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镖头早!”“老总镖头早!”“老总镖头……”
“哎呀,我都说别这般叫了,我又不老,也不是你们的总镖头,当不起的!哈哈哈!”
……
一大清早,中年大汉笑呵呵地与长风镖局上下打着招呼。
短短一个月不到,大家不仅混熟了,还迅速亲近起来。
镖师都很喜欢这位总镖头的父亲,不仅满满的江湖气息,一开口就是走南闯北的聊,各地的风俗见闻更是信手拈来,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
即便镖师自认为都是见过世面的,也为如此的见多识广,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不过相比起镖师们的拥护,总镖头的态度反倒有些奇怪。
“父亲大人,这是羊肉胡饼,我让店家特意照着以前的口味做的,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狄湘灵带着喷香扑鼻的胡饼,到了面前,恭敬地奉上。
中年大汉笑容满面地接过:“好女儿这是哪的话,为父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过?唔!好吃!”
狄湘灵抱了抱拳:“父亲大人满意就好!”
旁边的镖师们见了,感到有些奇怪。
老父远行多年,归来后儿女有些拘束,其实很正常,但总镖头似乎太拘束了。
一是称呼。
父亲大人是理论上最尊敬的称呼了,一般子女称呼父亲,有的叫爹爹,有的叫阿爹,大多数也就是称一句父亲,唯独到正式场合时,才会称为父亲大人。
总镖头不仅时时这般称呼,而且态度极度恭敬,如此却显得越发疏远。
二是切磋。
果不其然,中年大汉吃完胡饼,满手还带着油渍,总镖头就提着铜锏,朝着后面的练武场走去。
中年大汉也不在意,手在衣衫上随意地擦了擦,跟了上去。
众镖师面面相觑,压下古怪的感受,发出赞叹的声音:“难怪总镖头那般强,如此勤于练武,来日必是天下第一啊!”
“好女儿,你这是现在就想当天下第一吧?”
来到练武场,中年大汉却是笑着拿起沉重的铜锏,轻松地擦拭起来。
狄湘灵斗志昂扬:“父亲大人比欧阳春还要强上一线,我如今便是有所进境,也只是与欧阳春相仿,自是赢不了你的,如何能当天下第一?”
“我并不比欧阳春强,那个人也是家学渊源,如今又是处于气血巅峰,内外兼修,只不过死战到最后嘛,我倒是有几分把握,能活下来!”
中年大汉先是摇了摇头,旋即又露出骄傲之色:“你、我、欧阳春三人的差距实则很小,你的年纪却比我和欧阳春要年轻得太多,这是最大的优势,等我们老了,气血开始衰败,伱必然是天下第一人!”
狄湘灵淡淡地道:“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哈哈!好志气!好志气!你根骨天赋绝顶,从小好强,要做就做第一,与为父简直一模一样!”
中年大汉抚掌笑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由衷的喜悦:“不过武功之道,终究还是要年岁苦功,便似这亢龙锏的修炼,我比你多练了二十多年,差距总不能无视吧!我若是现在就给自家女儿追上了,岂不是显得太过无用?”
狄湘灵微微眯了眯眼睛:“是么?可我怎么觉得,父亲大人在亢龙锏的修为上,并不比我多出二十年的功力,只是由于武学造诣深厚,才能将这门锏法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中年大汉摇头失笑:“这怎么可能呢?为父也是从小练锏,不然当年是谁传你的锏法呢?”
“多说无益!”
狄湘灵面色更加沉冷,横锏于胸,摆开架势:“请!”
……
“呼!!”
激战的双方分开,各自站定。
狄湘灵铜锏下垂,憋着的一口气伴随着漫长的吐息,在冬日的寒气里化作滚滚热浪,吞吐间,恍若大江大河,汹涌澎湃。
对面的中年大汉,收锏的姿势一模一样,额头上同样现出滚滚汗渍,头顶上更蒸腾出一道细细的白烟,正是内劲运转到极致后的体现。
双方走的都是由外转内的路线,外功修炼到大成后,内劲自成,招式上又都是狄氏家传绝学亢龙锏,但真正较量起来,却不是师徒喂招那般知根知底的切磋,而是每每都有天马行空的新招,对手的化解也是别出心裁,妙到毫巅。
如果此人不是假冒父亲,狄湘灵会很高兴,有这么一個绝顶高手切磋对决。
她最近几年唯一进步飞速的阶段,就是在辽东和欧阳春、李元昊较量的时候,现在同样是如此,天下之大,能遇到这样的对手,实在太难得了。
但想着对方顶着父亲的名号,狄湘灵胸腔里的杀意就忍不住沸腾。
六哥儿说的对,是不是自己的父亲,难道还要找什么证据?那种亲人间相处的感觉,是外在怎样模仿都装不出来的!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狄元靖!
倒真的像是“组织”的“司命”,那个云游四海,行走各地的精神领袖!
只不过对方到底是怎么伪装的?
她在这些时日的交锋中,铜锏特意往这人脸上招呼,却没有发现任何易容上的破绽。
当然某些极为巧妙的易容,除非双手亲自触碰,否则是看不出来的,可那也需要耗费精力维持,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总归会与正常的脸有所不同。
除非对方就是个易容高手,每晚都进行调整,以致于能一直维持着这张面容?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看到他身边有易容的工具,相关的材料也需要补充吧?
至于亢龙锏的问题,狄湘灵反倒有了确切的答案。
正如她所言,对方的亢龙锏绝不是从小浸淫,数十载功力的那种,而是后来所学,但由于本身有着宗师级的武学造诣,才能使得炉火纯青。
可这也不好证明。
毕竟对于外人来说,两人的招式简直一模一样,一脉相承,那对方如何就不是你的老父亲?
“呼!”
就在狄湘灵审视地望向对方时,中年大汉长长吁出一口气,额头上的汗渍消失,白烟也散去,发出感叹:“老了老了!终究不比你们年轻的,这般打下去,为父我是吃不消了啊!”
狄湘灵道:“父亲大人……明日不准备与我切磋了?”
中年大汉道:“缓个几日吧,都要过年了,这还是我们一家人团聚后过的第一个年呢,得好好聚一聚!”
话到这里顿了顿,中年大汉笑道:“我儿呢?我回来一月了,怎的还没见他露面?这可不孝顺哦!”
狄湘灵的眼神微微一厉,却也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六哥儿早就想来的,不过我跟他说,一家人毋须生分,父亲大人也不急于一时!”
中年大汉再度露出招牌的爽朗笑容:“呵呵!女儿所言不错!确实不必急于几日,待得过年时,我儿总会来见我的!”
狄湘灵面容恢复平静,竟也露出一丝微笑来:“到那个时候,六哥儿还有一件珍贵的礼物,要送给父亲大人!”
“哦?”
中年大汉浓眉扬起,满是好奇地道:“何物?”
“《唐书》的草撰!”
狄湘灵道:“河西的事务已经稳定,各州百姓安宁,六哥儿便腾出手来,再修《唐书》,如今已有几册草撰,可由父亲大人过目!”
中年大汉怔了怔,明显有些诧异:“《唐书》?为父若是没记错,前唐的史书已经有人修过了吧?”
“确实修过了,但修得很差!”
狄湘灵解释:“六哥儿在馆阁的时候,就觉得五代时期编著的《唐书》潦草成篇,很多地方都是直接抄下来的,根本不作处理,完全是不合格的史书,因此有意重修唐史!”
中年大汉喃喃道:“这般年轻,就能重修前朝史册了?不过为父是个粗人,也看不懂那些史书啊!”
狄湘灵笑道:“父亲大人别的不感兴趣,但此前对我说了‘组织’的前身,我转告六哥儿后,他也没想到太医署竟然与‘组织’有所关联,修史时倒是特别留意了一下……”
“原来如此!”
中年大汉目光大动,饶有兴致地道:“那为父实在期待,我儿编撰的《唐书》中,准备如何描述太医署与咒禁科,是否会阐明一群有志之士对咒禁所学的沿袭?”
“太医署是值得肯定的,作为历朝历代的第一所朝廷所设立的医药学府,为医家的传承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而咒禁科在太医署中人数最小,从中可以看出前唐朝廷还是明事理的,清楚疾病需要通过正规的医家手段来进行治疗,而非依赖于咒禁这样的空洞方法!”
狄湘灵说到这里,语气陡然转冷:“至于‘组织’,也配载入史册?他们追求的长生,不过是一场虚妄大梦,为此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相关痕迹自是要彻底抹去,不让后世效仿,这等阴影里的爬虫,就该彻底消失在阴影里,多提一个字都是抬举了它!相信父亲大人,也是这般想的吧?”
中年大汉灿烂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