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节度丢失两子,起初十分着急,但渐渐的……态度有所变化!”
“哪怕他每每遇到下官,依旧是不断催促,可下官隐隐有种感觉,此人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下落,至少也有线索!”
“下官自是问了,他没有回答,反倒厉声呵斥!”
“两子并未回去,其生母是哭天抢地,宗室那边也散出去了许多人手,尽力寻找……”
“宫内是否知道?丢失两个宗室子弟,这可不是小事,太后应该已然知晓……”
“恐怕大宗正寺也是担心,朝廷自觉颜面无光,会不会进一步限制宗室子弟的活动范围……”
叶及之已经回去休息了,临行前将自己的疑虑一五一十地说出。
狄进从刑房来到正堂,看着庞籍和谢松整理《宋明道详定判例》的同时,脑海中思索着宝神奴之死和宗室子丢失。
首先,宝神奴的身亡,如果真是灭口,动手杀他的是谁?
最大的嫌疑是“组织”,因为“组织”的“司伐”此前就似乎来到京师,包拯和公孙策险些抓住他的心腹“百工”。
而后公孙策曾经去过一次机宜司,想要提审宝神奴,但那时机宜司已经开始换届,手续变得极为繁琐,公孙策身为监察御史里行,并非这个部门的直属上司,没能进得去。
很可能就是由于这一次的审问未成,让“组织”注意到了宝神奴,而此人身上,确实还保留着一些关键的线索,才借着机宜司内部的管理混乱,将之灭口!
“如果这个分析成立,那么机宜司的大牢里面,肯定就有‘组织’的人手,不然的话,不会将公孙策要提审,宝神奴身上还有线索的消息传递出去,杀人灭口的过程也不会那么顺畅……”
“至于中间的阻碍,就是悟净了!”
“毕竟悟净在牢狱内著作心得,牢房更和宝神奴相邻,一旦发生什么,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先将悟净调走,再杀死宝神奴,好处是可以悄无声息地平息事端,坏处则是时间拖得较长,先要让大相国寺的僧人出面,合理地带走悟净,然后再动手杀人……”
“我已经回归了京师,‘组织’就不怕我在这段时间内,突然去机宜司提审么?”
“还是说两手准备,如果我不去机宜司,就按部就班地灭口,如果我临时过去,也能及时下手……”
“倘若是这样的话,就要满足几個条件了!”
狄进目光微动,心头已然浮现出一些判断,默默记下后,又转入宗室子丢失的案件。
对于叶及之的判断,他没有直接相信,但从这个过程里,却也发现了疑点。
“赵允让的两个儿子丢失,至今快要半个月了,但凡走失案件,时间越短越有获救的希望,半个月未归,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身为权贵的父母,可以花费重金,聘请江湖人士专门追查,但连连催逼一个开封府衙的推官,让开封府衙派出人手,只会成为太后的把柄,给整个宗室难堪。”
“赵允让是宗室里面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怕起初因为丢失儿子,没了冷静的判断,也不该一直如此不明智。”
“所以这起事件,同样不是简单的宗室子丢失案!”
“会与‘组织’有关么?”
“如果真的要参与朝堂最高争斗,一位宗室子的入局是很关键的。”
狄进想到这里,抬起头朝外看去,恰好看到之前吩咐去大相国寺的书吏和差人,匆匆朝着这边赶来:“大府!大府!出事了!”
狄进站起身来,对着左右道:“府衙内有事,由庞判官代本府决断!”
“下官领命!”
庞籍和谢松赶忙起身应下,然后就见到这位迈开步子,雷厉风行,走了出去。
“边走边说!”
“是!”
书吏喘着粗气道:“呼!呼!禀告大府,大相国寺出事了,韩提举带人搜查,起初遭到阻碍,后来我们出现后,寺内僧人不敢阻拦,不料搜查到一间后院时,却听到呼救声!是孩童的!”
狄进神色一动:“孩子呼救?救出来了么?”
书吏道:“救出来了,韩提举亲自冲进去救的,里面居然关着两个宗室子弟!韩提举问明身份后,马上派人去禀告大宗正寺,现在那边应该来人了!”
狄进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那悟净的下落呢?”
书吏低声道:“出了这事,韩提举就不管那件案子了,小的也是发现不对,才回来禀告,现在大相国寺后院都被机宜司围住,要追查掳掠宗室子的贼子!”
“走吧!”
一行人策马,来到大相国寺,就见人流明显少了许多,再绕道后院,果然发现机宜司的人手将这里封住,一道道警惕的目光来回扫视。
狄进率众走了进去,机宜司赶忙分开一条道,远远的就听见韩忠选的声音飘了过来:“仔细搜查!每个角落都别放过!一定要将这群贼人给拿喽!”
相比起昨日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此时的韩忠选背负双手,在现场巡查着,眼角上挑,嘴角难压,满是得意洋洋之色。
直到发现狄进,他的表情才勉强收起,迎了过来,微微弯了弯腰,行礼道:“狄大府!”
狄进平和地道:“听说韩提举立功了,亲手救出两位被绑的宗室子?”
韩忠选终于压不住满心的欢喜,微笑道:“侥幸!侥幸!下官在地方任职时,也曾擒拿过贼子,这回不过是听得比旁人清楚些,冲得比旁人快些罢了!”
狄进道:“有关宝神奴之案的线索,僧人悟净呢?”
“此人……暂未寻到……”
韩忠选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咬着牙道:“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起那契丹人被害的些许疑虑,胆敢掳掠宗室子的贼人,显然更加重要,下官这般安排,还望狄大府理解!”
这要是不理解,那就是得罪所有宗室,甚至能压下一顶不敬皇室的大帽子,在韩忠选看来,这位威风凛凛的权知开封府,终于要在自己面前吃瘪了。
然而狄进看了看现场,直接问道:“韩提举为什么要将案情分开,而不是并案处理呢?”
韩忠选怔住:“啊?并……并案?”
狄进理所当然地道:“是啊!宝神奴为契丹谍细,朝廷要犯,机宜司牢狱更是重地,如果此人的死亡有蹊跷,那么下手的贼子必是穷凶极恶,胆大包天之辈!”
“如今机宜司循着线索,搜查到了大相国寺,又碰巧救出了两位被掳的宗室子,胆敢在京师掳掠宗室子弟的贼子,同样是穷凶极恶,胆大包天之人!”
“试问这样的贼子,为什么不会是同一伙人的呢?”
韩忠选张了张嘴:“这……这……”
狄进还要再说,突然身后传来骚动,一道声音传来:“我儿在哪里?我儿在哪里?”
赵允让来了。
这位曾经有继承大宝希望的太宗之孙,长相有些老态,三十多岁的年纪,倒像是四十几许的人,不过由此也生出了威严肃穆的气质,哪怕在焦急寻子的过程中,衣衫依旧一丝不苟,迈着急促的步伐来到面前,看向狄进,目光一动:“竟是狄大府在此,允让有礼了!”
“见过赵节度!”
狄进即刻还礼。
对方在朝会时,肯定见过自己,但自己就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位于队列里,全程一声不吭地旁听国朝大事的宗室,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而韩忠选的官品是没资格位列朝会的,却也知道这位是宗室子里的大人物,堆起笑容道:“下官韩忠选,忝为机宜司提举,拜见赵节度!”
“原来阁下就是救出我儿的恩人!此番多亏韩提举了!”
赵允让露出浓浓的感激之色:“我儿被掳,这段时日府中不宁,我担心大宗正寺派出的人手不够,还拜托了府衙的叶推官寻人,如今终于得上苍保佑,庇护我赵家儿孙,平安归来啊!”
韩忠选目光一动,赶忙笑道:“原来开封府衙早就在追查两位宗室子的下落,那我们机宜司也为狄大府分忧了!”
“是啊!是啊!”
赵允让附和着点了点头,看向屋内,就要往那里走去:“我的两个孩子就在里面吧,我这就带他们回府……”
“赵节度请!”
“且慢!”
相比起韩忠选的笑容满面,狄进却抬了抬手:“请赵节度见谅,令郎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在大相国寺丢失,整整十四日,又在大相国寺寻回,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唯有他们最是清楚,如今贼人尚在逍遥法外,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度,是需要即刻问一问话的!”
赵允让皱起眉头:“我儿一个九岁大,一个七岁大,被贼人掳走了这么多天,必然受了惊吓,你们就算要问话,也该让我们将之带回,待得安抚后,我府上自会配合书吏,进行作答!”
狄进道:“赵节度的关切,是人之常情,本府能够理解,但此案确实非同寻常!韩提举,刚刚说的并案调查,你跟赵节度解释一下!”
韩忠选脸色立变,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终究不情不愿地上前,将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低声道:“机宜司重犯是否被贼人所害,尚且无法断言,然大相国寺的这群贼子确有嫌疑,还望赵节度……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