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否认。”
“还记得令尊的好友英夫人吗?”
“她隶属于皇城司,却同样是‘组织’的人,代号‘玉格’,擅长记书,过目不忘,最初就是由她接近令尊,也是她直到最后都没有暴露。”
“事实上,‘组织’进入皇城司,献百灵散、牵机引、鬼衣等三十四种药物,为太宗真宗两朝的皇室,做了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事,正是为了借助朝廷的力量,搜寻半部残卷的下落。”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等终于寻到。”
“然令尊极为警惕,不仅从未出示过秘卷,我的师父,即前代‘司命’,先以‘绝灭三式’诱他,他不为所动,我师与其切磋,输了‘绝灭一击’的图卷,同时暴露出自身的伤势。”
“这个伤势并非伪装,在上代叛乱中,我师父被我的师兄,原定的那位‘司灵’暗算,身受重伤,一直未能痊愈,又已年迈。”
“令尊如果想要夺取我们手里的半部《司命》,那时是最好的机会。”
“但他始终没有出手。”
“直到‘组织’再度爆发了一场内乱,‘司灵’的残余势力叛乱,我师伤重而死,我也被‘屠苏’暗算!”
“我并未想到,‘屠苏’居然也是那个叛徒留下的暗子,为了迎回‘司灵’之子巴依塔什,即如今的辽东马帮之主欧阳春,对我用了秘制的鬼衣,毁了我的面容!”
“告诉‘锦夜’,他被‘司伐’出卖,也是因为‘屠苏’的作为,让‘司伐’始终对他抱有疑心,才安排了‘杜康’早早在他身边。”
“言归正传,就在‘组织’内乱,自顾不暇的时候,令尊带着令兄,直接失踪了。”
“被鬼衣毁去面容,又身受重伤的我,稳定好了‘组织’的事情后,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远走西域,让波斯圣手阿维森纳为我恢复面容。”
“不过这位西域奇医的手段,比我想的还要神奇,他甚至能让我变成骨相相似的另一个人。”
“我立刻想到了令尊,恰好为了搜寻他的下落,随身带着画像……”
“此乃天意。”
“为了这张脸,我在西域十年,期间‘司伐’代我行‘司命’之责,走访各地,面见各地成员。”
“遗憾的是,长生法依旧没有进展。”
“万幸的是,阁下出现了。”
“当你以十七岁的年龄,高中三元,被百姓称颂为文曲星降世……”
“当你灭夏克辽,以弱冠之龄经略一路,成为相公……”
“我就知道,错了!都错了!”
“令尊不是对完整的《司命》不感兴趣,恰恰相反,他的心机比我们都深沉,手段比我们都高明,他将长生法用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然而他手中的《司命》终不完整,若能随意成就,狄氏的门楣早就振兴,何须等到此时?”
“文曲才气,太上忘情,是否有代价?”
“河西守夜,我欲试探,终究忍住。”
“然今日,我借‘锦夜’之口,道出完整的《司命》在朝廷手中,阁下果然来了馆阁。”
“百年所愿,今日得偿!”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
信件越到后面,笔迹越是潦乱。
除了因写的时候颇为仓促外,也体现出了写信人激动的情绪。
狄进看完,缓缓放下,露出思索之色。
“司命”此举是进一步的摊牌,也为了进一步的谈判。
可见“组织”的计划又一次失败,恐怕是真的急了。
而这封信件,确实解释了此前的许多疑问。
首先,“司命”在西域花费多年时间,冒着致死的凶险,做了一個永久性的易容手术,变成了狄元靖的模样,到底为了什么?
狄进之前怀疑,被“司命”和“祸瘟”念念不忘,就连“锦夜”都有提及,有一个七日还阳,死而复生之人,正是自己。
发生的时间就是九岁时,入京应神童试的过程中。
为了获得这个秘密,“司命”才不惜易容成自己的父亲狄元靖,接近自己和姐姐,套取起死回生的手段。
如此也符合他当时的言语,“只有变成这副相貌,才能走上真正的长生之路”……
可按照这个思路,又有一个难以解释的地方。
“组织”又不是善男信女,如果早就知道他是起死回生之人,依照他们对长生的狂热,恐怕早就将他控制起来,日日夜夜地加以研究了。
要知道“司命”确实去西域易容了,但“组织”还有大量人手,想要办到这件事,当时的姐姐是护不住自己的。
现在答案揭晓,“组织”的目标是狄元靖手中的残卷,结果狄元靖带着长子直接离去,只留下一对年轻的儿女,那半部残卷留下的概率实在太低。
恐怕那个时候,“组织”的大部分人手去追踪狄元靖和狄英,留下了代号“玉格”的英夫人假意照顾狄湘灵,实则行监视之举。
而后狄湘灵凭借着自己的武力,在并州闯下十一娘子的江湖名号,在英夫人举族离去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当地的江湖名宿。
再之后,就是狄进科举入仕,高中三元,青云直上,年纪轻轻成为朝堂重臣,重新吸引了“组织”的视线。
这个时候,“组织”内部知道前朝秘典存在的核心成员,势必将两者联系到一起,但狄进羽翼已丰,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有势力。
恰好“司命”那边的易容又接近尾声,就准备等待有着狄元靖面容的“司命”回归,结果狄进反倒是先一步发现这个神秘的势力,抓捕策反了不少关键成员。
“恐怕我越是针对‘组织’,他们越是相信,我是靠了《司命》才有今日的成就?”
狄进难得地苦笑了一下。
天可怜见,他连个金手指都没有……
完全是靠着后世的见识,高屋建瓴的眼光,对待历史的了解,结合自身的能力,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
当然,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天纵奇才,别说百年难得一见,即便与那些名流千古的人物相较也毫不逊色,甚至由于他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恐怕能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传奇。
而知道《司命》存在的人,自然将这些不可思议的成就,归结于长生法身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狄进不是有着独一无二的经历,如今的并州狄氏确实出不了他这样的人才,所以也算是……
歪打正着?
且不说那些,书信确实解释了不少之前的疑惑,但依旧有几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
“都君”是谁?
死而复生的人是谁?
狄元靖带着九岁时的自己参加完神童试后,回到并州就带着大哥狄英失踪了,到底是巧合,还是确有关联?
狄元靖、狄英和可能存在的《司命》残卷,如今又在何处?
除了上述四个问题外,还有一些旁支线索。
比如英夫人后来举族避难,至今下落不明;比如“组织”的核心成员与罪臣子弟的关系;比如宝神奴为何被灭口,此人所记录的《南朝杂记》是否有价值,僧人悟净至今下落不明等等。
“将这些弄清楚,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狄进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并不激动,保持冷静。
现在的优势在于。
“司命”此番进一步摊牌,是以为他早就知道《司命》的所在,也有获取完整秘典的需求。
可实际上,他仅仅是预判了对方的预判,对于什么秘典根本没兴趣。
无欲则刚,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自然占据了主动。
现在的劣势是。
狄元靖当年并没有告诉他任何秘密,姐姐应该也是不知道的,不然当年早就被英夫人套了出来。
显然,这才是正确的保护,当年姐弟俩人还小,一起上路目标太大,很可能被一网打尽,而留下他们,“组织”为了得到残卷,反倒不会贸然动手。
可如此一来,下面的接触,就要在自己并不了解当年秘闻下,装作有所了解,才能将“组织”钓住。
一旦露了馅,“司命”意识到从他们身上再也找不到突破口,真要是急流勇退,带领手下统统撤离出京师,按照“锦夜”的想法,往那些地方州县里面一缩,天下之大,实在难以寻找……
想到这里,狄进将信件仔细收好,朝集贤院外走去。
在禁卫敬仰的注目下,他出了宫门,翻身上马,一路来到开封府衙前,特意停留了片刻。
果不其然,一道仆从打扮的身影从对面的巷口闪出,快步来到面前,抱了抱拳:“在下‘诺皋’,见过狄大府,大府可曾收到我家主人的信件?”
狄进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那人精神一振:“我家主人想约狄大府相见,地点你定,时间他定,如何?”
狄进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吐出两个字:“不够。”
那人一愣:“何意?”
“诚意不够!”
狄进淡淡地道:“单凭一封不清不楚的信件,他还没资格跟我谈,回去告诉‘司命’,认清自己的地位和筹码,我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