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道命令,析津府的辽军部队全部沸腾了,超过三千的骑兵队伍在城外集结。
“杀一个宋人厢兵,赏钱五贯钱!活捉一个……赏十贯钱!”
“抓住他们的主将,官升一级,上前百贯!”
一个将领站在队伍前方大声悬赏,将士们顿时兴奋异常,恨不能马上就和宋军遭遇,然后升官发财。
文官们站在一起,有个汉官说道:“五贯钱,这个算是重赏,三天之内定然有好消息传来。”
辽国相比于宋国军力强横,但国内的生产总值真不多,百十贯就妥妥的算是有钱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
可他们却不知道,在汴梁,有个不差钱的土豪直接悬赏了一万贯,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的下落。
辽人骑兵轰然出动,城头上的文武官员们踌躇满志,就等着他们送人头回来。
这边北伐军连夜奔袭已经来到了距离府洲一百里的莲乡附近。
这里算是宋辽两国的边界,道理上是没有危险的。
可辽人多年的强势下,所谓边境的划分早就是辽人说了算,人家说来就来,那管你谁都的地盘儿。
谢挺带着人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
牛莽在看着前方,“挺哥,咱们奔袭了这么久,应该是甩开那些辽军了。”
谢挺点点头,等远离了人居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辽人以为咱们走固安方向,可老子偏要从莲乡绕个远……让他们去固安扑个空吧。”
他喋喋不休的道:“老子就是天生的将才,郎君都说过了,老子这样的人……百年难得出一个!”
牛莽看着他的脸,认真的问道:“挺哥,难道咱们还要逃吗?”
“没有。”
谢挺笑的很灿烂,可额头上的汗水却出卖了他。
牛莽眸色微冷:“就咱俩人,你说实话,咱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谢挺摇头道:“不知道,某总觉得四处都是敌人……咱们绕道莲乡按理说不应该被发现,就算辽人警惕,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可……你看着四周平原上,连条野狗都没有。”
动物大多都有预知危险的能力。
许多天灾人祸侵袭时,他们能提前预知危险,然后找好自己的藏身之处。
按理说宋辽边境上时有劫掠的歹人出没,一些死尸和腐烂的骨头就会成为野狗野狼的盘中之餐。
可现在千里平原连只野兔都见不到,可见周围存在着巨大的威胁……谢挺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危机。
“老牛,某有种预感……咱们捅大篓子了!”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额头上的汗水慢慢流淌下来。
“咱们弄死了他们不少人,辽人肯定是发狂了,这周围肯定有大批的人马出没过!”
谢挺神经质的吸吸鼻子,突然喊道:“快点,离开此地,往北走!绕过府洲,从南面迂回……”
没有丝毫犹豫,北伐军全体往北边疾驰。
就在他们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之后没多久,一队辽骑出现了。
大约千余人的辽骑轰然而去,远处的谢挺放下望远镜,心有余悸的道:“特么的,这是辽人的精锐。”
接下来他们的处境很艰难,在谢挺敏锐的感知下,他们不断转换方向,一次次避过了敌军的搜捕。
就这么到了第三天……东、西、北的方向都被辽军搜了个遍,就差绕道府洲了。
宿营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晚上只能坐在战马边上打盹,为了不暴露目标和留下痕迹,他们连火都不敢生。
凌晨时分,北伐军准备出发了。
莲乡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再往前的话,若是疾驰……他们今日就能突入大宋的府洲南境。
大家在沉默中醒来,吃了些干粮后,有人过来说道:“挺哥,老七发烧了。”
谢挺的心中一个咯噔,就跟着过去。
一个士兵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块兽皮,可他浑身在打颤,面色发红。
“挺哥,某怕是回不去汴梁了……”
他忍着难受强笑道:“挺哥、牛哥,给某留下一把弩弓和箭矢,你们只管走就是,回头辽人来了,某弄死几个垫背。”
“垫他奶奶的孙子!”
谢挺吸吸鼻子,对身边人吩咐道:“去点火,把身上的肉干都拿出来,给老七弄点热乎的。”
老七却焦急的道:“挺哥,别!点火会被人发现,咱们这些人就全完了……”
“现在没危险,辽人短时间内追不上来……”
谢挺笑道:“怎的,你还不信哥吗?”
老七呼吸急切的道:“可是,灰烬会让辽人知道咱们的踪迹。”
“这里有牧民,他们会认为是牧民留下的。”
谢挺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起身道:“多弄些,让兄弟们都吃喝些热食。”
一阵忙活后,一锅水煮肉干就好了,还夹杂着些许野菜和干饼块儿,只是简单的放了些盐和油脂,大家一人分了一点,几口吃了,然后上马远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队骑兵就来了。
“咦!有烧火的痕迹!”
哪怕北伐军走时掩埋了火堆,可那痕迹却无法抹平。
有辽人下马过来查探,回身喜道:“热的!”
“挖开!”
辽将的眼中多了欢喜,等挖开后,发现是灰烬,他喊道:“吹号!告诉他们,宋人就在前方……想要五贯钱的,都打起精神来!”
牛角号长鸣,很快周围就传来了相同的声音。
声音不断传导,最后到了一个辽将那里。
辽将是此次围杀北伐军的指挥,他看着前方,冷笑道:“不过是些厢军罢了,弄的阵势这般大,平白给宋人增添了威风。出来前某说过了,定然要拎着宋人的人头回去。时候到了,传令各处,围杀。”
牛角号长鸣,各处回应。
辽将策马前冲,一路不断接收着消息。
“发现宋军!”
“不好……跟丢了,他们凭空就消失了……”
“他们丢下了一匹马,可能是连日奔袭,那马体力不行了。”
辽将冷冷的道:“他们在拼命,不惜马力在狂奔……谁知道他们有多少匹马?”
“五百匹,只多不少!他们之前和咱们的那支……”
“好了,某知道!一人双骑还有余……可咱们也不少,继续追!”
追击开始了……
从上午到午后,他们甚至已经过了断城,可见速度之快。
辽将的神色渐渐凝重,可依旧自信的道:“宋人跑不了,他若是跑了,此次追击失败的罪责,某一人担当!”
手下一听不禁就感动了,纷纷赞美着他的胸襟和自信。
可等到了下午时,辽将的自信在渐渐消散。
“他们消失了!找不到!他们明明是向南逃的,可咱们就是总差那么一点儿……难道他们的路线不是向南?”
辽将怒道:“不往南走,难道他们还会往北走吗?蠢货!他们这是故意迂回路线,就怕被咱们围住,你们分散去找,找不到……把草原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随即辽军就发狂了,骑兵们在这片草原上四处奔驰,寻找着北伐军。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不断传来的消息让辽将暴跳如雷,在他的催促下,辽军继续搜寻,并不断前进。
而就在离他不到五里的一处小山丘后面,谢挺汗出如浆,耳朵都竖起来了,低着头在说话。
“别动,他们没发现咱们……”
他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轻轻地戳着,可见其紧张的心情。
战马也有些不安,它们的嘴被布条给勒出了,连鼻息都只能微弱的喘息。
士兵们一边安抚战马,一边屏住呼吸,所有人绷劲行了神经,人衔枚,马勒口,这就是真实再现。
谢挺突然停住了动作,然后闭上眼睛,低声道:“某发誓!若是能回到汴梁,某就去怡春楼里大醉三天!把里面的女人都玩儿个遍……”
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之中。
这两天北伐军们更是屡屡在生死边缘不断试探,若是有一点轻忽或是判断疏忽,北伐军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某发誓,一定要让郎君拿出最好的美酒来……暖冬,就喝暖冬!管他是两百贯一壶还是两千贯!”
他在喘息着,身边的牛莽很平静的通过望远镜在观察着四周。
“东边一队骑兵,看着五百余人……往西去了。”
“北边,五百人冲着过来了……往南走了。”
“不好……他们超咱们这儿来了!”
牛莽的呼吸骤然一紧。
谢挺抓住一团泥土,浑身颤抖的道:“他们不会过来……他们不会过来……他们会绕道……”
乡兵们已将抓住了缰绳,只要被敌军发现,他们将别无选择,只有往南边冲杀。
朝着大宋的方向冲杀!
牛莽的手依旧稳定,他的声音也不见波动:“来了……有人截住了他们,往西去了,先前我在西边丢下了一把弓弩……这些蠢货,他们为了那把弓弩争抢起来了……然后往西去了。”
谢挺的身体一软,就躺倒在地上。
他在大口的喘息着,骤然放松的身体竟然在抽搐。
“老牛,腿……老子腿抽了……”
高度紧张下,他的小腿抽筋了,牛莽一把拽过他的腿,然后用力的按了几下,谢挺就像是中箭的大鸟挣扎了起来。
“好了,别捏了,疼!”
“天黑了!”
谢挺躺在湿润的地上,贪婪的看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只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美好过。
“老牛,某发誓,以后一定要学郎君,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一个喂马砍柴的人……做一个活着的人!”
士兵们都在暗自欢喜,他们握拳相互碰击,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庆祝脱离险境。
在黑夜中,就算是被发现了,以辽军现在分散的程度来看,他们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会更高。
这里离大宋很近,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等待,等天色再黑一些,就跟着谢挺摸过去。
大家开始吃干粮,谢挺却在喝酒。
不喝不行,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的时间太长了,身体绷紧的时间更长,导致一放松就会抽筋。
牛皮水壶里装着秦家独有的高度烈酒,几口喝下去,他又恢复了精力。
“出发!都给老子警醒着点儿,最后一哆嗦了……”
黑夜中,北伐军跟在他的身后,悄然往南边而去。
而辽将却身处光明之中,周围的篝火在噼啪燃烧着,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脚下丢着一只烤羊腿。
这里的条件不好,可羊腿却烤的极好,羊肉的香味无法让他动容,他在等候消息。
“过了今夜,就再也别想抓到他们了……他们会去报信,府洲城里的宋军就会出兵救援。”
一个将领在低声叹息着。
辽将的眼中多了怒色,他知道这是不满,这次他是总指挥,可最终连宋人的毛都没找到一根,回去怎么交代?
等啊等,篝火渐渐小了,远方突然有人在呼喊。
辽将侧身喝道:“他玛的!是谁在叫喊?吓跑了宋人该当何罪!”
周围的斥候赶忙来报,低头道:“将军,是对面有人叫喊,二十里外……”
二十里不算远。
可现在却成了天堑一般的存在。
辽将的身体一个踉跄,他知道,那些宋军已经冲破他们的封锁了!
另一个将领叹声道:“喊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几日的辛苦却得了这个结果,没有人服气。
“他们喊……大宋平阳侯向辽皇耶律隆绪问好,祝愿辽皇长命百岁……”
羞辱!
一个将领抽刀就砍倒了面前的苟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秦为……是那个秦为吗?”
辽将木然问道。
“是的,就是那个把大辽恨之入骨的秦为,咱们追击了几天的宋军,就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北伐军!北伐……就是伐辽啊!”
北伐军!
追击了这么久,他们才知道这只宋军的军号。
可笑的是,它竟然叫‘北伐’!
这才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辽将扶着插在地上的长刀,仰头叹道:“秦为……是他亲自来了吗?可惜了……先前你们合围晚了,让他们从南面的缝隙里逃了出去……回头某会为你们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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