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为走了?”
赵祯觉得自己完全猜错了这位臣子的心思。
他以为秦为会坚持留下来,然后在国子监不断扩张影响力,最终利用杂学成就自己的历史地位。
可他竟然走了?
许茂则苦着脸道:“他就带走了专门学杂学的那十多个学生,还有些器具杂物,就这么走了。”
赵祯无奈笑道:“秦为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看似和气的谁都能做朋友,可那是你没有触怒他,所以他很好说话……”
郭皇后苦笑道:“一旦触怒了他,他就会这般决绝吗?”
“对。”
赵祯看样子很高兴:“那些人低估了他,所以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离开国子监之后,他和那十余名学生能有多大的成就?”
以女人的视角看,郭皇后觉得秦为还是太年轻了些,被人一激就怒了。换做是那些老鬼,他们定然会不动声色,等时机到了再说。
赵祯却幸灾乐祸的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杂学的厉害。”
“什么意思?”
“杂学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杂学只是杂学,咱们用能用证明过的现象和发明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但不要用杂学去掺和朝政,那样不好。”
秦家,秦为在给学生们介绍情况。
这些学生就是他以后的班底,等庞世英回来后,这个班底会更为强大,学生们看似很坚韧,很不屈。
但秦为知道,他们的情绪会波动,这些年轻人会彷徨。
“杂学……不要以为你们学的那些就是杂学,太浅薄。”
秦为指着天空说道:“知道苍穹之上有一层东西在保护着我们吗?若是没有这层东西的存在,太阳的光线能杀死我们……”
“知道地底下是什么吗?是岩浆,我们就住在一个大球上,而大球的中间是炽热的岩浆。”
“知道人有多复杂吗?”
秦为指着大脑说道:“无数经络联络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我们脑子里想什么,为何手脚就会跟着这个想法去动?怎么来的?”
“地龙翻身让人惊惧,可谁知道原因?要知道原因,你就得知道咱们的脚下是什么构造。”
秦为笑吟吟的道:“想知道吗?”
“想。”
十三个学生齐声高喊,引得春杏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看。
初为人母之后的春杏看着焕然一新,整个人仿佛是被从内到外清洗了一遍,精神大为不同。
秦为很是自信的说道:“想知道,那么杂学会告诉你们答案。”
孙彦问道:“先生,杂学真的有那么多学识吗?”
“当然。”
孙彦继续问道:“那您是怎么学会那么多学识的?”
这个问题很给力,从秦为的履历来看,他应当是学了几年杂学就有了现在的根底,几年就学会了足以开宗立派的学识,这个也太吓人了吧?
而且秦为看着也很普通,没有什么王八之气,不像是高人啊!
秦为笑道:“某只是随便学了学。”
这话他说的一点都不心虚,完全忘记了前世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经历。
孙彦最后问道:“先生,咱们以后怎么办?”
“开书院。”
“那书院叫做什么?”
“……”
秦为想了一下,“燕山书院。”
“燕山书院?”
孙彦听到燕山两个字就激动,其他人也是如此。
众所周知,秦为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坚定北伐者,他初入朝堂就不止一次的表态,有朝一日大宋要挥师北伐,夺回燕云十六州!
而现在他将书院取自‘燕山’,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说,凡是在他燕山书院学习的学子,日后就是他一脉相传的弟子吗?
做秦为的弟子……
以前大家会觉得他太年轻,不配开一脉先河,而现在,不知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想要投入秦为门下,却苦于无门。
“先生,咱们此后就算是杂家弟子了吗?”
眼前的这位就是大宋现如今杂家的代表人,也是唯一!
他的人生就像是作弊一样,而背后的最大仪仗就是杂学,十三个学生都敬仰的看着他,一种荣誉感油然而生。
秦为说道:“没错,此后你们就是杂家一脉了。”
秦为在大宋从未以杂家一脉的名义收过弟子,如今算是破例了。
学生们就像是被打了鸡血般的兴奋,秦为趁热打铁的道:“书院肯定得要有地盘,你们也不小了,该承担的事也得去经历,这样,某进宫去为书院之事请示陛下,你等去寻地方……”
年轻人喜欢承担责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孙彦毫不犹豫的就领命。
“先生,要多大的地方,这里可以吗?”
他指指秦家。
秦家不算小,容纳数十人绰绰有余。
秦为淡淡的道:“不够大,先期按照五百人来安排地方。”
“五百人?”
学生们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出了国子监时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觉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将会孤军奋战。
可没想到秦为竟然有那么大的胃口。
“五百人只是开始,去吧。”
秦为从不觉得国子监是自己的终极目标,在那里他会受到限制,自己的意志无法完全得到体现,有些束手束脚的。
离开国子监也不是世界末日,他留下的题海之法已经风行天下,那些人再也无法神话儒家,儒学真正的变成了工具,而不是近乎于宗教的东西。
而他留下的筛选法将会确保国子监的中举率,有了这个中举率,后来的人不管有多牛叉,也只能憋屈在他之下。
秦为想到这里,不禁想大笑一声,这次请见很顺利,秦为第一时间就被带了进去,赵祯很好奇的在等着他,赵顼也在。
“为什么要离开国子监?”
“国子监……是束缚。”
秦为很坦然的道:“在国子监,臣交给他们题海之法,于是天下人一半在骂臣离经叛道,有辱斯文,把儒学变成了考科举的东西,而非是要刻苦钻研琢磨的高深学问……”
“另一半呢?”
赵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趣,也很无畏,大有一人硬扛天下文人的豪迈。
“另一些人会感谢臣,因为是题海之法让他们找到了读书的捷径。这两边会冲突,会由此产生矛盾,这一点在国子监里就已经很明显了,这也是臣撤出国子监的原因。”
赵祯叹息一声,“为何?国子监毕竟不少人都是支持你的。”
“是。”
秦为坚定的道:“可杂学却需要心无旁骛的琢磨,没有牵制的去琢磨……”
赵祯说道:“你接触过,以为杂学如何?”
他当着秦为问这个问题,实则就是有了立场。
秦为说道:“杂学实用。”
四个字就足够了。
“实用。”
赵祯看着秦为,说道:“杂学并无治国方略?”
“没有!”
秦为很是认真的回答道,心中渐渐欢喜,赵祯的意思很简单,杂学可以行天下,但是不能有掺和朝政的思想。
秦为的回答斩钉截铁,赵祯点头道:“如此你自去吧。”
秦为说道:“陛下,臣想在城中建个书院,您看……”
赵祯摆摆手,秦为乐得差点蹦起来,告退时那喜悦之情都洋溢出来了。
赵祯等他走后,郭皇后过来请安,赵祯便随口问道:“他把书院建在城内,买地方就要花大价钱,你可知这是为何?”
郭皇后想了想说道:“建在城中就是不隐瞒,坦荡无私。”
赵祯点头,说道:“我在想那些人都在期待着秦为反击,可他却出了国子监,重起炉灶,这个怕是没人能想到吧?”
郭皇后笑道:“连臣妾都没想到。”
“这是暴烈!”
赵祯叹道:“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大,不过也好。以后……书院里若是能教出好学生,也能酌情授官,这里面的道理你可懂吗?”
赵祯没有就新政表态,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
秦为快出宫时被拦住了,然后被带到了政事堂,接见他的却是吕夷简。
吕夷简今日看着多了些肃然,“杂学出了国子监,你准备如何做?”
这人竟然关心这个?
秦为说道:“开书院。”
吕夷简仰头,良久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开书院耗费颇多,老夫这里有三百贯钱,你且拿去!”
呃!
秦为有些懵,心想吕夷简这是啥意思?竟然站在我的这一边,这不科学啊!
出了值房,秦为依旧觉得有些晕乎。
三百贯对于秦为来说不算多,可这钱里代表的含义却让人振奋。
看来老吕依旧对当初寇准的遭遇耿耿于怀啊!
如今他身为首辅,若想有所作为,那很可能会重蹈寇准的覆辙,可若是无所作为,那还是吕夷简的作风吗?
秦为一路回到家中,孙好民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一脸纠结的问道:“郎君,您从国子监出来了?”
“对。”
秦为被热成了狗,进来就嚷道:“去弄些冰水来!”
这个时候一杯冰水喝下去,能从嘴里一路冰到肚子里,那滋味太爽,孙好民竟然没去,而是叫了别人。
咦!
这个老汉往日最喜欢抢表现,今天这是怎么了?
秦为狐疑的问道:“这是……想要辞工?”
秦家的下人全是雇佣而来的,双方按照契约上的条款约束彼此,在年限满后,双方若是互相满意,那就再签一份。
这个和后世的雇佣制实际上并无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抵就是没有五险一金。
孙好民急忙否认道:“没有的事,郎君,小人只是……想问问,出了国子监,咱们家是不是就要蛰伏一阵子了?”
蛰伏一阵子是个委婉的说法,按照秦为的理解,孙好民是想问秦家是不是要倒霉了。
“小人是万万不肯辞工的,既然来了秦家,除非郎君要赶小人走,否则小人就会一直做下去……”
孙好民很认真的道:“小人只是想着郎君人好,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好事,可为何还有人要刁难您。小人也认识些人,若是需要,小人就把他们叫来,该闹腾就闹腾,绝不含糊。”
秦为定定的看着他,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你有心了。至于蛰伏,咱们家不需要蛰伏,该怎么就怎么,无需忌讳。”
秦家哪里需要蛰伏,他巴不得有人来砸门,正好让有了闺女之后就乐不思蜀的乔风活动活动筋骨。
家中安稳就是最大的支持。
秦为的心情愉悦,等送来冰水时,几口就喝了,被冷的龇牙咧嘴的。
孙好民觉得秦为的话怕是有些安慰自己的意思,他有些愁眉不展的想着用什么办法来破局。
嘭!
嘭嘭!
大门突然被人重重的拍打,孙好民一个哆嗦,喊道:“来人!”
林小北出来了,乔风和段玉也出来了。
乔风看着气色不错,他笑眯眯的道:“先前街坊有人说郎君被人从国子监里赶了出来,身上唯一的实职都丢掉了,以后就是个空架子……如今果然有人来找麻烦了。”
林小北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过去缓缓打开大门,右手一动,有短刃垂落下来。
门外是个大汉,见大门开了也不进来,而是喊道:“我家相公说了,秦为开书院是好事,只是书院靡费不小,我家相公想着秦为也不容易,就从家里的库房角落随便扒拉扒拉,扫了三百贯出来,给秦为开书院用。”
林小北回身看着孙好民,不知道这位相公是谁。
外面是一辆马车,大汉一次两袋,没几下就搬运完毕。
街坊有无事的在边上看,不禁赞道:“好大的力气。”
“敢问是哪位相公?”
孙好民小心翼翼的问道,顺便指指里面,示意乔风去禀告秦为。
大汉的嗓门很大,他昂首说道:“我家吕相公。”
“吕相公?”
孙好民看着那几个袋子,突然觉得这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毒药,吕夷简不是和郎君有踟蹰吗,怎么突然就转变态度了?
这时乔风回来了,他笑眯眯的道:“我家郎君说多谢吕相了,以后书院开起来,韩相就算是捐助人。”
大汉笑道:“如此就好,某告辞。”
他赶着马车离去,外面的街坊嘀咕道:“先前不是说秦为丢官了吗?可现在吕夷简都派人来送钱,还说什么书院,可见秦为还是简在帝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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