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追出去一百多步就看到了爹爹。
那是个微微弯曲的肩背,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就缓缓回身。
“大郎……”
孙迪本来木然的脸上多了笑容,很温柔的笑容,等看到他脸上的泪水后,笑容变成了惊惶,“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孙彦跑近前止步,喘息着,突然跪了下去……
“爹爹,孩儿错了……”
“快起来!”
孙迪去拉他,却拉不动,“爹爹,孩儿以为您这样做丢人,可……可您是为了孩儿才愿意低头……”
他抱着爹爹的大腿,内疚如同潮水般的涌来。
孙迪有些无措的摸着他的头顶,一迭声的道:“没有的事,爹爹不觉得丢人,爹爹好着呢……”
一人站着,怜爱的摸着儿子的头顶。
一人跪着,泪水奔涌而出……
……
“燕山书院开门了?”
游昌道在喝茶。
天气很冷,弄杯热茶缓缓喝着,当真是舒坦。
“是。”
一个官员笑道:“秦为为了这个书院花费不小,可开门时却无一人去报名,当真是丢脸啊!”
“庞世英他们呢?”
游昌道觉得有些古怪,心想秦为的那些死党呢?怎么没去捧场。
“庞世英是病了,咳嗽的厉害,怕传染人,就没去。狄青是军中有事,苏洵……您知道的,御史台一开衙就要找事,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开年不拿下几个官员,御史台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游昌道抚须笑道:“杂学是不错,弄出了弓弩这些宝贝,可这天下的人心啊!他们要的是做官的机会。你整日教授杂学,做文章的功夫就少了,天生就比别的书院矮一头,如何去科举?哈哈哈哈!”
这时一个官员进来,一脸八卦的道:“陈翀的儿子想偷偷去燕山书院报名,被他抓了回来,据说腿都打肿了。陈翀放话说了,就算是打断儿子的腿,也不许他去燕山书院。”
陈翀就是游昌道的下属,而这里的两人都是他的心腹,什么话都能说的那种。
“这就是人心啊!”
游昌道叹道:“不能做官,那还读什么书?”
这才是读书人的心声,什么为往圣继绝学……您别逗了好吗?不能做官,你和我扯什么淡?
寒窗十年,求的是什么?
不是道理,不是学问,而是做官的机会。
燕山书院在开门之前就放话说学生们将会有一半的时间学习杂学,顿时就让不少本来有意去厮混的学生打了退堂鼓。
游昌道只觉得心情愉悦之极,就笑道:“下衙后某请客,咱们去喝一杯……”
“好啊!别人请客可以不去,可刘学士请客一定去。”
……
“有什么好处?”
作为帝王,赵祯每天会接触到许多政事。
从刚开始的每一件事都有兴趣去琢磨,到现在的麻木,这个过程并不有趣。
每一件事都需要他去看,去给出意见,长此以往,他就总结了个经验,那就是分类。
一件事情分为轻重,按照对大宋的紧要程度分类,比如说床子的事,他第一反应就是对大宋有何好处。
没好处那就扯个淡!
庞籍看了王臻一眼,王臻示意让他说。
庞籍感激的颔首,在和吕夷简等人闹翻之后,他孤立无援。而王臻的示好就是雪中送炭。
“陛下,这个床子能轻松的弄出那些精巧的东西……比如说弩弓的弩机,臣刚才特地去了作坊看了看,那些工匠又敲又打,还得慢慢的锉磨,弄好一个弩机要花费不少功夫,而且还不一定好用……”
“那个床子直接就给切出来了,用那个什么东西量一下,八九不离十,精准的让人欢喜……”
“很快?”
对于赵祯来说,考虑事情必须要全面,那么这个床子的吸引力是什么?
一是精准,二是快。
“是的陛下。”
庞籍说道:“臣当时在边上全程目睹,确实是很快。那个床子弄出来一个弩机的功夫,够那些工匠打造十个了。”
一个是慢慢的敲打锉磨,一个是直接切削,加工的效率真的差距太大了。
“十个?”
赵祯心动了。
一比十的效率,里面的好处大得惊人啊!
“也就是说,在那里一个工匠能抵十个?”
“没错。”庞籍全程观摩,所以很笃定。
赵祯欢喜的道:“若是能以一当十,那能节约多少钱粮?”
大宋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任何能节约的法子赵祯都愿意去试,为此还把宗室的铁饭碗给砸了。
这是个穷疯了的皇帝!
所以听到能节省钱粮,那眼中就迸发出了亮光。
许茂则觉得这眼神不大对,像是……怎么就像是那年看到的狼的眼神呢?
阿弥陀佛,这种比喻可不对,陛下该是龙啊!
这一刻许茂则在忏悔。
说到钱粮就是晏殊的事儿了,王臻兴奋的道:“陛下,若是把这等床子推行到各家作坊里,各家作坊的……”
“叫宰辅们来!”
赵祯兴奋了。
稍后宰辅们来了,吕夷简见范仲淹也来了在,就从鼻孔里喷出个不屑的声音,然后行礼。
赵祯此刻没精神去管臣子们的眉眼官司,他兴奋的道:“秦为那边弄出来了一个什么床子,能当十个工匠使唤……”
啥?
吕夷简顾不得和范仲淹用眼神较量,说道:“陛下,秦为的书院不是才开门吗?”
“是才开门,可许多东西在太学时就开始了研究,秦为说……”
王臻抬头看看众人,想起燕山书院开门的冷清情况,不禁就有些恼了,而现在就是出风头的时候!
给他们一家伙?
王臻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说道:“当初那十三个学生丢弃了文章诗词,整日就跟着秦为学杂学,这不……”
他轻松的道:“这不才学了几年,就弄出了不少好东西。床子只是其中一项罢了……陛下,想想用弩箭遮蔽敌军的壮观吧!”
用弓弩遮蔽战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赵祯闭上眼睛,想想那铺天盖地的弩箭覆盖着大宋军队的前方……
“黑云般的啊!”
庞籍是见识过战阵的,不禁就惊呼出声。
“臣在西南见识过……”
他的语气就像是梦呓,“当时交趾伏兵倾巢出动,秦为率骑兵先打下了对方的士气,接着敌军全军突击,那人山人海啊!臣当时都懵了,甚至是怕了……”
“那些交趾人凶悍啊!”
庞籍想起了那些牺牲,不禁肃然,“我军挡住了他们,而起到最大作用的就是弩阵。庞大的弩阵用弩箭不断削弱交趾人的后继,为最后的胜利立下了大功。陛下,若是神威弩能大量打造,大宋的胆气就会越来越足!”
这是把神威弩的数量和大宋的腰杆强度挂上钩了。
新式弓弩多,弩阵庞大,大宋的腰杆子就越挺直。
王臻也经历过战阵,“在原州时,西夏大军不断冲击着我军的防线,那些刀斧手木然站在前方,用血肉去挡住西夏铁骑的冲击。而在后面,巨大的弩阵不断用弩箭削弱西夏人的意志,最后的崩溃也是基于弩阵的不间断发射……”
赵祯的身体在轻微颤动,这是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大宋最怕的是什么?
从他登基开始,才发现大宋最怕的就是辽国。
西夏人是狼,但狼无法撼动大宋厚实的身躯,顶多是被不断撕咬罢了,却不致命。
而辽人却不同,他们有无数铁骑,只要耶律宗真一声令下,数十万铁骑南下,大宋拿什么来挡?
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帝王,却有着比大宋更强大的军队
这种恐惧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大宋君臣要异想天开的去给黄河改道,他有些慌,但随即镇定下来。
因为他想到了辽人在麟府路的那一次挫败。
那一战辽人是用西夏人作为诱饵引出了折继闵,随后截断了他的退路,就像是群狼伏击了一只可怜的羊。
可秦为却狡猾的在更外围蹲着,就在辽人得意之时,率军夹击了辽军。
辽军当时很是自信,甚至是带着些轻蔑的想法,用重骑对秦为的麾下发动了冲击,若是换了别的军队,在这等冲击之下,大抵挡不住几下就会全军崩溃。
可秦为却不同,他不但带来了数量庞大的弩阵,用弩箭给了辽人教训,更带去了火药,用火药陶罐炸得辽军的重骑人仰马翻……
这一战让赵祯看到了不同的地方,比如说兵器的重要性。
若是没有新式弓弩和火药罐子,原州之战可能胜利?
麟府路之战可能胜利?
不能!
“可确凿?”
赵祯有些激动了。
“臣用性命担保!”
王臻须发斑白,神色严肃。
“臣担保。”
庞籍肃然而立。
“好!”
吕夷简右手握拳,用力的砸了一下左手手心,振奋的道:“陛下,臣原先做过枢密使,深知大宋工匠的缺乏,若是此物能大量打造,大宋就不差工匠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处啊!
吕夷简迫不及待的道:“此物秦为可能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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