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很是平静的在听着,并微微鼓励的看了他一眼。
范仲淹得了鼓励,就继续说道:“臣以为此事当顺着查,从克扣酒精查下去,定然会抓出一群老鼠。”
“咳咳咳……”
王尧臣突然拉着嗓子咳嗽了起来,就像是大清早谁在亮嗓一样,赵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在低调了许久之后,他迫切需要一次出彩的亮相。
而范仲淹的弹劾就给他提供了武器。
果然是贴心的范仲淹啊!
“吕卿……”
赵祯发话了,吕夷简出班,有些懵逼。
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赵祯淡淡的道:“此事不可小觑,那个……范卿。”
“臣在!”
范仲淹出班候命。
吕夷简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陛下怕是会出幺蛾子。
赵祯并没有辜负他的‘厚望’,说道:“此事既然是范卿发现的,那就由范卿去查,朕静候佳音……”
稍后散了小朝会,出去之后,吕夷简不忿的道:“介甫这是对老夫不满吗?”
范仲淹板着脸道:“下官这是就事论事,并无冒犯韩相之意。”
这话硬邦邦的,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吕夷简却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发飙道:“有事不和老夫说,非要捅到陛下那去,这是想捅老夫一刀吗?”
范仲淹一听这话不对劲,却不肯退让,就说道:“吕相这话却有些让下官不明白。下官那日递了奏疏,为何没有回复?”
吕夷简骂道:“那时太后还在卧床,什么狗屁弹劾,那是弹劾的时候吗?陛下整日有心太后病情,这个时候弹劾好啊?”
范仲淹盯着他,“太后的病情缠绵,陛下忠孝自然要侍奉在旁,但宰辅在此期间岂能荒废国事?”
老吕脸红了。
陛下把国事交给你们,可你们却只报喜不报忧,要是陛下不理朝政,那这个大宋还过不过日子了?
吕夷简被他顶撞的没了退路,若是服软,他首相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
所以……
吕夷简拂袖道:“此事老夫不管了!”
你范仲淹单枪匹马的去闯吧,撞个头破血流的别回来求援。
范仲淹特硬气的道:“下官上奏疏,也只是为了通禀。”
老夫是那等做事没数的人吗?
范仲淹昂首而去,吕夷简冷笑道:“老夫看他怎么丢脸!”
军中自成系统,你范仲淹一介文官,老夫看你怎么嘚瑟。
“王相公在不在?”
他们刚好走到政事堂的外面,就见一人在问门子。
门子摇头,“王相先前来过,刚走。”
秦为?
吕夷简马上就恼火了。
秦为和王臻的关系谁不知道,而王臻又与范仲淹、晏殊等人有交情,如此老范铁定会找他帮忙。
到时候王臻只消和秦为说一声,秦为就会屁颠儿屁颠儿的拉出折继祖来,范仲淹又多了帮手。
折家和秦为是盟友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某去找李殿帅吧!”
秦为回身看到了吕夷简等人,就拱手问好。
吕夷简板着脸道:“你找李璋作甚?”
秦为一脸正气的道:“查克扣酒精的案子。”
果然啊!
你秦为什么时候和范仲淹穿一条裤衩了?
吕夷简冷冷的道:“这个案子陛下有交代,与你无关。”
秦为愕然道:“吕相,那酒精是秦记酒坊出来的,如今酒精被克扣,秦家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哪能置身事外?”
吕夷简无话可说。
这事儿秦家也被牵连了,秦为当然要管,范仲淹也能正大光明的把他拉进来。
得!
这事儿由不得他了。
秦为随后就去找到了李璋。
“殿帅,此事得给个说法吧?”
李璋已经得了消息,“只管查,此事殿前司会伸手。”
秦为得了这个好消息就去找范仲淹,可老范竟然在枢密院。
“庞相被范仲淹给气得下不来台,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
秦为傻眼了,心想老范竟然那么猛?
范仲淹是忠臣,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满朝文武都不知道范仲淹的忠心,但后世来的秦为岂能不知?
他知道,这事儿谁都拦不住。
范仲淹此举就是要肃清军中贪腐,而他的目标其实和自己一样——改革!
前世范仲淹一生都在为了革新而努力,而今朝秦为的出现,却让原本该站在阵前的范仲淹隐忍了。
本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忍下去,静看事态发展。
毕竟眼下秦为才是革新派的主力先锋,范仲淹完全没必要给自己往身上揽麻烦,可他依然这么做了……
庞籍五十出头的年龄,按理说范仲淹这样刚四十的朝臣,不管是官职还是年纪,在庞籍面前都算是晚辈。
可庞籍竟然被他给气坏了,可见范仲淹的火气有多大。
随后两人在三司碰头。
王尧臣同样是怒气冲天:“这是贪腐!要严查!”
范仲淹说道:“此事是要严查,从进货那里查起……秦为,你怎么看?”
秦为说道:“军中自成一体,若是消息走漏了,难免会惹麻烦,某的意思是……”
他并指如刀挥斩下去。
王尧臣赞道:“秦小子长大了!”
为一脸黑线,“范公,某都成亲了!”
王尧臣不屑的道:“老夫成亲多年了。”
范仲淹想了想,欣赏的道:“兵贵神速,秦为果然有名将之姿。”
秦为笑道:“名将不敢说,不敢说。”
王尧臣瞅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心中正在嘚瑟,就说道:“那就动手!”
……
大宋禁军虽然都叫做禁军,但内部还是分了三六九等。
骑兵作为稀缺资源,在军中就是长子般的存在。其次就是步卒,步卒也分档次,万胜军原先就不怎么打眼。
范仲淹到了万胜军,折继祖就迎了出来。
“见过范公。”
范仲淹点点头,问道:“黄义何在?”
黄义就是都指挥使。
“军主在列阵等候。”
这是想显摆一番。
范仲淹一听就明白了,于是就跟着折继祖进去,进了营地不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方阵,看着整整齐齐的,格外的震撼人心。
“操练的不错。”
京中禁军以前是看门狗,现在依旧是,只是这只看门狗的体魄看似强健了不少。
“见过范公。”
黄义迎了过来,笑的很是谄媚,范仲淹见了就不满的冷哼一声。
受秦为的影响,他觉得武将就该是不卑不亢,可黄义却谄媚了些,看了就觉得面目可憎。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吓人。
御史中丞!
这是大宋为数不多的实权衙门之一。
而且也算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只要他在赵祯的身边不经意的说几句坏话,他黄义回头就得跪了。
“谁掌管物资?”
范仲淹站在阵列前,感受了一下,觉得热血好像有些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于范仲淹来说很是新奇。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科举中试的那一刻,以及被授官的那一刻……
许多人生中的闪光点都会有这种热血涌动,兴奋异常的感觉。
可现在的却有些不同,范仲淹说不清有什么差异,就多看了看。
“吕迪,吕迪过来!”
黄义咋咋呼呼的叫来了一个都虞侯。
“见过范公。”
范仲淹点点头,板着脸道:“酒精是你在管?”
“酒精?”
军中的物质数量庞大,管理是个大问题,吕迪想了想,就笑道:“是,这些东西的确是下官在管。”
“可有账簿?”
“……”
吕迪的目光闪烁,范仲淹见了就冷笑道:“说!”
吕迪的额头有些湿润,他微微抬头,眼中有哀求之色,低声道:“范公,下官的表弟和欧阳公认识……”
黄义显然知道这层关系,所以退后了几步,不准备掺和,折继祖木然看着,心中为吕迪默哀一瞬。
这是范仲淹啊!
京城号称忠心执拗的范仲淹,你竟然和他去拉扯关系,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住口!”
范仲淹断喝一声,说道:“说,那些酒精哪去了?”
吕迪没想到老王会不给面子,就再次说道:“下官和庞公见面还能打个招呼,范公,您……”
庞籍在朝中的人缘不错,这个性子大伙儿都知道,这种官场中立人很受欢迎,但范仲淹却不尿他。
“来人!”
范仲淹一摆手,随行的人就近前来候命。
“拿了他问话!”
随行的上来两个大汉,夹着吕迪就在边上用刑。
这位是文官?
这下连折继祖都有些侧目了。
还在汴梁时,提及自己的父亲都是用那种很头痛的表情,大抵就是……哎!我爹怎么样怎么样,若非他是我爹,我早就不忍了云云。
这是少年人的牢骚,可也说明了老范的古板,可今天这位古板的老范竟然要旁观用刑,这个牛笔大发了呀!
“下官和庞公交好……”
“庞公……救命……”
吕迪开始惨叫,旋即就胡乱呼叫救命,折继祖冷冷的站在那里。
黄义低声道:“庞籍是枢密使,范仲淹这个是不是过于强硬了些?”
折继祖摇头道:“此事非我等能管。”
他这是暗示,也是好心的提醒,文官的事儿不要掺和。
“查账!”
吕迪在那边‘坚贞不屈’,范仲淹沉着脸,带着人去查账,这个世上传递最快的不是什么光,而是八卦。
范仲淹还在查账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政事堂。
“吕迪?”
庞籍有些懵,来人低声道:“庞公,他的表弟是陈志。”
“哦……陈志?陈志的文章不错,而且彬彬有礼。”
“是啊!可吕迪如今被范仲淹拷打,他自己要避嫌,就托下官来……”
来人抬头,说道:“您德高望重,想来就是一句话的事……”
庞籍叹息一声,说道:“贪腐了?”
“就是拿了几瓶酒精兑水喝了。”
“那事不大。”
几瓶酒精算个屁,老范怎么就拷打起来了呢?他二人都是当初一起入朝的新科进士,还算是有些当年同窗的情谊在。
于是庞籍叫了人去万胜军传话。
范仲淹正在查账,面色严峻。
来人被带进了房间,他只是站着说了一句:“庞相公让某来,有些话想和范公说说,还请……”
室内的人起身,默然出去。
这事儿算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官场就是修炼场,修炼不到家,就活该你倒霉,而修炼到家的标志就是会看眼色,懂的趋利避害。
范仲淹抬头问道:“庞公有什么话?”
来人说道:“庞公说只是些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范仲淹冷冷的道:“回复庞公,就说不是小事。”
来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强硬,就不满的道:“庞公说了,这是小事。”
范仲淹再次抬头,不耐烦的道:“老夫说了,这不是小事。”
“好好好!”
来人气呼呼的摔门出去,外面等候的黄义不禁有些心慌。
“这是闹翻了?”
折继祖点头,范仲淹执拗,他算是第一次领教。
黄义头痛的道:“咱们会不会被牵累?遵道,你和沈待诏交好,能否去问问?”
折继祖沉声道:“军主想多了,自身行的正,无需惧怕什么。”
黄义叹道:“你有秦为庇护自然无事,可某却麻烦了呀!”
“来人!”
“找到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欢呼声,接着范仲淹出来,冷冷的道:“查!就按照刚才的法子,京中各军一一查验!”
……
庞籍被范仲淹给顶了。
庞籍是谁?
德高望重,人脉之丰厚,大宋无人能及,他曾经提携过范仲淹,所以范仲淹的举动被人诟病为忘恩负义。
随后范仲淹查出了吕迪贪腐的证据,更是让庞籍下不来台。
有人就堵住了范仲淹,当面说他忘恩负义。
范仲淹冷着脸道:“公是公,私是私,庞籍知道此事的原委,无需你等来挑拨。”
这就是范仲淹,哪怕是想缓和关系,也说的硬邦邦的,庞籍本就有些怒气,被这么一说,真的就下不来台了。
王尧臣找到了秦为,让他出面缓和。
“这不关我的事啊!”
秦为没办法,只得去请了两人喝酒,老太太的脚恢复了,范仲淹的心情不错,所以秦为一邀就来了。
而庞籍则是有火没地方发泄,准备来开喷,三人在酒楼会和,然后就是沉默,秦为在中间很尴尬,只得举杯邀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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