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沉默着，他不是在唏嘘，而是在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那些呕吐的内侍和侍卫也消停了，有人招呼他们清扫呕吐物，于是赵祯趁机换了个地方。
“去弄茶水来！”
蒲松还在发怔，秦为一把揪住他，喝道：“还不赶紧去。”
把赵祯差点弄吐了，这个印象之深刻，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过这不是好印象，加之蒲松是大食人，在赵祯的眼中大抵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货色。
喝了茶水之后，赵祯渐渐的恢复了些。
“海外并无礼乐，化外之地，不值当大宋去冒险。”
这个时代船只抗浪性差，导航全靠司南和牵星术，出海就是冒险，听了蒲松的讲述之后，赵祯觉得海外就是个野蛮之地，最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蒲松一听就乐了，他还在担心大宋成规模的出海，会引发和大食的利益纷争，最终导致两国战争。
不出海好啊！
他看了秦为一眼，又担心被迁怒，于是就堆笑道：“陛下，出海是能出海的，比如说倭国……还有高丽这些地方。”
赵祯点点头，“高丽通诗书，倭国亦是如此。”
大宋只和有共同价值观的国家交往！
你这个思想要不得啊！
秦为觉得赵祯的思路有问题，就说道：“陛下，您忘了之前臣和您说的了？海外虽多蛮夷……但它有钱啊！”
“有钱？”
提到钱，赵祯的眼中明显多了些东西。
“大宋穷啊！”
秦为愁眉苦脸的道：“王公在三司经常发牢骚，说再没钱来，他就要被下面的官吏们给吃了，可见大宋穷到了什么程度。”
赵祯皱眉道：“财政是有些艰难。”
“不只是艰难，而是要没办法了。”
秦为随后说了一通大宋的财政现状，一句话，再不寻求出路的话，大宋死路一条，“陛下，节流只是一条路，可更重要的是开源啊！”
赵祯点头，对此他也有些研究，不过只是头痛，并无好办法。
别把帝王都当成是无所不能的神灵，从真宗后期开始，大宋的财政就崩坏了。大伙儿都知道问题的根源，可谁去管了？
没有！
直到几十年后赵允让的孙子上台后力主革新，只是革新失败，这个大宋也就跟着坠入深渊。
“此事太后这几日还提过，只是有些一筹莫展。”
赵祯连续两天出宫，而且随行人员不少，这就是造势，造势归造势，该体察民情就体察民情。
今日他就是来查看水军进展的，说到这里就有些意趣索然，准备回去了。
“陛下，出海啊！”
秦为就像是个佞臣般的笑着，“出海能挣钱，挣大钱，金山银山都在海外，只要派人去带回来即可。”
赵祯的目光转动，看了蒲松一眼，说道：“不是去整治市舶司了吗？”
裘书玄和庞世英出去许久了，按照时间推算，他们也该到了广州，按照秦为的承诺，明年这个时候，三家市舶司必须要收入百万贯。
所以赵祯觉得已经够了，不能再给秦为压担子。
可秦为却笑道：“陛下，您有所不知，海外不只有贸易，还有许多矿，比如说……铜矿，金银矿……”
赵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问道：“这些可确凿？”
铜矿！
大宋就缺铜，每年造钱无数，可依旧不够用，于是钱荒就成了王尧臣最头痛的事。
至于金银就更不得了了。
大宋不是没想过用金银来当货币，可库存的那点金银……真要当货币投向市场的话，估摸着连浪花都激不起一朵。
秦为看着面色微变的蒲松，笑吟吟的道：“蒲松以前经常出海，陛下可以问他。”
蒲松心中在暗自叫苦，却不敢说谎，闻言就说道：“是，海外那些岛上有不少矿，各色的都有。”
赵祯冷笑道：“那你等为何不去占了？”
“没人。”
蒲松苦笑道：“没人只是一个缘故，主要是开矿太辛苦，还得冒险，所以没人干。”
秦为见赵祯不解，就解释道：“那些岛上没有食物，若是开矿，不但要从本土运送人手过去，还得定期运送粮食，一旦断粮，那些开矿的就会饿死在那里……还有一点，若是开出了矿石，周围的海盗什么都会盯着，寻机抢掠。”
“海外竟然这般凶险吗？那大宋也会遇到这些问题。”
一个内侍过来低声道：“陛下，该去下一处了。”
他出来体察民情都是定好的路线，现在时间到了，一刻都不得多停留。
而刘娥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赵祯巡视归来后，彻底将权利交接过度给赵祯，然后就只等着蹬腿了。
赵祯点头道：“秦为跟着来。”
看来这位陛下对海外生出了兴趣，秦为心中不禁大喜。
蒲松却变色道：“小人对大宋忠心耿耿……”
他浑身筛糠般的在颤抖，怕的要死。
有人不解，就见秦为狞笑道：“听了这些机密事，蒲松，皇城司的人会把你盯得死死的，若是有行差踏错的地方，汴梁就是你的埋骨地！”
蒲松跪下，老老实实地道：“小人一家子都在汴梁，不敢生出二心。”
等他再抬头时，赵祯和秦为都已经走远了。
一个男子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冷冷的道：“秦大人说了，尽心尽力，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偷奸耍滑，心怀故国……那就殉国好了。”
殉国？
蒲松瞪大了眼睛：“某没有什么故国。”
他的忠心全部给了钱财，什么狗屁故国，若是心怀故国，那么多大食人怎么会聚居在大宋？
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后老实些，若是有功，你还能做大宋的官。”
“真的？”
这个可是大食人的终极梦想，为了做大宋的官，有的大食人就捐款，捐出大笔钱财，然后换了官做。
旅居他国，再没有比做官更好的融入方式了。
“对，秦大人说了，若是你忠心耿耿，造船出色，做官不是难事。”
瞬间他就看到蒲松的眼中多了光芒，野狼般的光芒！
“造船！都愣着干什么？开工开工！”
工匠们重新开始造船，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
这些嘈杂的声音在此刻蒲松的耳中恍如天籁，他伸开双手，闭眼仰头，渐渐兴奋了起来：“某要做官，做大官！”
这边秦为正跟在赵祯身边巡视下一个地点。
“大宋若是想造船，那船队的风帆能遮蔽大海……补给不是问题，大宋可以沿途设点，岛上可以种植，还有捕鱼……”
“而且建立了那些点之后，商船出海就再无困难。他们在沿途可以获取补给，直至天尽头……”
“天尽头？”
正在出去的赵祯止步，回身问道：“多远？”
他的目光锐利，这一刻再无半点冷淡。
秦为知道此刻不能有半点犹豫，所以脱口而出道：“很远，但船只能到达。那些地方有许多人，大食人就是在中间来回经商，富可敌国……”
赵祯皱眉道：“很强大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帝王，很积极。由此可见赵祯并不是生来就软弱的，只是多年来的压迫，导致他有些胆小罢了。
秦为心中欢喜，说道：“那些人此刻并不算强大，但……很有钱。”
西方应当有钱的吧？秦为知道西方此刻依旧在黑暗之中，但财富却因此而丰厚。
“那些地方的人很便宜，随便出点钱就能雇佣……比如说雇佣他们去采矿，去种地……这样大宋的人就能专注去航海，去……征战。”
他们是很便宜，但雇佣却不可能，最终只能是用刀枪来说话。
赵祯看了他一眼，说道：“征战才是你的目的吧？”
我不是战争狂啊！
秦为觉得很冤屈，这时前方来了一群军士，他们见到赵祯的仪仗后就避在了路边，无人敢抬头。
“是虎翼水军吗？”
赵祯来之前就询问了大宋的水军编制。
一个指挥使近前说道：“是，虎翼水军指挥使陈兴见过陛下。”
赵祯目光扫过这群人，见他们身材不算高大，就皱眉道：“将士们为何这般瘦弱？”
秦臻抬头，目光锐利的看了看秦为，说道：“陛下，水军招人大多在南方，如此可以省下习水的麻烦。”
这时的南人比北人是要矮瘦一些。
“习水很麻烦吗？”
赵祯自然是没有机会学游泳的。
陈兴微微皱眉道：“陛下，北人对水天生惧怕……这是地域产生的差异，没办法……”
你这一竹竿扫倒一船人啊！
秦为干咳一声，说道：“陛下，南人习水是因为河流水洼多，而北地却少。至于习水，这个苦练一下就是了。”
他记得自己学游泳就没多少复杂，一个人在河里扑腾了一个暑假，两次险些被淹死，终于学会了游泳。
从狗爬式到几种姿势可以交换着来，也不过是半年而已，所以他从不认为北人不适合当水兵。
赵祯点点头，说道：“战船在打造，水军要操练起来，早日护卫大宋的海疆。”
陈兴微微低头，沉声道：“臣此次从南方而来，只为操练水军，若是有机会出战，臣愿大宋海疆万里……再无敌手。”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一般人大抵是会避开，所以才要低下头。
等他看到秦为含笑看着自己时，心中就有些纳闷。
这人是谁？竟然能和某对视。
赵祯很满意他的姿态，说道：“此次金明池打造战船只是第一步，随后朝中会打造大船出海，你等要勉力。”
秦臻霍然站直了，身后的军士们都齐齐跺脚。
轰然的脚步声吓了那些侍卫和内侍们一跳，有人下意识的喊道：“保护陛下！”
保你大爷！
“住口！”
混乱还没开始就被秦为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