷恋权利,相反……对她来说,束缚她的恰恰就是这看似至高无上的权利。
她顺手拿起一本奏疏,看了看,不禁笑道:“这少年倒是又几分意思,他竟然上书为自己表功?”
秦为一般不会在乎功劳这种事儿,毕竟未满二十岁的年纪就已坐到一司之首,他还需要功劳吗?
说句夸大的话,如今的秦为早就封无可封了。
他的年纪注定了他的仕途只能止步于此,至少在未来十年之内,他不可能再往上走半步。
否则那就不是重视,而是捧杀了!
刘娥再看了看,说道:“他说什么……从未听闻有功不奖还要罚的,想来是因为朝廷觉他太过优秀怕群臣脸上难看吧……这朝中大多人都能做他父辈了?可朝廷何时也开始论年纪排官职了……”
这不是儿戏吗?
小内侍想笑,却不敢笑。
刘娥把奏疏放下,说道:“群臣盯着王臻不放,秦为这是担心了。”
要知道此番赈灾的主导是王臻,也就是说以工代赈这条策略,是由王臻一手施行的。
哪怕群臣都知道这背后出主意的是秦为,但王臻要保秦为,他们自然就要把矛头对准王臻。
干不掉小的,就干掉老的!
然后小的为了护着老的,毅然决然的扎进了这场争锋中。
小内侍不敢插话,缓缓收拾着奏疏。
刘娥缓缓起身,微微点头道:“这年头有情义的人越来越少了,亲兄弟都能当面厮杀,或是背后插刀……秦为……少年热血。”
……
秦为觉得王臻就是个倔的,担心也没啥用。
他得知刘娥只是在看戏后,就暂时放下了此事,第二天和赵允让约好去大相国寺看法会。
两人到了大相国寺时,听到里面竟然有乐声。
“秦兄,这乐声听着有些喜庆!”
迎接他们的小沙弥说道:“住持正在讲经,要超度进来那些因灾害而丧命的百姓,他们的灵魂得了超度,便可投胎转世了。”
好吧……
秦为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来晚了一步。
不然被讲经的惠敏一起超度了算谁的?
赵允让则是艳羡的道:“这等法会,别说是死人,就是活人若是能得到超度,都能逆天改运从此顺遂一生……”
“有机会我来给你超度。”
哪来的超度,天下人倾尽一生和一国之力都只能是惆怅了事,留下无数故事让后人笑话。
秦为已经看到了所谓的法会,也就是超度大会。
一群和尚坐在周围,看模样有些像是卦象的排列。
和尚们围着的中间,此刻惠敏方丈就坐在那里,身边是嫡传的一个小和尚。
他们嘴里不知吟诵了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阵阵烟雾随着香炉里的长香冉冉升起。
直到半个时辰后,老方丈惠敏才长吁一声:“我佛慈悲……”
法会结束,无数看不见的烟尘消失在空中,这也就是传说中轮回往生。
哎,的确有些扯淡了。
不过周围的香客却很是笃信,纷纷跪下磕头,模样那叫一个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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