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亲自走下来,一手一个炊饼,顺着发给乞丐们。
她的神色很认真,边发边说道:“晚些有稀粥……不过我家相公说,饿久了不能吃那么多,要节制,否则胃会受不了……”
随从看着井然有序的一幕,不禁叹道:“咱大宋百姓就是守规矩,一个女子也能招呼这么多人。”
庞籍却笑着说道:“守规矩是一回事,可秦家的那些护院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谁敢不守规矩?那小子看着和善,可手段却不软。”
他若有所思的道:“这就是秦为的外交之道吧,先给你软的,你要听话。你不听话那就来硬的,大家暗地里互相捅刀子,就看谁能捅中对方的要害。”
见庞籍两人过来,刘姝认识他,便盈身行了一礼道,“妾身见过庞相公……”
两家算是朋友,庞籍也没拿架子,客气的笑笑,“秦为呢?这小子还算有点儿善心,秦家开仓放粮也算是给全城的百姓做了个好榜样,好!”
刘姝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行礼道:“百姓苦,天下苦……秦家虽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却也知体恤民生之道,庞相公稍后,妾身这就让人去通秉……”
段玉会意,赶忙进去把秦为叫了出来。
秦为小跑着出来,见到庞籍后就皱眉道:“礼房那些人惹事了?”
若不是外交上出了事儿,庞籍不可能这么急着来找自己。
庞籍点点头,秦为带他进去。
“老夫却是看错了人。”
在前厅坐下后,庞籍唏嘘道:“先前那个告密者……老夫也不解释,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你放心,就算裁撤了侍卫军司,老夫也一定给你个交代!”
说着他起身拱手赔罪。
一个宰辅给你拱手,而且还是自家学生的父亲……这层关系在,他怎么受这一礼?
秦为起身避开,说道:“庞相无需如此,此事……”
他迟疑了一下,庞籍知道要开筹码了。
关系归关系,利益归利益。
如果秦为就这么答应了,庞籍反倒是为难了。
受人恩惠涌泉相报,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张升不堪。”
秦为的这句话得到了庞籍的赞同:“老夫当时也恨不能一耳光抽死他,为了一个告密者,竟然……可侍卫军司终究是三衙的重要部门,老夫也不能用强。”
秦为笑道:“听说枢密院还差一个副承旨?”
大宋的官衙体制大多都是一正两副,宰辅如此,三司也如此,有时候一正三副也有可能。
原因就是大宋的官员实在太多了,总给给他们一个安置的地方。
所以这是秦为的条件。
庞籍苦笑道:“这是城下之盟吗?”
秦为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举杯邀饮。
茶叶在水中飘荡着,茶汤的颜色微绿,看着赏心悦目。
庞籍喝了一口,赞道:“这茶喝着也不错,简单,却回味悠长……某家那小子跟你学了几年,老夫却是头一次喝到你家的茶水。”
秦为只是看着茶汤,平静的道:“总有人以为那个副承旨是个好差事,看到别人升官就眼红,可秦为想告诉他们的是,这是个苦差事。”
庞籍微笑道:“愿闻其详。”
秦为说道:“若是大宋强大,那么这个副承旨,包括礼房的差事都是美差,因为他们可以俯瞰一众外藩。可大宋强大吗?”
他抬起头来,认真的道:“辽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大宋,西夏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大宋……甚至连交趾人都不安分,这样的大宋,你让礼房的人怎么去交涉?”
庞籍的笑容僵硬,不自在的叹了一声,道:“以往……自澶渊之盟后,大宋和辽人之间的交往还算是平和,老夫也认为无事,谁知道礼房那些人大意……铸成大错。”
“他们大意只是一回事。”
秦为说道:“可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弱国无外交!”
庞籍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喃喃的道:“弱国无外交,是了!可……大宋不弱啊!”
他是枢密使,大宋有多少实力他心里最清楚。
可对外他却不能说大宋弱,否则就有扰动军心的嫌疑。
你就自欺欺人吧。
庞籍一生都在跟大宋的军士力量较劲,他能不知大宋如今的情况?当官当的久了,再热的血也得凉了。
秦为缓缓起身道:“庞公,原先的麟府路钤辖裘书玄回来了,并且一直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秦为和他有些交往,觉着此人不错。”
这就是条件。
你庞籍答应不?
这就是城下之盟!
咱们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利益是利益。
“罢了,此事老夫去办。”
庞籍一路回到了枢密院,叫人去查了一下情况,才知道裘书玄这是被针对了。
按说他这个级别的,对一个外调回来的官员根本用不着上心,所以负责人员调动的官员有些疑惑。
连庞籍都能说动,难道这个裘书玄还有什么门路?
“相公,那裘书玄说是和折家有勾结,所以回京后就被闲置了。”
扯淡!
庞籍冷笑道:“什么叫做勾结?是有人在弄他……不,在弄折家。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后来者,莫要和折家亲近……玛的!大宋的军事力量就是然他们这么折腾光的……在厉害军队也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
这等事再浅显不过了,就是一次官场倾轧,背后的人是谁张昇大致猜得到。
随从觉得不忿,“相公,那秦为竟然用此事来要挟,当时就不该答应。”
庞籍笑了笑:“你懂什么?他张升仗着侍卫军司的名头在三衙里没少威风,这次秦为是铁了心要弄张升了,老夫何不助他一把……再说,这外交之事已经迫在眉睫,礼房的人是指望不上了,这时候枢密院里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随从皱眉道:“却是不好挽回了。”
庞籍点头:“正是如此!当初老夫本想吧宗升留在枢密院,可秦为那小子却不舍得放任,知道他为何眼看着宗升被外调却没有反击么?”
“为何?”
随从有些茫然,庞籍却露出一丝深邃,“宗升去的地方是府洲,而哪里恰巧是折家的地盘儿……”
“您是说秦家和府洲折家结盟了?”
随从大惊失色,忙道:“自古文武结党都是大忌,他这是在作死啊!”
庞籍也点点头,又叹道:“可老夫却知道他没有私心……若他一心只为升官结党,那些权贵巴不得和他联手……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沾惹一个武将世家?他这是担心别人去了府洲,大宋的西南就不安生了。”
宗升是秦为的铁杆儿小弟,他去府洲和秦为去府洲本就没有差别。
如此府洲方能文武一心,大宋西南安矣!
随从唏嘘道:“兵、吏、户、礼,这四房关系重大,这个副承旨的职位因此而变得抢手起来了。”
他猛地一惊,说道:“相公,秦为插手进来……此次又拉拢了裘书玄,这是什么意思?结党?”
结党是个让人忌惮的词,说话间随从不禁看了看房门处。
“他就这几个人,结党……结什么党?”
庞籍喝了一口茶水,眯眼道:“官场官场,一人独行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王臻号称直臣,可私下也没少和人联手。秦为……他的手中有谁?”
随从扳着手指头说道:“宗升,现在多了一个裘书玄……折家也算一个,不过毕竟是武人,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庞籍仰头叹道:“革新,革新!他想要革新,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不过他是个知分寸的,手下多是些小官小吏,就是担心被人说成是结党……罢了,老夫去找吕夷简他们商议一番,早些弄下来。”
……
“再添一个?”
赵祯习惯性的说道:“那便添一个吧……”
一个枢密院的副承旨而已,多一个和少一个没区别,这样的职位还无法让他动脑子。
庞籍苦笑道:“陛下,那礼房的官员处事不当得罪了辽使,辽使一直在叫嚣要陛见,您看……”
“怎么回事?”
赵祯显得有些烦躁:“北边还没有北伐军的消息,辽使为何会跋扈?”
庞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最后躬身请罪。
“那些个蠢货!”
吕夷简恨得牙痒痒:“此事就该含糊推过去,如何都不能松口,可他们说什么误会……这不是坐实了北伐军去了辽境么?还有那个告密的,如何了?这么久也不见处置……庞相,莫非你要包庇?”
告密者出自侍卫军司,但侍卫军司却隶属枢密院管辖,这事儿怎么论都和枢密院脱不了干系。
本来这些小事儿不用宰辅们操心。
可礼房一下子闹出这么多乱子来,宰辅们很自然就想到了那个告密者。
万一此人狗急跳墙了和辽人暗通,那这事儿就真的恶心到家了。
庞籍就等着这话呢,接着道:“人已经查明了,可侍卫军司那便扣着不放,都指挥使张升说此事有情弊,没证据他不放人……”
“放肆!”
果然,赵祯怒了,冷声道:“告密者就该死,还用得着什么证据?那个……张升?朕记得他也是功勋之后,故而将这保卫皇城的重任交给他,可他却私相授受!吕卿……”
陛下生气了,张升就算是完了。
吕夷简马上会意,道:“陛下放心,张升之流臣等知道该怎么做!”
庞籍接着说道:“此事现在很麻烦,若是北伐军被围杀在辽境,如何善后?辽人怕是会不肯罢休……”
派遣军队潜入辽境,这就是你们宋人所说的兄弟情义?
这特么分明就是塑料花兄弟!
吕夷简却冷冷的道:“三百人而已……”
庞籍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三百人,那不是入侵,咬死了这一条,辽人也没法把事情闹大。”
赵祯微微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可枢密院谁去和辽使交涉?
在礼房把事情搞砸了之后,和辽使见面就是个风险极高的差事。
宰辅们都在发呆,没人吭声。
赵祯也很头痛,见庞籍似乎不紧张,就问道:“张卿可是有人选?若是有,且说来让朕听听。”
庞籍说道:“陛下,秦为如何?”
咦!
赵祯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秦为。
他看了看宰辅,说道:“诸卿以为如何?”
他心动了,真的心动了。
秦为那厮虽然有诸般不好,可对外交之道却有独特的手段,连辽国的使臣都能策反,这就是人才啊!
可此事却是陈新给弄出来的,秦为也是受害者啊!
现在还让他去平息此事,要脸不?
赵祯要脸,所以才会问宰辅。
你们不要脸的出来几个。
宰辅自然是不能要脸的,可这事儿和他们无关啊!陈新是权贵,这个板子要打也该打在权贵们的屁股上。
气氛有些尴尬。
庞籍干咳一声,“陛下,枢密院副承旨……臣看应该找个有能力的人来住持了,原先的唐岩职位不变,但这主事的却要换个人……”
“谁?”
“原府州钤辖裘书玄一直闲赋在京。”
庞籍正色道:“裘书玄在府州时和西夏人交涉不少,不卑不亢,堪称是大宋官员的楷模,臣以为此人可为枢密院副承旨。”
扯尼玛淡!
老吕发誓这就是秦为的条件。
否则庞籍吃饱撑的会去拉陈昂一把。
不过此事他没有越过庞籍直接找王臻,这就说明在大是大非上秦为还是分的很清楚的,左右不过一个官职罢了。
赵祯淡淡的道:“就这么办吧。”
一个副承旨换了秦为出手,再加上一个侍卫军司都指挥使张升……这笔买卖说到底秦为还是赚了。
可怜张升倒了也没想到,就因为他包庇了一个下属,便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可惜他没机会后悔了。
吕夷简亲自出手,换掉了张升,连带那个受到包庇的冯军一并拿下,侍卫军司从上到下大换血。
这也是交换。
人家好端端的被自己人出卖了,你们总要给个像样的补偿措施吧?
陈新本就该死,可那个告密者呢?
大家本以为死了一个陈新,秦为也算消火了,可没想到这人却如此的睚眦必报……告密者,连带包庇者一锅端!
陈新案到这里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秦为看似没有出手,可无形中却环环相扣,借悬赏弄死了陈新,借枢密院干掉了张升、冯军,又借礼房的手安插了裘书玄这个副承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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