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让被掳走的两子,一名赵宗谊,今年九岁,一名赵宗晖,今年七岁。
此时在机宜司的安排下,两个孩子位于一处偏僻的禅院里面,被精锐看护起来。
狄进刚刚走过去,眉头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只见七八个魁梧的壮汉,将两个孩子团团围在当中,看护确实是看护了,但由此形成的压迫感也是十足。
说实话,就这阵势,没有几個面目慈祥的僧人安抚,孩子就算不是被绑架,也得被吓得够呛。
可当狄进的视线绕过这些彪形大汉,落在中间两个锦衣玉食的宗室子身上时,却发现两个孩子不声不响地坐在地上,并无任何哭闹。
再走近些,更见到那大点的孩子,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泪痕,小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应该就是他发出的哭声,可此时的神色,也十分木然。
“三哥儿!六哥儿!”
伴随着一声惊呼,赵允让再也端不起太宗嫡孙的架子,猛地扑了过去,搂住两个儿子,声音里带着悲戚:“爹爹来了!莫怕!莫怕啊!”
韩忠选则来到狄进身后,低声道:“狄大府,你看这两位少郎都吓成这般模样了,还是别问了吧……”
狄进往后稍退一步,给予父子交谈的空间,侧头看向对方:“韩提举,本府恰好也要问一问,救出这两位少郎的过程,你是如何听到呼喊的?又是怎么带头冲入屋内,完好无损地救下他们的?”
韩忠选赶忙道:“下官……下官当时听到有人求救,不假思索,冲进屋内,一声断喝,当时就看到后窗一开,贼子身影闪了出去,却是被下官吓住了!哈哈,如此两位少郎自是无事,可惜的是,贼子也逃窜了,那群无能之辈啊,竟没有追上!”
狄进看了看周围的禅房:“光天化日之下,这里就没有其他僧人走动,也听到哭声响动么?”
韩忠选立刻解释道:“没有!确实没有!按理说吧,这大相国寺内人员走动,没有冷清的地方,但关押这两位少郎的地方,似乎是一伙番僧所居,寺内的其他僧人有些嫌弃,就不怎么过来!”
“恐怕这群贼人也没想到,我机宜司会来查大相国寺……啊,还有开封府衙差役来,寺内不敢阻拦,让我们搜查,才找到了这里!”
“这两位少郎不愧是宗室子,机智不凡,应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找机会哭闹,才能让贼人闻风丧胆,直接逃窜!”
这位起初还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后面倒是顺畅起来了,尤其是盛赞赵氏宗室子时,特意提高声量,让前面的赵允让听到。
狄进懒得理会他这些心思,眉头微皱:“番僧?这里是番僧所居住的地方?”
韩忠选踮起脚,看向赵允让,发现他只顾着安抚孩子,不禁有些失望,嘴上答道:“大相国寺看起来是一伙僧人,实际上有佛门不同的分支,里面居住了许多流派的和尚,下官也不是很懂那些,反正听说番僧是从吐蕃来的,和寺内僧人交流佛学!”
狄进又问:“那么大相国寺为何要去机宜司牢狱内接走悟净?”
韩忠选眉头一抬:“据说是一位番僧知道了牢内关着一位五台山的得道高僧,如今关在机宜司的牢狱内,要与之辩经,特意去请的!”
狄进立刻道:“番僧怎么知道的?”
“这……这下官就不知了!”
韩忠选有些尴尬,相比起以前机宜司上下守口如瓶,什么事情都不往外面说,现在的机宜司又恢复到宋朝正常的消息传播水平。
宫城里面发生什么事情,没两三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漏得跟筛子似的,谁又知道悟净在牢内的消息是谁最快传出去的。
狄进暗暗摇了摇头,却也停下了询问,看向前方。
那边赵允让搂着两个儿子,站了起来,牵着他们的手来到面前,眼眶微红地道:“我儿受了惊吓,连我都不叫了,狄大府,你还要问话么?”
狄进看着两个木然的孩子,轻轻叹息:“赵节度……”
“请神!请神!”
正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狄进猛地看向矮些的赵宗晖,就见这孩子嘴里似呓语非呓语地道:“双七之日,未得功成,李唐先祖,请上我身!”
赵允让怔住,韩忠选愣住,呻吟着道:“这说什么呢?”
狄进目光凝重,做了个手势让他闭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缓和地道:“孩子,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谁教你的?”
赵宗晖却已经闭上嘴,而旁边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赵宗谊开口,又是相同的话语:“双七之日,未得功成,李唐先祖,请上我身!”
之前赵允让和韩忠选没有完全听清楚,这一次则是明明白白,顿时勃然变色。
“双七……失踪了十四天……请神……李唐先祖上身?”
狄进神色同样发生变化,语气却更加温和:“三哥儿,你这些天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除了伱们两兄弟外,还有没有别的孩子?不怕,仔细想一想……”
赵宗谊眨了眨眼睛,目光似乎有些颤动,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吞吞吐吐的,却又听不清楚。
正当狄进循循善诱,引导这个大一些的孩子回忆起这些天的经历时,赵允让突然一把捏住儿子的肩膀,猛地摇晃起来:“三哥儿,你胡说什么?谁教你说的这些话?谁!!”
在这位父亲的剧烈晃动下,九岁的赵宗谊身躯猛地一颤,这回哇的一声哭嚎起来。
“呜哇——!!”
赵宗谊一哭,七岁的弟弟赵宗晖茫然地转了转头,却没有跟上,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
两个未满十岁的赵氏宗室子,一个放声大哭,另一个呆若木鸡,让韩忠选的背后禁不住升起一股寒气:“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贼人将我儿吓成这般模样,我这个当父亲的,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赵允让咬牙切齿,看向韩忠选,嘶声道:“韩提举,你们机宜司一定要将贼人速速缉拿归案啊!”
韩忠选瞪大眼睛,他话是听清楚了,意思有些云里雾里的,唯独李唐两个字令人胆战心惊,这可不是人名,十之八九说是前朝皇室,如此事情他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地接下:“赵节度见谅,机宜司只是恰逢其会,此案到底要由哪个衙司彻查,还得听两府安排!”
赵允让怒哼一声,转而看向狄进:“狄大府,开封府衙此前的叶推官,扬言竭尽全力,缉拿掳掠我儿的贼凶,如今他人呢?人在何处?”
狄进平和地道:“叶推官确受大宗正寺所托,操劳此案,累得近乎病倒……不过案情也分类别,寻常的孩童走失,与贼人动乱,绝非同一程度,此事他出面,恐怕不妥!”
赵允让缓缓地道:“狄大府此言何意?”
狄进道:“赵节度刚刚没有听到,令郎所说的话语么?童言虽无忌,背后教授之人却是心怀叵测,天子脚下,却出现了涉及前朝的妖言,这等事情万万不能放任!”
“这……”
赵允让的神情阴晴不定,但很快还是冷静了下来:“让狄大府见笑了,我方才失态,确实不该,此事更不能放任,这两子就送到贵府衙如何?”
狄进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令郎依旧送回府上,安抚情绪,让他们早日恢复,回忆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只是需有人贴身看护,接下来无论说任何话语,都请赵节度详细记下!”
“好……那我便告退了!”
赵允让深吸一口气,左右各牵住一个儿子的手,将他们朝外面领去。
很快随从上前,接过这两位小公子,带着他们翻身上马,飞速离去。
韩忠选目送到对方消失,这才挪到狄进身边,颤声道:“狄大府,这案子……”
“韩提举有先见之明啊,此案的重要程度,确实不是单纯的搜寻悟净下落可比了!”
狄进沉声道:“当然,若是寻不到悟净的踪迹,那他的失踪很可能也与同样一伙贼人有关,要劳烦机宜司多多费心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韩忠选又有了要死的心了。
查案他毫无经验,但政治敏感度却是有的,此案已经涉及到大牢死囚、嫡亲宗室甚至前朝皇族,无论哪一件,都是要命的差事,机宜司提举是这么凶险的职位么,怎的以前不知道啊!
说实话,这等案子可不比对外应付辽夏,确实很不好办,别说眼前这个人,就算是刘知谦、大荣复和雷濬还在,稍有不慎都要弄得一身骚,倒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因为这样,狄进迈开步子,就准备离去。
果然袖子一沉,韩忠选不顾一切地拉住他,咬着牙哀声道:“此案真要闹上去,两府定会派给我机宜司,下官毫无头绪,也自知无能破案,请狄大府救救下官吧,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狄进驻足,片刻后稍稍叹了口气:“我与韩公有旧,随本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