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就是天圣这个年号的第十载了,要改年号了……”
“这新年号,大有争议啊!”
狄进负手立于州府后院,遥望东南。
年号为汉武帝首创,是封建王朝用来纪年的一种形式,一般不会频繁修改,或者说每一次修改的背后,必然是遇到了重要的事情,故而改元往往带有很强的政治意图,同时也能让朝野上下看出当时的政局变化。
历史上仁宗年号的更换,很是频繁,在位四十余年,用了九个年号,分别是天圣、明道、景祐、宝元、康定、庆历、皇祐、至和、嘉祐。
其中第一个年号“天圣”,正是刘娥临朝称制,执掌国家的阶段。
隋朝文帝杨坚和皇后独孤伽罗,就有二圣并立,共享皇权,到了前唐高宗李治,更是与武后二圣临朝,高宗称天皇,武后称天后,以致于后来高宗驾崩,武后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废了儿子,登临帝位。
天圣天圣,结合这段历史背景,这個年号就显得意味深长。
而历史上天圣一共有九年,等到天圣九年后,改元“明道”,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件,据说宋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年号使用不能超过九年。
当年宋太宗在开宝九年、太平兴国九年时就改了年号,宋真宗也在大中祥符九年改年号,“国朝百有馀年,年号无过九年者。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九年改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为天禧”,所以在天圣九年也改了元,变为明道。
这两个年号其实是异曲同工,“明”为“日月并”,即太后和官家一起执政,天下是官家的,也是太后的,但说到底还是太后在管着。
可现在,恰逢天圣九年结束,宋朝灭了西夏,哪怕李氏尚未称帝开国,但这个地方割据势力,也是公认的边陲大患,关键是收复了前唐都未能拿回的河西之地,实在是巨大的功绩。
而且北伐的论断,至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刘平军终于是从涿州撤回来了。
北伐从今年三月起,至十月撤军,历经七个月,正式结束。
如果单纯地从伤亡人数来看,此次北伐无疑是失败的。
三路大军,两路统帅任福、葛怀敏战死,而刘平回到雄州不久后也倒下,这一倒就卧床不起,好似精气神全部耗在了涿州的城头。
而宋军的中层将领同样损失不少,至于士卒的统计,阵亡至少在六万以上的,算上民夫更惨,粗略估计,就有上十万人员的伤亡数。
历史上神宗朝五路伐夏失败,算上民夫的伤亡,近百万之巨,如今看似没有那么惨,但要知道,历史上同时期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场惨败,几乎都是全军覆没,但三场阵亡的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万宋军。
其中损失最严重的是军官层,边军骨干死伤大半,后来狄青、种世衡等新晋将领飞速冒头,也是因为上面空出了太多位置。
现在将领层没有死伤那么多,但底层士卒阵亡更多,尤其是由西北调去河北的边军,伤亡惨重。
所幸辽国也不好受。
任福、葛怀敏两路,萧孝穆战术精妙,步步为营,将之诱入陷阱,以极低的代价大破两路宋军,但刘平这一路,在涿州和辽人硬生生地死磕,这支宋军的杀敌与阵亡,都是在攻防战里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以致于辽军的伤亡粗略估计,也破了三万之数。
看起来比起宋军少一半还要多,但辽国的人口本就不足宋的十分之一,如今辽国的人口在六百万左右,常规军队也就二十万,看似疆域辽阔,又都是地广人稀,燕云之地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承担了全国的一半的经济。
如今辽军不仅阵亡了三万的正规军,原本繁华的涿州在半年内被打烂掉了,燕云其他各州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说是惨胜,绝不为过。
同时宋军一退,辽庭中枢就开拔,辽帝耶律宗真领文武百官,从中京城去往了上京城。
萧耨斤没有去守陵,以辽帝亲母之尊,成为了太妃,而太后萧菩萨哥也没有回上京,称病难以行走,居于云州城。
于是乎,耶律宗真抵达上京后没几日,先是派出御医去嫡母那里尽孝,然后又匆匆将云州城升为大同府,定为西京,辽国正式实施五京制度。
毕竟太后不能居于一个州,至少得是陪都,才能让耶律宗真这本就没什么威望的辽帝,不至于威严扫地。
可如此也体现出来,辽国朝堂固然没有完全分裂,但短时间内想要弥合,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维持着一个基本的体面。
这些消息传回了宋廷,令上下大为振奋。
北伐打成这样,虽然成功肯定没成功,毕竟燕云十六州没有收复回来,但若说像前两次那样无功而返,又是不严谨的,更像是两败俱伤。
而宋朝对上一向畏惧的辽国,居然打了个两败俱伤,其实就已经是一场意义深远的胜利!
因此有臣子提议,新的年号为“昭武”,寓意宣扬武威,振兴武备,再加上“昭武”一词最早见于《汉书》中《地理志》所属的张掖郡昭武县,正合如今收复河西之意,故而可用这个年号。
但有大批臣子提出反对,认为“昭武”与宋廷扬文抑武的国策相违背,哪怕国朝打仗的年岁远比太平得多,但也不能因为一场胜利,流露出穷兵黩武之态。
也有大臣提议,改年号为“康定”,取“安康稳定”之意,先罢战修养,与民休戚,待得康定之后,再启北伐,一举收复燕云。
又有大批臣子提出反对,“康定”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吉祥,“康定乃谥尔”,是给死者的谥号,这个时候用作年号,是盼着谁死么?
然后就是吵。
各种吵。
狄进远在兴州,不可能知道的特别详细,只是正常的书信往来,从包拯和公孙策的言辞里管中窥豹,都觉得热闹非凡。
因为在这个敏感的关头,年号不仅是年号,还代表着太后与官家的角逐。
比如康定,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寓意,偏偏要往谥号上扯,不就是指桑骂槐,暗指官家不孝顺,盼着太后驾崩嘛?
寻常的太后称薨逝,执政太后也是称驾崩的!
诸如此类的交锋,多的是。
“挺无聊的,还不如练兵……”
“练河西军!”
这就要交给狄青了。
马踏中京的功绩,威震三军,朝廷的封赏已经下达,狄青连升了不知道多少级,甚至有意是让他任河西路副都总管。
但狄进觉得此职不怀好意,不能受领,建议狄青上奏推让,并进言自己的战果,有北伐大军的功劳,若非刘平一路虎踞涿州,另两路虽败退也坚守三关,辽人当更早回援,故而功绩不可为一军所领。
狄青上奏,朝廷应允,先命其为河西路诸蕃都巡检,后间隔三月不到,又晋为河西路都监。
这距离副都总管还有一段路,连钤辖都不是,但也足够了。
一路之中的几位统军大将——钤辖、都监、都巡检,都有各自领兵的权力,而相比起文官级别分明,武将往往是大小相制,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有的时候,一路兵马副总管如果缺乏威望,也管不到下面的领军将领。
偏偏在河西军,没有一个对狄青是不服气的,他辞让了兵马副都总管,却已经是实质上的兵马副都总管,还能不让同僚嫉恨,谦辞让功之举,更让军中无数人赞誉。
毫不夸张地说,狄青就算接下来再无任何战功可言,他都可以躺在这页功绩上吃一辈子,等到年纪大了,资历熬够了,稳稳当当的入西府为枢密使。
而毫无疑问,狄青不可能止步不前。
如今他已经着手,开始练一支真正如臂指使的骑兵。
番人终究不是自己人,用可以用,歧视也要尽量避免歧视,等到文化上化夷为汉,过个两三代就都全是汉人了,没有区别。
但就现代而言,必须打一打,放一放,拉一拉,压一压。
这其中的度,狄进无法深入军中,就交予狄青把控,而狄青的身边也聚拢了雷澄、张玉、贾逵等年轻部将,深入贯彻下去。
远的不说,待得数年之后,河北军如果再要北上,就不是靠着宣抚使在上面作妖,经略使牵着各部族豪酋的鼻子走,堪堪凑成的五千骑兵了。
到时候狄青再要领骑兵北上,就能让同样没有山川屏障,还不愿意在要道大修堡寨的辽人尝一尝,什么叫纵横来去,万里奔袭!
一切迈入正轨,狄进欣赏了天边的风景后,也朝着书房走去。
不过刚刚入内,他就顿住脚步。
就见狄湘灵不知何时,站在书桌旁,手中捏着一封信。
待得狄进来到面前,难得发呆的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信件递了过来:“六哥儿,父亲和兄长寄来一封信,我难辨真伪,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