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祯第一次仔细打量着秦为。
同为少年,他却看着有些瘦弱,还没自己看得壮硕,但精神却很有神。
他缓缓说道:“是你暗示赵允让进献的这些钱?”
这是一次试探,关于忠心的试探。
“是。”
这个没啥可以避讳的,秦为如实承认了。
帝王总是奢望臣下们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可却知道多半不可能。
于是试探就成为了本能。
秦为回答的毫不犹豫,赵祯很满意。
他翻动着手里的一叠官引,“你这个人忠心是有的,只是却不肯与那些朝臣为伍,日后仕途也必然会艰难……这些钱都是商郡王府的?”
刚才他粗略算了一下秦记的利润,然后震惊之余也有些不确信,秦为真的舍得把这些利益分给商郡王府?
甚至他生出了和赵元俨一样的想法。
现在的秦为虽然官职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势力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商郡王府对他来说已然算不上什么绝对的助力了。
“是啊!而且还不止这些……”
“嗯!”
赵祯觉得这人有些不老实,就说道:“朕怎么觉得是你有意分给商郡王府的利润呢?”
秦为淡淡的看了眼赵祯,心中不不禁苦笑一声,到底是帝王,就算他再年少,但该有的猜忌却不少了半分。
说白了就是不信。
赵祯不信他和赵允让的友谊可以强大到让他主动拿出自己的利益分给别人。
可他却忘了,这世上财富自有公论,假手于人罢了,若今日的他一家独大,别说什么以工代赈,就连这朝堂,他也不会站的如此安稳。
秦为淡淡道:“陛下,钱是挣不完的,就算你挣了再多的钱,可每天花销撑死了也就那么多,留那么多钱干嘛呢?除了遭人妒恨,就是被人猜忌,与其这样,倒不如少挣些的好……”
呃!
他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大对。
这是映射朕胡乱猜忌臣子吗?
许茂则在边上冲他瞪眼,心想你竟然把陛下比作是猜忌朝臣的庸君!
赵祯气了一下,然后觉得秦为说这话也不无道理,本来嘛,人家的钱是自己的,就算人家擦了屁股也跟他没关系。
而且这臣子是个忠心的,如此猜忌的确会引得忠臣寒心。
“朕想让你去三司讲述一下生财之道,可有什么麻烦?”
“教三司挣钱?”
秦为眨巴着眼睛说道:“陛下,臣挣钱的本事的确还行,可……三司是为国掌财,臣这些不过是小道罢了,若真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王公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件事儿还是算了吧,或者臣可以私下里和三司的同僚们探讨探讨也就是了,讲述实在谈不上,臣也没那个本事……”
去教王尧臣挣钱,除非他疯了……
先不说他能不能真的让三司挣到钱,就算王尧臣看在秦丰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可下面那些官吏呢?
你让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本来朝中各部就都对司事局没多少好感,何必去自找罪受。
赵祯却有些怒了,问道:“三司每年都是入不敷出,难道就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
他觉得秦为这是在敷衍他。
犹记得当初他在朝堂上与王尧臣对峙时曾大义凛然的对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就是钱吗?臣去给您挣就是了!’
由此可见秦为是真的有这个实力的,可是他却不愿意展露,又或者说他心有顾忌,这还是要怪自己刚才的不信任啊!
他是怕朕猜忌……恩,是了,朕这么做的确是寒了他心。
正如史书上所写,赵祯的确算的上一个心胸宽阔且极能容人的帝王。
所以……他面露抱恙,竟朝着秦为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道:“你是担心朕会猜忌你?放心……朕下次不会了,你只管做,有朕在一切都可做得!”
小皇帝认错的态度这么好吗?
秦为第一次觉得赵祯还是有优点的,至少在知错就改这件事上,没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秦为笑道:“陛下,要不……找两个三司的主簿来,臣与他们私下探讨几句算了……若有效果,臣再去三司也不迟。”
赵祯下意识的道:“好……”
才说完他就后悔了,不过倒也配合点头,叫人去安排。
他喝着热茶,看到沈安依旧很是平静,就说道:“你且回去,五日后此时来验证一番。”
他觉得秦为就是担心会被他猜忌,所以才顾前顾后的不敢说话。
皇帝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里会非常的自信,觉得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智力,都是当世第一等。
就算是不是,他也会不断催眠自己,幻想自己就是天神。
他怜悯的看着秦为,“你是担心朕让你练兵,又让你掌管司事局,若再插手三司,会引来别人忌惮?”
练兵有些犯忌讳,尤其是他还要插手三司,秦为多半是在担心有人弹劾自己想造反。
可是朕都不怕让你放手作为了,你还怕个什么?难道朕在你心里,真就一个度量狭隘的皇帝吗?
他今日听取了枢密院的汇报,觉得练兵就是个玩笑而已,就算能练出来,三百人……他们能干啥?
他再看了秦为一眼,微微摇头。
还是做皇帝好啊,不怕被人猜忌。
你看这人,他明明比朕还要聪慧,却还要藏拙活得小心翼翼。
可怜的娃!
“你无需如此,朕并不忌讳,到时候编为乡兵,你且好生练着,朕等着看你练好的精兵。三司那边有朕的旨意在,你也不用担心。”
照老娘刘娥的说法,秦为就是一把利刃,该用的时候就要毫不顾忌。
这把剑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天剑折人毁,这就是他作为宠臣的宿命!
就算赵祯这一声对他信任,可下一任君王呢?
他的命运自踏入朝堂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赵祯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忍。
秦为却心中一喜,就正色道:“陛下此言却是对臣的羞辱。”
这个指控有些严重,赵祯认真的看着他的问道:“为何?”
这场面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戏弄着一个小猴子,画面很美。
秦为正义凛然的道:“臣练兵是为了大宋,劝说小郡王进献银钱也是为了朝廷可以没有顾忌的改革,至于三司……若陛下有一日需要,臣即刻散尽家财也不会皱下眉头!”
他知道分寸,所以只说自己和赵允让之间的关系,和其他权贵们压根不搭干。
“臣之心意天地可鉴,说句犯忌讳的话,就以臣这些年来的功绩,什么样的官职也是可以胜任的,陛下这般……臣心中难受。”
这话当真是无懈可击,赵祯面色稍缓,说道:“罢了,却是朕失言了。”
第二天,街上传言不断。
“听说定王又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都谢客了!”
“是吗?这人身子这么虚吗?怎么三天两头的有病。”
“不对,不是三天两头,是三年两年的生病,听说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可商郡王府却有人说了,说是定王不是生病了,而是在宫里被小郡王落了面子,陛下又在边上看着,他自己觉得丢人,所以这才假装称病,实际上是没脸出门了!”
秦为听了一耳朵关于赵元俨生病的事儿,连赵祯都被扯进来了。
本来事儿这样也就渐渐平息了,没想到赵允让竟然派人去驳斥了赵元俨所谓生病的说法,估摸着能把装病的赵元俨气个半死。
翌日定王府就准备了郎中,而且还是汴梁城内最好的郎中,一下就让所谓的装病的说法不攻自破了。
闹剧持续了几天后,秦为进宫。
进了宫中之后,那两个三司负责开源的主簿还没来。
秦为在殿外等候着,和许茂则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淡。
“……话说你这也该说亲事了吧?怎地找不到合适的?要不某给你寻摸一个,保证美若天仙。”
“你自己享用吧,我要练功。”
“什么功?”
“童子功。”
“你放屁!”
“……堂堂第一内侍,骂人可不好。”
许茂则却没理他,没好气地笑道:“甜水巷里谁不知道你与那刘小娘子暗通款曲多时,甚至还时常翻墙私会……就这还童子功?你要点脸行吗?这大宋朝堂上就属你最不要脸了!”
“什么叫‘暗通款曲’,那最多是‘日久生情’好吗?不会用词就别乱用……”
秦为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得一声喊。
“人来了。”
两个三司的主播来了,而且不出秦为所料,二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本来嘛!
三司作为大宋财源的总掌柜,这天下有多少钱,该如何分配这些钱,又该如何让这些钱利益最大化,这些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如今却要和一个少年来讨论什么生财之道……扯不扯?
尽管两人都知道秦家是靠着生意起家的,而且名下产业很挣钱,说是汴梁首富也不为过。
可会挣钱,和一国财政这本来就是两码事好吧!
他们觉得小皇帝这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举措。
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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