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双愁再次回来了,并带来了第一手消息。
秦为却已经吃了午饭,正坐在外面的门槛儿打盹。
“陛下……国子监那个韩琦去问了,欧阳修却回了他一句‘无功受禄、寝食难安’。”
“这是要学那些士大夫装清高么?”
赵祯下意识就黑了脸。
他对大宋的这些士大夫没什么好感,甚至历来几任宋皇都对本朝的士大夫没好感,大家不过都是在虚与委蛇罢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些士大夫已经读书多魔怔了,他们有自的一套道理,别管对错善恶,他们就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连皇帝他们都敢挑刺儿。
哎!
没想到这个欧阳修还未正式入仕,就已经学了那些人。
叶双愁感觉到一丝不好的气息,便接着道:“不,欧阳修说他只有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如此才能安心,否则心里总念着恩情,他便会掣肘。”
“就那么简单?嗯……这不是秦为说的那个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对,他怎么知晓底层百姓的想法?”
赵祯自问了一句,又自解道:“是了,他也穷苦过,自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感同身受就是这个意思。”
“秦为懂得人心,所以总能恰中精髓。”
“恩,可这却是天赋,连朕也学不来啊……”
稍后赵祯叫他进去。
“你要盯紧了欧阳修的学业……”
“是!”
“还有,你是如何断定欧阳修母子不肯答应的?”
疑心还是没放下……
秦为只好认真解释道:“陛下,欧阳修身兼官职,又刚过了乡试,按说这样的人也算半个贵人了,可他依然不在乎身份,帮寡母分担劳作的压力,可见这人是个实在的,他没有虚荣心……自然便不觉得自己苦。”
天下苦楚太多,每个人的苦楚也都不尽相同。
或许在别人看来,生活拮据且有失身份的欧阳母子肯定吃尽了生活的苦楚。
可却不知这样的人,早已不知苦是什么了……
换句话说他们习惯了苦,也就不觉得苦了,以至于忽然有了甜头,反而让他们感觉不踏实。
“就那么简单?”
赵祯依旧狐疑。
“就这么简单!”
秦为语重心长的点点头,“陛下,您莫要看轻了那些市井百姓,他们虽看似没有尊严,为了生存及尽苟活着,可这样的人亦有自己的骨气,他们宁可平庸甚至受苦,也不愿丢了尊严。”
赵祯沉默了下来。
秦为的这番话,似乎在某一瞬间,为他打开了一扇不一样的世界之门。
……
赵允让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更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性。
他自己琢磨了两天却一无所获,回去问商郡王妃却碰了一鼻子灰。
王妃对人性的认知很透彻,但这种事情却不是靠教就能懂得,每个人看待人性的角度都不同,这得你自己去感悟。
可惜赵允让现在并不能感悟出什么,便丧气地说要去找秦为请教一下。
他一路步行而来,不时看看周围的人,去揣摩他们的内心世界。
“咦!那……那是狄青?”
侍卫也看了眼,笑道:“是,小郎君,狄郎君像是在买东西。”
甜水巷的拐角处,狄青正在和一个塊着篮筐卖针线的女人说话。
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这个笑容少了往日的冷肃,很纯粹的笑。
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女人从篮子里挑了几样针线出来,狄青拿到手却还是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可女人显然是想离开了,她还要走街串巷去卖货物,没时间在这里耗着。
赵允让微微仰头,琢磨了一下这两人。
他忽的笑了,道:“狄青看着是……对那女人有好感吧?”
侍卫却疑惑道:“那女人长得普通啊!顶多有些俏丽,而且小人看她……并不想和狄郎君多纠缠呢!”
赵允让得意的道:“某也是这般认为的。”
“不过狄青貌似真的喜欢那女人,你看他的眼神……都闪光了!只是他有些踟蹰,还故意装得不在乎的样子……可你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惹到那妇人。”
那边的狄青磨磨蹭蹭的,嘴上却酷酷的说道:“那个……某走了……”
女人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笑了笑道:“小郎君慢走,奴家就在这几条街上卖货,以后想买什么可以在路口等等。”
这是她做生意时的口头禅。
不只是对狄青,每遇上一位顾客她都会说这话。
不是为了下次相遇,只是为了卖出更多的货物而已……
狄青却好似没明白这其中意思,点点道:“某家兄长最近要娶妻了,家里针线总是不够用,我回去问问,若是需要我下午再来寻你……”
他悄然走了。
女人也从反方向离开,只是走了十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少年人好玩。”
他拿着用碎步包好的针线缓缓而行,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突然手中一轻,狄青下意识就往腰间摸去,又恍然想起他今日为了来这儿,并没有佩刀。
便回头怒声道:“谁?”
“你个大男人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作甚?”
赵允让把玩着手里的针线,碎布里的针被他一揉捏,就掉出来几根。
狄青买来的针线都是贴身珍藏的,却被赵允让如此不爱惜的把玩,脸色早就由青转黑……
这是真的?
他竟然对那个女人上心了?
狄青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赵允让顿时心中一个咯噔,然后举手投降:“某错了,这就让人去寻那女人,原样买一份来。”
“不要!”
狄青脚下加快,没两下就不见了。
“他真生气了?”
狄青号称汴梁头号钢铁大直男,这是秦为给他封的称号,说他这辈子跟女人绝缘。
可今日他的表现却让人咂舌。
赵允让看着散落一地的针线,就郁闷的道:“那女人一看年纪就不小了,而且她是高盘髻,很明显是成了家的,他这是抽抽了?”
……
人心难测,国心更难测。
赵祯和几个宰辅正在商议国策。
现在不是朝会,大家没了拘束也开始畅所欲言。
当说到广南西路时,吕夷简主张以安抚为主,轻易不可动兵戈……他的理由是,交趾那边土著居多,就算开战了也是劳民伤财,没油水儿啊。
张之白则主张出兵震慑一下,毕竟大国威严不容侵犯。
“辽人近年来虽说言语嚣张,但他们国内权柄交锋激烈,轻易不会主动引战……西夏也还算是安稳,可广南西路却不是很太平……”
张之白很是不屑的道:“他们难道敢主动进攻不成?”
张之白觉得他过于轻敌了,就淡淡的道:“李公蕴连国都敢立,你说交趾敢不敢进攻大宋?交趾人的野心很大,他们不可能甘心偏安一隅。”
吕夷简皱眉道:“可那会开启两国大战……交趾可有实力和大宋开战吗?若是旷日持久,他们可能坚持?”
张之白有些懵,毕竟他对交趾也了解不多。
况且广南西路那边虽然时有摩擦,但名义上交趾还算是大宋的附属地。
打或不打,亦或是怎么打,都要有个尺度才行。
“王卿怎么看?”
王臻是枢密使,每逢战事攻略必然会被点名,他出班说道:“陛下,交趾那边多瘴疠,若想强用兵,还需仔细了解当地环境!还有……交趾如今还算大宋附属,若要镇压朝廷需要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否则便会使得东南、西南等沿海地区的地方势力惶恐不安。”
天朝上国要讨伐不臣,首先第一点就是要师出有名。
你不能说,我看你不顺眼所以就来揍你,那不行,太不要脸了。
大宋不是前唐,怕是也没有这个魄力。
王臻看着苍老了不少,不过精气神儿倒挺足的。
赵祯微微一笑,值此交趾有乱之际,枢密院可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
而且若是要重臣挂帅出征,枢密使也比较方便。
王臻的表现让他很满意,可……他毕竟是老了啊!
王臻今年已经六十一了,在这种人均年纪不过四十的时代里,六十岁早就到了归天命的年纪。
若强行让王臻挂帅,那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看了一眼宰辅们,张之白是不可能出征的,他和王臻差不多年纪,商讨政务还行,出征……那是想要他们命。
吕夷简呢?
罢了,他一走朝中党派将会再次倾向于太后,他还需要吕夷简压制朝廷……
“诸位卿家觉得庞籍如何?”
赵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可宰辅们都是人精了,哪能不动这话的意思。
王臻出班道:“陛下,庞籍深谙军事,这些年来屡屡研习大宋军事部署,对外战事也多有涉猎。”
这话也有王臻说最合适。
陛下有意要王臻入政事堂,而原本枢密使的空缺就得找个人来补上。
此时大家都在盯着这块肥肉,但有资格上桌的却只有那么几个人。
张之白不会说话,否则就会被人说是帝后夺权。
吕夷简已经是宰辅了,门下势力不弱,若再由他举荐枢密使,赵祯难保不会心生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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