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已然进入归义城,这个不大的边境城池,也陷入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这个归义城已然被郑智当作了前进基地。
整整一天的时间,南城门一直没有空闲过,从南而来的军汉与辎重,源源不断往归义城而入,直把归义城塞得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
童贯派出来的百十骑士,终于也赶到了归义城,终于赶上了郑智。带来的童贯劝郑智带兵返回的消息,只是一切都晚了,郑智显然不可能再带兵返回拒马河南边。
南方,接近东京的路上,一队快马也在玩命的狂奔,即便是有一匹马在这雪地里打滑栽倒在地,把马背上的骑士掀出十几步远,马队也毫不止步,众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而已。
直到冬日夜已落幕,马队才堪堪赶到城门之下,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这一队从雄州而来的军汉才入得东京城中。兴许这一队人马也并非属于一伙,而是两伙人。
这些人马进入东京城,已然入夜的东京瞬间炸开了锅。
前线大将郑智,率领十几万大军公然违抗圣旨。这种事情,就好比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一般,给这个东京城内丢下一颗巨大的炸弹,炸得文武百官双耳嗡嗡作响。
有宋一朝,领兵之将,从来都在文人的掌控之下,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一个武将已然公开不听皇帝之命,这就是谋逆的开始。
没有人去怀疑事情是否会往更坏的一步发展!
宋与其他朝代不同,宋之前,五代十国的教训与经验,一次一次证明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武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而且毫无例外,即便是宋朝开国,也证明了这一点。
蔡京最先收到消息,然后无数差吏小厮满城飞奔,蔡京更是第一个到得皇宫之外,随后太监飞奔入后宫之中。
皇宫片刻之后灯火通明,赵佶已然就在垂拱殿安坐,蔡京带着几个心腹官员最先赶到。
七十出头的蔡京还在手忙脚乱拜见,万岁之声还未出来,赵佶已然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童贯在何处?蔡攸又在何处?”
蔡京刚刚俯下去的身形,立马止在半空,口中喊道:“陛下,童太师与蔡攸的奏疏先后而到,皆在臣手中,还请陛下先过目。”
赵佶站起身来,大袖一挥,口中喊道:“不看了,你直说就是,郑智为何违抗朕之旨意?”
童贯的奏折先发,蔡攸的奏折后发,却是之间也并未相隔多久,终究还是差不多时间到得东京,先后之别,已然没有多少意义。
蔡京闻言,开口说道:“陛下,以蔡攸之奏,郑智对于陛下圣旨之策,颇有意见,几次公然出言诋毁诟病,随后郑智胆大包天,竟然私自下达军令,领兵渡河北上,此时只怕已然与辽人打起来了。”
童贯终究还是不在东京,话语权都在蔡京一人身上。
赵佶闻言盛怒非常,答道:“岂有此理,童贯身在前线,如何大军会被郑智带走?”
蔡京连忙又答道:“陛下,显然是童贯在军中并不真正掌管兵事,而是坐由郑智一手管辖军队,所以才给了郑智可乘之机,童贯渎职如此,合该治其之罪。此番陛下的檄文刚刚发往燕云之地,郑智立马大军而出,已然把陛下置于反复小人之境地,伤我大宋颜面,损我大宋国体,郑智更该治其大罪。”
蔡京说完,回头看得一眼左右,范致虚连忙开口道:“陛下,太师所言极是,此番不赶紧把郑智拿捏住,时间日久,郑智必是祸害。郑智手下十几万大军,威胁之大,不言已明,还请陛下早作定夺。”
赵佶听得二人话语,见得座下官员大多连连点头,心中忽然有些顾虑,开口又问:“若治郑智之罪,伐辽战事,该当如何?”
蔡京往前走得两步,微一躬身,开口又道:“陛下放心,辽乃将死之国,我军十数万之多,辽人必不能挡。即便没有郑智,此战必是大获全胜。陛下此番要当机立断,以免祸国之辈有可乘之机,定要保得国器之安稳。”
蔡京说到这里,才真正触动了赵佶的内心,保得国器之安稳,显然也是保得赵家之安稳。
蔡京说完,秦桧也上前来道:“陛下,郑智谋逆之心,由来已久,臣之御史台,也多有风闻,却是一直不得确凿之证,不敢胡言乱语。此番酿此大祸,臣罪无可赦,还请陛下责罚。”
秦桧话语之中很有几分技术含量,明理是自己请罪,实际上就是坐实郑智谋逆之事。
赵佶已然不再犹豫,面色狠厉开口说道:“速速发圣旨往河北,着蔡攸带人捉拿郑智家眷,定要拿住郑智之子,带到东京为质。速速派人拿朕之金牌渡河往辽,召郑智入京述职。”
蔡京闻言,连忙答道:“臣这就去办妥。郑智家眷皆在沧州府衙,蔡攸带人,必然擒得正着,有人质在京,郑智必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安心即可,臣等誓死也要保得江山社稷之安稳。”
赵佶虽然面色全是愤怒,却是内心也有慌张,大宋最精锐的十几万大军,皆在郑智手中,若是郑智真的反叛谋逆,威胁实在太大。便是当初梁山贼人那一份进攻东京的军事计划,都能让赵佶心中起不少波澜,何况此时领兵大将之变。
近三四百年,领兵大将兵变,鲜少有不成功的。郑智一个动作,对于赵佶来说,已然是莫大的威胁。
只听赵佶又道:“一定要安抚军中之将,郑智谋逆,军中之将大多受其裹挟,并不真正知晓其中原委,只要率部脱离郑智者,全部官升一级,赏钱十万贯。”
赵佶之慌张,立马表现在话语之中。军中若是能称为将的人,能有几百,一人十万贯。那便是几千万贯。此时这个大宋朝廷,把皇宫都卖了,也卖不到这么多钱。
蔡京闻言拱手说道:“陛下早些歇息,臣即刻去办。”
赵佶一脸担忧挥了挥手,蔡京已然带人往殿外而出。
就在蔡京马上要出殿门之时,赵佶忽然开口又喊道:“再传令童贯,让这个老阉货一定要把大军稳住,但凡有失,叫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蔡京闻言,连忙回头再行一礼,方才出门。赵佶却是又坐在了龙椅之上,一脸担忧之色,还有太监递上来羊毛大氅。直到此时,文武回头才发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连衣服都未穿齐整。
不得多久,又有一队人马半夜出城,冒着风雪飞奔往北。
归义城中,四处都是安抚民心的布告,大军虽然把城池挤得没有一处空闲之地,城中民众却是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即便是家中有人在守城之时战死战伤的,竟然还能得到郑智的抚恤,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斥候派出去无数,尽皆往北,其中也有几个人能熟练制作地图。
郑智手中也有百多年前的地图复制本,挂在归义县衙之内。
童贯与蔡攸在拒马河南,两人身边已然没有几个军汉,除了各自护卫,便是被郑智留在雄州的几十个州府兵马统制。
蔡攸在大帐之中喋喋不休,童贯却是不言不语,任由蔡攸说来道去。
便是童贯心中,也有无限唏嘘,郑智忽然好像在一瞬间变了一般,让人难以琢磨。但是回过头来想,以郑智的性格,如此行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郑智给童贯的印象,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军汉,想事情的逻辑方式也是相对比较简单,少了一份对于官场与政治的认识,多了一些真性情。为人有情有义,胆气十足。
敢奋死之人,必然少了许多变通的余地。但是郑智又并不傻,相反有些时候还聪慧过人。
童贯心中一团乱麻,想的这些在此时来说也是多余。却是童贯也没有办法解决面前这些事情,郑智,终究不在掌控之内。
想到这里,童贯忽然发现一个事情,便是郑智,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掌控之内。亦或者说童贯也没有想过要去如何掌控郑智。
蔡攸还在喋喋不休:“童太师,此番若是郑智不回头,你也少不得罪过,看你到东京如何与官家解释。”
蔡攸显然是看童贯不言不语,以为童贯心虚,话语越发没有了分寸,此话一出,已然就有点威胁童贯的意味了。
童贯此时正是心烦,听得这句不善之言,开口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少在此处聒噪,滚出去。”
童贯显然也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旁边蔡攸叽叽喳喳这么久,童贯也忍无可忍,怒气而出。
这一句话,倒是把蔡攸给镇住了,只见蔡攸面色一白,停顿许久,开口又道:“童太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郑智不尊圣谕,你还能不负责?”
童贯闻言更怒,口中语调提升不少,吼道:“腌臜泼才,给我滚出去。”
童贯此时一脸震怒,左右护卫十几人也是忠心,立马怒目而瞪。
蔡攸更是吓得一跳,伸手指着童贯,脚步却在往后,口中还道:“童贯,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童贯见得蔡攸步伐已然快到门口,也懒得再去争那口舌之利,回头坐在座椅之上。蔡攸终究还是少了一些勇气,拂袖冷哼出了大帐。
归义城,第二日大早。
“启禀相公,涿州(涿县)城门紧闭,城头之上并未有辽人大军,只有大约三千之数。涿水以北,也未发现辽人大军踪迹。”燕青大早进城禀报。
郑智闻言问道:“前哨游骑,过涿水多远了?”
“相公,最前头的斥候已经过了涿水六十里,只见百姓,不见士卒。”燕青答道。
涿水,就是涿州城以北的一条小河,过了涿水七八十里,就是良乡(房山以北),过得良乡便是宛平(大兴西北),然后就直入燕京了。从拒马河到燕京,总共不过二百里地。
燕云十六州,是东西方向上的一条狭长地带,从后世山西以北到北京天津之地。也是长城以南的区域。
最近之处,从沧州渡河,过武清、蓟州等地到长城脚下,也不过两百三四十里的距离。这个狭长地带,也是现在辽国还剩下的主要地盘,往西北过张家口入草原,广袤的草原,并非如今辽国的根基所在。
“所有军汉物资皆已到达归义,速速击鼓,命令米氏与往利为先锋,先到涿州城下围困,某率中军随后就到。”郑智此时知道机会还在自己手中,兵贵神速,占领了涿州城,与燕京也不过一百多里地了,耶律大石大概也该到了。
就看郑智与耶律大石谁会先到涿州,如果郑智先到,耶律大石已然回天乏术,只能退守燕京。若是耶律大石先到,也要让米氏与往利阻拦一番。
大炮乃攻城利器,没有大炮,攻打涿州城也不是一时半会,必然是久战。所以郑智后去,也是要押送大炮往前。
童贯于雄州大帐之内,看着前方送回来的战报,眉头紧皱,口中喃喃而道:“唉。。。归义虽破。此番却是不如你意想了,河北与西北不同,就算得胜而归,取了这燕云十六州,你我也皆不会有个好下场。最好的下场就是如种师道那般留得一条小命。”
童贯自己叹息,看着手中的战报,口中说的你,自然是指代郑智。童贯此时心中平复不少,也就能想通许多事情。知道这番事情之后,自己一个太监兴许好说一点,小命应该不会丢,郑智怕是难以渡过劫难。
童贯自言自语,左右护卫也是一脸着急,这些随童贯到处奔走的护卫,也见多了战阵,能留到现在还跟在童贯身边的,大多都是忠心敢死之人。最初跟在身边的柯军之辈,坟头草都已郁郁葱葱。
“唉。。。”童贯站起身来,反复幽叹,开始踱步不止。
米氏与往利,六千铁甲骑兵,飞奔往北,几个时辰就到了涿州城下,涿州城头,早已如临大敌。
所有军汉都在城头之上,无数守城的器械与物资,都在往城头上运送。
米真务与往利德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打马左右,主力绕城往北,主要是要堵住涿州城北门。也就是涿水南岸。这也是郑智的命令,要在这条小河处挡住北方来援之敌。
米真务刚刚待得北门之外,远处河岸,开始出现无数隐隐约约的人马,铁甲骑士与步卒,皮甲步卒,从河边大道而出,不得多久就铺满了河岸。
米真务与往利德二人用党项语说得几句,身旁七八个骑士打马回头,直奔南方而去。
耶律大石来了,这个横扫中亚的传奇人物,终于来了。
党项骑兵也开始集结,然后分出几营人马在河岸来回巡弋,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
有这一队人马在河南岸,耶律大石必然不敢轻易渡河。这就是郑智的先手。
往利德已然引兵往城墙之下而去,手中的弓弩开始往城头之上攒射。给城内的守军施压。就怕城内之军冲出,搅乱的战局,让对岸的辽军趁机渡河。
郑智接到战报,更是不断催促着大军往前。
却在此时,蔡攸竟然已经接到了从东京而来的圣旨,一千里的距离,大道之上,竟然三日两夜就被送到,这个速度,已然是几匹马轮换飞奔的极限中的极限了。
送信之人直接把圣旨交到了蔡攸手中,并不往童贯处去,显然也是有人安排好的。
蔡攸接过圣旨,看得片刻,心中大喜,脸上都红光满面起来,点齐左右几十号护卫直往雄州城而去,已然是要调兵遣将,去沧州捉拿郑智家眷。
却是这军中主帅童贯,在大帐之中,对此毫不知晓。
(三七中文 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