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开始喊降,效果不出郑智所料,果然极为奏效。党项军将,战斗意志早在攻城之前就有松动,显然是在往利杞死的时候留下的导火索。
城墙突然垮塌,更是给了这些军将内心重重一击。
再到此时,嵬名仁明要逃跑,军心已然大乱。
面对四面八方无情无尽的宋人铁甲,越是在前方御敌的党项人,心中越是崩溃。一片一片的死亡,在这个时刻带来的是无尽绝望。失去了支撑内心的力量,失去了对于获胜的憧憬,意志也就消散而去。一个人能从容的面对死亡,意志便是主要的作用,若是意志消散而去,求生的**自然就会占据上风。
投降不杀这句话语,此时喊起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就如救命稻草一般。身份越高的人,反而越容易作出投降的举动。
而那些童子军,懵懂年岁,十多岁出头,反而越发坚定。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死亡,似乎比成年人、比身份高贵的人少了几分畏惧。
懵懂无知,无知无畏,此话不假。
武松握着一柄大刀站在头前,面前七八个汉子都跪倒在地,兵刃也扔在了一旁,唯有两个青涩少年,嘴角上连绒毛都没有长出来的孩子,竟然拿着长刀直往武松冲了上来。
武松微一眨眼,牙关紧咬,上前左右两刀,两个孩童已经飞出去五六步远,五脏肠胃从身前直接涌了出来。
这种惨烈,便是武松内心也有些触动,奈何战阵之上,人与禽兽的差别太小。手中的刀似乎不需要人的大脑控制一般,顺手而出,便是两条生命。
有人跪地,也有人回头往人群里面钻去。
拼命往前钻,手脚并用扒拉着挡路的同胞,一点点缝隙也想拼命往前挤。
更有人心狠手辣,挤不过人群,手中的兵刃竟然可以直接往前刺去,似乎面前挡路的同胞是敌人一般。
往前挤的动力不外乎既想活命,又不想做了宋人的俘虏。似乎挤过人群便能随着嵬名仁明逃出升天。
奈何一切都是徒劳,几万人挤在一处,个个争先恐后想要活命,想要逃出升天。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哪里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让路给别人。
嵬名仁明身边几百亲兵,几十人在头前挖掘着城门,其他人皆转过头不断堵着往前涌来的人马,不论如何努力,圈子也是越缩越小。
“杀,再有后退者杀之!”嵬名仁明大声呼喊,再这么往城门处挤,待得人群堵满城门,哪里还有余地去挖掘门洞,便是门洞之内挖出来的土石都没有空地去放了。
杀自然是简单,但是杀人又哪里阻挡得住人群往前涌动的趋势。即便头前的人不想往前去,不愿被杀,但是身后还有无数人再往前,如何止得住。
如此混乱的场面,敌人也来杀,自己人也来杀。可悲可叹可恨。
这种事情便是在历史中的大宋朝也是发生过的,金人南下,徽宗赵佶连忙把皇位传给儿子赵桓,叫儿子守卫汴梁,自己带着童贯与一万在西北新招募的胜捷军南逃。渡河之时,临时搭建起的浮桥上人潮源源不绝。
童贯也是这般在桥头下令,直接射杀渡河之人,连杀一百多人才止住浮桥上的人潮。亦是可悲可叹可恨。
世人皆言童贯可恨,亦不知是童贯之命还是徽宗之命。
史书关于童贯的记载,既说童贯在西北,见圣旨命令退军,却把圣旨藏在马靴之内,带兵与西夏大战而胜。又说童贯贪生怕死,金人南下弃城而逃。既说童贯贪财无度,又说童贯平定方腊有功。
历史于人,褒贬如此,实在难以捉摸原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童贯其人,乃中国历史上极为少见的封王太监,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掌管兵权二十多年的太监。
北宋灭国,人人都有责任。权倾一时者,后世评之,人人为贼,全部都是奸臣。史书之中,徽宗一朝,掌大权者,皆为贼也。
另附《宋史》评价:“贯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奔走期会过于制敕。尝有论其过者,诏方劭往察,劭一动一息,贯悉侦得之,先密以白,且陷以他事,劭反得罪,逐死。贯状魁梧,伟观视,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有度量,能疏财。后宫自妃嫔以下皆献饷结内,左右妇寺誉言日闻。宠煽翕赫,庭户杂遝成市,岳牧、辅弼多出其门,厮养、仆圉官诸使者至数百辈。穷奸稔祸,流毒四海,虽菹醢不偿责也。”
童贯掌管兵权二十年,权倾一时,做了不法的事情,被人举报,派去调查的人后来竟然先获罪。童贯生得高大威猛,有胡须,不像阉人。有容人的大气量,也能仗义疏财。还用钱结好后宫嫔妃,后宫之中经常夸奖童贯。擅长笼络人心,门庭若市,养的下人小厮与小官小吏有几百人之多。
但是童贯所做的坏事,剁成肉酱也不能弥补他的责任。
徽宗临朝,官于史书为贼,个个类似之语,“虽菹醢不偿责也”,“菹醢”就是剁成肉酱。
修《宋史》之人,对于赵佶也有评语:宋不立徽宗,金虽强,何衅以伐宋哉!
衅,可以解释为争端,也可以解释为祸害。宋如果不立赵佶为皇帝,金国虽然强,又用什么理由去讨伐宋呢?或者是,怎么会用战争去祸害宋?
其中意思,显然把金人南下的原因大部分归咎在徽宗赵佶身上了。赵佶写信招四处奔逃的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南下汴梁避难,显然是金国起兵南下的重要导火索之一。
历史难论,多说无益。
灵州城内,铁甲步卒也是紧作一团,迈着沉重的步伐不断向前推进,杀之,绑之,驱赶之。
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遇到的抵抗自然越来越小。
嵬名仁明并不清楚人群外围的情况,心中大概还以为士卒正在如之前那般奋勇当先,与宋人厮杀惨烈。
待得嵬名仁明不断催促着挖掘门洞的亲兵加快手脚之时,猛一回头,才发现宋人铁甲竟然已经到了自己视线之内。
嵬名仁明不禁更是慌张,开口问道:“还有多少未挖?”
“大帅,最多还有两三步就能破开城门了。”
嵬名仁明听言心中一松,两三步的距离了,不远了。身旁环绕的至少还有万余人马,有这万余人马奋力厮杀抵抗,时间显然是足够的。
显然嵬名仁明错误估计了局势,面前万余人马的崩溃速度超乎了嵬名仁明的想象。
杀一万人兴许要费许多手脚,但是这一万人大多不用杀,宋兵推进的速度快到如走路一般。
只要丢了兵器跪倒在地的党项人,被这些西军的汉子如丢沙包一般不断拉扯着往后而去。后面自有人上来绑缚。
嵬名仁明似乎也发现了情况不对,迈步就往城门洞内而入。
“大帅,顶上有亮光了,城门马上就开了。”
嵬名仁明抬头一看,从上往下挖掘的门洞顶端,果然透进来一线白光。
嵬名仁明心中大喜,直接越过挖掘的亲兵,手脚并用往上攀爬,直冲亮光而去,可惜亮光之外,还有木城门。
嵬名仁明双手不断扒着顶端的泥土石块,到得尽头,垮塌的速度也快上了不少。
顺着泥土垮塌而下,左右士卒更是卖力。一道一道的门栓被取了下来。
城门终于可以扒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了。
嵬名仁明哪里还会等待,挤身往缝隙而出。
刚刚出门的嵬名仁明正要迈腿狂奔,却是又呆立不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郑智,就在三四十步之外,就在拒马身后。郑智的面庞,看得一清二楚。
郑智身边,还有三四千的铁甲步卒列阵。但是这些人在这个时候似乎丝毫都不显眼,唯有郑智,才是嵬名仁明眼神的聚焦之处。
郑智自然也看到了嵬名仁明那一身金甲从城门缝隙挤出来,开口大喊:“李仁明,你我交手两次,两次都以你逃跑告终,今日如何也不能叫你再跑了。”
嵬名仁明呆立不动,面无表情,不知是心头昏懵还是未想好该如何应对。
郑智也不向前,只在城门外三四十步的地方列阵等待。
过得片刻,嵬名仁明似乎反应过来,又从门缝挤了进去。
一进城门,口中立马大喊:“快快,快把城门全部扒开,门外有几千宋人,随本帅一起冲出去。”
说完此话,嵬名仁明往门洞进去,直走到城内,找到一匹健马而上,此番能不能逃出升天,就看座下这匹健马了。
待得嵬名仁明再抬头去看左右,身边唯有几百亲兵正在奋力抵抗了,这些亲兵倒是格外勇猛,只因众人都知道城门马上就开了,拼上一拼,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不得片刻,城门大开,嵬名仁明一声大喝:“冲出去。”
左右打马往外飞奔,嵬名仁明却是不动,待得门洞内挤出去两三百骑,嵬名仁明才开始往前,只因嵬名仁明知道城门洞外,有拒马阻拦。
马蹄冲入拒马之中,唯有人仰马翻,勒不住的栽倒在拒马之内,爬起身来,用双腿往前翻越,往前冲杀。勒得住的,唯有赶紧下马来搬。
郑智大手从空中往下一挥,小胡的响箭随之而起。
弓弦大作,箭雨往前飞驰。在这狭小的地面,几千支羽箭瞬间插满了地面,也插满了出来之人的身躯。
依旧不断有人从门洞而出,箭雨再起。
再出来的又是一身显眼的金甲,面前的拒马搬开了许多,却是还有不少。
嵬名仁明打马而立,面色已转煞白。身后依旧有不断往前冲去的骑士,依旧还有下马来搬的党项人。
依旧还有箭雨,箭雨击打在金甲之上,透甲而入,声音格外尖锐刺耳,也带来剧烈的疼痛。
疼得嵬名仁明开口大喊:“郑智!!!!!!”
郑智似乎听见了喊声,手臂高抬而起,口中也喊一句:“停!”
羽箭稀稀拉拉又发射了不少才停下来。
嵬名仁明依旧稳坐在马上,金甲之上插了不少羽箭,这些羽箭透甲而入,虽然不能直入肺腑,看起来也格外骇人。
“李仁明,临死之前可是有话要说?”郑智已然胸有成竹,透过门洞已然看得见密密麻麻的铁甲步卒了,门洞内外也不过三四百号党项人。
嵬名仁明今日真正穷途末路,再也无法在郑智手下逃出升天。
“郑智,我知你手下养了米擒骑兵,如今更有几万俘虏,若你留我,几万党项上马为你而战。”嵬名仁明大概是不想死的,只要今日不死,只要还有几万党项儿郎,嵬名仁明总觉得自己还有翻身之日。
郑智闻言,眼角抖动几下,也不知是否真有意动,却是开口道:“李仁明,隔得太远某听不清,你跪在地上爬过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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