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为到了宫中时还在打嗝,连话都说不清楚。
赵祯见了不禁无奈的道:“去给他弄杯水喝,不知道的还以朕苛责有功之臣呢。”
宿醉之后人会觉得很渴,一水囊的水被秦为喝完了还是不过瘾,宫中的茶水缓缓喝了下去,打嗝止住了,怒火也来了。
“喝多了和人斗殴,下手狠辣……”
“陛下,对方十余人,后来又来了一批,臣这边从始至终就五人……他们这是在欺负人啊!”
秦为指指自己脸上的青紫,龇牙咧嘴道:“幸而臣拳脚了得,这才幸免于难……”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吕夷简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无耻比秦为还是要差一些。
那些纨绔都是酒色之徒,会的是花拳绣腿,和杀人如杀狗般的秦为、狄青如何能比?别看他们人少,可吕夷简敢打赌,再来一批纨绔也不是秦为他们的对手。
至于什么幸免于难,早就有人说了,秦为的随从林小北当时就在边上,若是秦为有难,这位悍将冲进去,那些纨绔起码得死一半人。
“朕想到此处,这才没有让人去拿你!”
赵祯见秦为低着头,心情就好了些,笑道:“酒后闹事,这是喝多了?”
这是要为秦为开脱,赵祯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吕夷简甚至都已经开始为秦为打好了腹稿……
“臣没喝多。”
秦为突然正色道:“陛下,臣原先并未想找他们的麻烦。”
“那你想找谁的麻烦?”
赵祯的神色阴沉,大抵觉得被自己被秦为扫了面子,你打断十余人的腿,陛下亲自为你找缘由,你竟然不买账!
古往今来就没见过你这等蠢货!
吕夷简回身看了晏殊一眼,然后就笑了,晏殊盯着秦为,眼中几欲喷火,就这模样,回头秦为绝对会挨收拾。
“那赵宗升之前被臣妻打折了腿,然后说要报复臣妻,臣原先想着去打断他的腿。昨夜遇到那群纨绔时,臣没想过动手……”
秦为突然就怒了,道:“陛下,昨夜若是曹国公晚到一步,那女子就要被他们给欺凌了!臣见不惯,自然要出手。”
昨夜的情况很简单,一群喝多的纨绔衙内遇到了那个女伎,大抵是觉得长得还行,于是兽性大发。
结果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去茅厕的曹玘。
曹玘这人也是衙内,但他却见不得这等事儿,于是出言劝阻。大伙儿呛几句后有人就动了手,结果被曹玘给收拾了。那些纨绔就不干了,于是就约架。谁知道遇到了在喝酒的秦为,这群纨绔也算是倒霉催的。
“你还有理?”
赵祯板着脸。
“臣下手轻了些。”
秦为真的后悔了,冷冷的道:“这等人渣畜生,臣觉着就该两条腿全数给他们打断了才好。”
这话说的是酣畅淋漓。
连吕夷简都频频点头,可他却知道秦为这话说错了,站在庙堂之高,做事不可能凭喜好,而是要权衡利弊,这也是宰辅的必备素质。
秦为年轻,情有可原,只是陛下又要气恼了。
“出去!”
赵祯才将把秦为比作是自己的霍去病,结果这厮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莽张飞,只恨帝王不能动手,否则他一定要亲手收拾了秦为。
秦为拱手告退,然后步履从容的往外走,宰辅们都平静的看着前方,没人搭理他。
秦为打断那些纨绔的腿不是事,因为那些纨绔的亲人只会去找秦为的麻烦,这对于赵祯来说是好事,他可以据此削减对秦为的封赏。
可秦为刚才的姿态太强硬了,让赵祯有了些不满,臣子强硬对于帝王而言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当臣子强硬到一个程度之后,那就是权臣。
秦为先前的姿态太强硬了,直接扫了陛下的面子,帝王的面子不是那么好扫的,此刻他的心中定然有了芥蒂,以后寻机就会爆发。
吕夷简判断秦为是宿醉未醒,准备晚些再给他弥补一番,结果晏殊出手了。
啪!
一巴掌把秦为的嘚瑟打没了,让他抱头鼠窜。
这位不吭不哈的,刚才出手的时机却掌握的炉火纯青,只是一巴掌就把陛下心中的芥蒂打没了,这样的晏殊,谁敢轻视他?
而且看他那娴熟的手法,明显是得了老王臻的真传啊!
……
秦为一路在宫中溜达,见没有树木,就遗憾的道:“这宫中看着灰扑扑的,为何不种些大树呢?”
带他出宫的内侍笑道:“平阳公说笑了,这宫中若是种了大树,那些奸贼就能借此藏身呢!”
秦为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后世他去故宫旅游的时候,那里面也不见一棵树,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一路溜达出宫,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见到他出来,几个老人就眼含热泪的扑过来。
“奸贼,你不得好死!”
“老夫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几个老汉气喘吁吁的扑过来,那身形当真是让人无语,跌跌撞撞的不说,手还在空中胡乱挥舞……
这样的老汉你敢动手不,秦为估摸着自己触碰一下,他们就能倒地上,这群人就是来碰瓷的!
秦为果断上马,冲着他们拱手道:“西北刚收复了大块地方,人烟稀少,陛下正想把人发配过去,某这个护院就喜欢西北那种杀人舔血的地方,你们可要试试?”
林小北站在那里,冷冰冰的握着刀柄。
几个老汉一怔,然后止住脚步喊道:“奸猾的贼子,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咱们定要你好看!”
……
自从西北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大宋的小朝会从新回到波澜不惊的状态。
最后赵祯准备收工了,长久不说话的秦为却出班道:“陛下,臣有话说。”
“哦!”
赵祯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且说来。”
秦为说道:“从河东路大军出动开始,臣就在关注,可臣远在汴梁,却不能提供帮助,后来臣就问了粮草军械之事。”
“朕记得。”
当时秦为说想去三司帮忙,看看钱粮运转,赵祯觉得这就是观政,就答应了。
“可是有事?”
“是。”
秦为摸出一本册子,“陛下请看,这便是臣的发现。”
许茂则把册子递上去,赵祯一看开头就惊了一下。
开头就是此次河东路大军出动的耗费总额,数字很惊人。
“正所谓大军一动就是钱,朕如今一看却也有些惊讶。”
赵祯笑了笑,放开第二眼,笑容就凝固住了,把总耗费和这个数字减了一下,最后得出了十余万贯的结果。
“这是什么?”
赵祯抬头问道。
秦为拱手,“陛下,这便是亏空!”
“亏空!”
赵祯又翻看了几页,“这是贪腐吧!”
“查!”
皇城司出动了,三司震动。
“贪腐?”
蔡襄很是纳闷。
“账册交出来!”
皇城司的人堵住了三司,案子很快就查清了,是里外勾结,蔡襄马上开始在三司召集人议事。
“有人和外面的商人勾结,以次充好,短斤少两……”
“差不多十二万贯,陛下震怒了!”
蔡襄拍打着桌子,喝道:“三司的官吏辛苦了一年,年初才得了陛下的嘉许,可如今却毁于一旦了!”
众人恼怒,有人问道:“敢问相公,谁干的?”
“都凭由司!”
蔡襄看了问话的官员一眼,冷哼道:“皇城司拿人你等没看到?”
都凭由司专门审核三司各部的财物支出凭据,若是核实准了,就盖章放行,下面就可以去拿钱了。
最后都凭由司将这些审核后的凭据送去校核,这一关基本上没人仔细查验。
这样一个衙门看似不大,可权利却不小,这不一家伙就弄了十余万贯。
“下官以为是小事。”
那官员显然还在震惊之中,喃喃道:“十二万贯……好大的胆子!”
“是好大的狗胆!”
蔡襄咬牙切齿的道:“若非是秦为查了出来,老夫至今还被他们蒙在了鼓里!”
“十二万贯,他们是怎么弄出去的?”
“里外勾结罢了。”
“此事要汲取教训,各处随后把最近的账目理一理……”
蔡襄的神色柔和了些,淡淡的道:“许多事可一不可二,三司之事三司了结。这个规矩懂不懂?”
一种默契在值房内流动着。
此次三司被赵顼抓到了贪腐的事儿,上下蒙羞,所以蔡襄的警告正是时候,而这话稍后传出去,三司内部也颇多感慨,大抵都是称赞蔡襄有担当。
“任何衙门都是这样,作为三司使,老夫必须要确保三司上下的利益和脸面,若是保不住,那就是四面楚歌,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秦为来了三司,不等他说话,蔡襄就把自己的立场说了。
“你去问问王相,当年他在开封府时看似铁面无私,可府衙里的许多事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那些官吏当面唯唯称是,转过身就会阳奉阴违。秦为,这便是官场。你当年也曾掌管过枢密院四房,也在剥马务待过,当知晓这些规矩。”
“这些规矩是存在。”
秦为并未避讳这个话题,淡淡道:“只是蔡相,三司执掌大宋的钱袋子,不同于别的衙门,内部不管严厉些,以后这股子风就止不住。”
蔡襄苦笑道:“三司里都是钱,每日在钱财的边上打转,不动心者有几人?此事老夫会慢慢的看。”
秦为起身拱手,道:“如此某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蔡襄有些奇怪的道:“秦为今日来此是何意?只是说了几句话,更像是闲聊。难道他闲极无聊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