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籍身体一松。
“好事啊!这下总算是过去了。”
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纸钞危机还是刚才差点和吕夷简来一架。
吕夷简听到这话就怒了:“老夫当年,曾一拳打倒一棵树!”
你在吹牛笔!
庞籍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你若是能打倒一棵树,老夫一拳就能打倒这张案几……”
呯!
他一拳捶在案几上,案几腾起了些飞尘,摇晃了一下。
“你看。”
庞籍指着案几说道:“老夫连案几都打不断,这案几还没树坚实吧……”
吕夷简瞪了他一眼,走过来奋力一拳……
嘭!
案几就像是遭遇了怪兽,竟然一下就垮了,庞籍退后一步,范仲淹霍然起身,小吏张大了嘴巴……
吕夷简竟然这般厉害?
“吕相……吕相公威武。”
底层人的心思最为活络,所以小吏第一个反应过来,由衷的赞美着,一拳打垮了一张案几,这得多大的劲啊!
范仲淹凑过来看了一眼。
“吕相这拳头,可惜当初没去从军,不然怕是会勇冠三军。”
庞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刚才是在找死。
但输人不输阵,他嘴硬的道:“某也不差。”
吕夷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负手出去。
“去看看。”
他想去看看那些兑换纸钞的商人,好歹也夸赞一下,给他们一些鼓励。
庞籍站了一会儿,然后矜持的道:“罢了,咱们也去。”
范仲淹就在等他,老好人属性发作,就劝道:“别和吕夷简争斗,他那人就是嘴巴厉害,你软和些他就和气了。”
庞籍不屑的道:“老夫难道会怕他?”
两人出去,值房里空荡荡的。
随后有小吏来清理被打垮的案几。
“怎么就垮了呢?”
没人告诉他是吕夷简打垮的,所以他很是郁闷,于是就检查了一下。
“咦!这里怎么像是被虫蛀了?”
“哎呀!这值房怎么有虫呢?得赶紧杀杀,不然今日垮案几,明日怕是就要倒桌子了。”
……
汴梁的商业大抵冠绝天下,每日流通的钱币多不胜数。
“纸钞,一贯换七百文!”
一家酒楼外面,伙计拿着几张纸钞在叫喊着,隔壁是一家鞋店,掌柜亲自上阵。
“簇新的纸钞,一贯换六百九十文了啊!”
伙计大怒,侧脸说道“这是要故意作对?”
鞋店掌柜冷笑着,却不肯和伙计辩驳,免得丢了身份。
伙计见他不回答,就继续喊道“纸钞,一贯换七百文了。”
“簇新的纸钞,换六百九十文……”
两人喊了一阵子,却无人问津,都有些沮丧。
伙计一屁股坐在石台阶上,喃喃的道:“秦记那边都不兑换铜钱了,这纸钞和废纸有何区别?哎!亏了都出不去,这下掌柜要心疼了。”
鞋店掌柜不屑的道“什么叫做废纸?这纸钞根本就是废物!那平阳公就是个佞臣,若非是他弄出了纸钞,咱们怎么会亏?”
他指着左前方说道“你们看看,看看,有多少人拿着纸钞在头疼?这都是平阳公造的孽!”
“放屁!”
伙计一听就怒了,起身道“平阳公弄了复合肥,多少人家多了收成?这是大功德,怎地在你的嘴里就成造孽了?”
“某不种地,增收关某屁事?”
鞋店掌柜冷笑道“地里增收了某可有一文钱的好处?没有!”
伙计满面涨红的道“怎么没好处?”
“好处何在?”
掌柜恼火纸钞兑不出去,所以火气渐渐上来了。
伙计说道“你别忘了,年初某可是在你店里买了五对鞋子!”
鞋店掌柜嗤笑道“你买你的鞋子,难道某还得感谢你?”
伙计深吸一口气,肃然道:“那都是给家人买的……”
鞋店掌柜摇摇头,觉得这些小人物真的是太斤斤计较了。
“某是农家子弟,原先家里田地的收成不够吃,某才出来找活,好养活自己,而家里也因为某出来,日子好过了些,可也艰难,下地都是赤脚赤身,只穿犊鼻裤……你可知为何吗?”
鞋店掌柜冷冷的道:“穷了吧,怕把鞋子磨坏,怕汗把衣服咬烂了。”
下地干活要使大力,鞋子经不住几下就坏了。
而下地干活汗出如浆也是寻有的事,可汗水却带着腐蚀性,衣裤穿在身上用不了多久就会烂掉。
伙计点头,“家里艰难,某在这里干活,每月有结余都送回家去,可从去年秋季开始,某的结余就留下了,你可知为何?”
鞋店掌柜摇头。
他茫然看着前方,觉得手中的纸钞就是烫手山芋。
“因为家里用上了复合肥……”
伙计的眼中多了感激之色,“有了复合肥,家中的收成多了许多,也有了余钱,我爹爹托人带来了口信,说家里的钱够了,让某别苛待自己……”
他的眼睛有些红,因为距离遥远,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
“可某也想家里的弟弟妹妹……还有某那不爱说话,就知道干活的爹爹;还有某那整日织布纺线,操持家中的娘……”
他伸手揉揉眼睛,唏嘘道“正是因为复合肥,某的手中才有了活钱,才能去买你家的鞋子……多少人都是这样,你昨日还说从去年开始,生意就好了许多,你可知是为何?”
“某的鞋子好看,耐用……对,就是耐用。”鞋店掌柜有些震撼了,但依旧嘴硬。
他不懂什么经济理论,但却从伙计的一番话里听出了缘由,原来某的生意变化,竟然是因为农户增收?
农户增收就有了活钱,有了活钱才能买商品,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大部分人都视而不见,但秦为却在引导……
包括宰辅们在内,没有谁知道这股力量的强大,当农户的增收达到一个高水准时,迸发出来的消费力将会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那样的大宋才是强大的大宋。
伙计冲着鞋店掌柜怒目而视,“忘恩负义,白眼狼!”
鞋店掌柜恼怒的喊道“老杨,老杨。”
酒楼掌柜闻声出来,笑道“这是怎么了?”
鞋店掌柜指着伙计说道“老杨,你的伙计骂某是白眼狼呢!”
酒楼掌柜皱眉看着自己的伙计,喝道“这个月的工钱……扣三成!”
伙计的眼中多了委屈,“某骂他是因为……”
“还敢多嘴?”
隔壁只卖鞋子,大家不算是同行,所以掌柜适用和气生财的原则,酒楼掌柜骂道“滚进来!”
伙计看了鞋店掌柜一眼,眼中的泪水晃动了一下,然后进了酒楼。
“多少钱?”
两个提着箱子的男子快步走来,见鞋店掌柜手中拿着纸钞,就问了价钱。
鞋店掌柜心中欢喜,“一贯换六百九十文。”
大宋的一贯是不足的,大约是七八百文的模样,叫做省陌。相对的足陌就是一贯有一千文。
纸钞就是足陌。
鞋店掌柜一贯钱只要六百九十文,就相当于亏了三百一十文,两个男子回身招手,一溜大车就过来了。
“你这里有多少?”
这是答应了,而且竟然还不还价。
土鳖啊!
这绝壁是外地来的土鳖。
鞋店掌柜欢喜的想跳起来,说道“一共二十一贯。”
“给他铜钱。”
有人过来交接。
稍后交割清楚后,鞋店掌柜叫了伙计出来提铜钱,自己喜滋滋的冲着隔壁喊道“老杨,换铜钱了。”
现在不是营业时间,酒楼掌柜没啥事,正在里面教训伙计。
等出来时见外面没人,就有些不渝。
“刚来的,不还价就兑换了铜钱。”
鞋店掌柜得意的道“某早知道就该说七百文了,哈哈!”
这是得意的,酒楼掌柜手中的纸钞更多,所以心中恼火,看向鞋店掌柜的目光中就多了愤怒。
“你当时不叫某出来,兑换了之后才出声,这是想炫耀呢?”
鞋店掌柜嘿嘿笑了,就是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
“某和你叫什么劲,该去追他们才是。”
酒楼掌柜急匆匆的进去搜罗了纸钞,满头大汗的出来,却见一个喝醉的泼皮正在走街串巷的喊话。
“都是假的!假的!”
这个泼皮叫做李二,做事不地道,最为附近的商家厌恶,没人搭理他,李二走路摇摇晃晃的,眼神有些发直。
大抵一般人都没见过喝多了眼睛发直的模样。
那李二的眼神真的是直勾勾的,仿佛没有神智。
“某刚才听到他们说了,要把市面上纸钞都收……收回去,回头自家用,哈哈!自家用。”
“李二,你这是喝多了吧?”
“什么自家用?纸钞都不能兑换铜钱了,谁还用?”
“……”
周围的商户一阵排揎,都不相信。
有人问道“李二,你咋知道的?”
李二嘿嘿笑着,然后坐在了一家茶楼的外面,靠在廊柱上说道“某先前去樊楼有事,就听到两个喝多的豪商说的,他们说……以后自家交易都用纸钞……还说是平阳公缺德……不过现在兑换纸钞能占好大的便宜,不兑换的是傻子……”
他的话有些零散,但能做生意的基本上没傻子,所以大伙儿都呆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