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唔!!”
短短一天不到,任守忠浑身剧痛,已经被折腾得快散架了,此时眼睛被蒙着,嘴里塞着破布,只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提在手里,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竟似在飞速奔跑。
不知颠簸了多久,阴冷的晚风终于消失,进了一间屋内,被狠狠地掼在一摞茅草上。
“唔唔唔……”
任守忠身子翻了翻,疼得弓起了腰,正自呻吟,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你一个没根的内侍,居然跟‘组织’串通,合谋造反,真是愚不可及!”
“唔?”
任守忠身体猛地一僵,心头大惊:“造反?”
女子接着道:“我倒是挺好奇的,便是那些贼子成功了,你能落得什么好处,你在宦官里面已是头目了吧?难道那些反贼还能封你一個王当当?”
“唔唔!唔唔!”
任守忠挣扎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准备造反,只以为是一群有些妖异手段,想要籍此得朝廷封赏的江湖异士。
在由文臣士人占据主流的朝堂上,方士道人之流当然讨不得好,所以才会走他这条路子。
谁能想到那些人要谋逆啊!
“怎的?后悔了?”
女子淡然道:“他们担心你泄密,在宫内还埋了其他人手,如今太后和皇帝斗得厉害,没法大肆清洗,才敢如此嚣张!不过这些吃里扒外的,迟早得死,一个不留!”
“唔……”
任守忠听出了话语里的煞气,蜷起身子,不敢挣扎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在狄进手里,对方身为国朝最年轻的朝堂重臣,完全没必要为自己这么个宦官手上沾血。
但若说直接把他送回宫去,那岂不是摆明了,太后要处死的心腹还活蹦乱跳着,太后如何下台,必定认为是官家一派有意为之,双方的较量正是敏感的时期,此举也是下策。
所以对付自己这种烫手山芋的最好解决之法,是在请教了官家后,让皇城司把他偷偷送出京师,囚禁在一个小地方,静观事态发展,如果事情不泄露,那就等到太后百年,再行处置。
任守忠当然不愿意被囚禁,可比起直接受死,他还是渴求活命的。
然而这个女子,却是不知来历,口吻像是传说中的江湖子,瞧着是和那伙人有仇的,杀他就完全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任守忠苦思保命之法时,女子的声音突然凑近:“天禧二年,你在宫中当的是什么差?”
任守忠愣住。
天禧二年?
那是先帝时候的年号了,距今都十三……还是十四个年头了?
“记不清楚了?”
女子道:“那可是一个特殊的年头,伱不是宫中老人么?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天禧二年……天禧二年……”
任守忠努力回忆,眉头一动,还真的想起来了一些。
可女子不会给他安静思索的机会,探手过来:“看来你没用了!”
“唔唔唔!唔唔唔!”
任守忠大骇,奋力挣扎。
下一息,他发现是嘴里的布被抽走,先是忍不住狂咳了几声,然后赶忙道:“饶命!饶命!老奴记得那一年,京师闹了妖鬼,老奴当时勾当内东门,在禁中也算是有些地位了!”
女子淡淡地道:“说下去!”
任守忠声音颤抖:“说!说!老奴追随的是副都知江德明,当年的都知是周怀政,他与江德明不合,向来有所提防,谁料最后是被雷允恭出卖了……”
女子打断:“这是天禧二年发生的事情?”
任守忠低声道:“是……是后面的……”
女子冷冷地道:“那就别扯!我只要知道,天禧二年,宫内发生过什么大事,外面人还不知道的!”
“宫内发生的大事,外面人不知道?”
任守忠马上道:“对!对!那一年因为两京妖鬼闹得厉害,先帝下令,嚼舌根的一律重责,绝不容情,宫内的事情,外面还确实不知!”
宋朝之所以宫内的事情漏得跟筛子似的,不是真的与民同乐,恰恰是因为处罚力度不足。
换成别的朝代,敢将大内禁中的消息透出去,内侍宫女一旦抓住,必然是杖责打死,绝无活路,宋朝内廷的氛围,至少在南迁之前的氛围,却是宽松太多,以致于各个都是大嘴巴,毫无顾忌地将各种消息传出去。
偏偏那个时候,帽妖传得人心惶惶,真宗下令整肃内外,宫内的消息漏不出去,倒是显得顺理成章。
女子点了点头,继续催促:“还有呢?宫中还有什么大事?”
任守忠想了想:“那一年宫内的大事?也就是如今的官家,在八月被封为太子了啊!”
“嗯?”
女子喜欢用锏,却不代表关键时刻不动脑子,目光一动,马上问道:“你刚刚还记不得那一年的事情,现在为何连几月进封太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不是皇帝的亲信吧?”
“老奴确实不是……”
任守忠眼睛依旧被蒙着,双手却能活动,赶忙摆了摆,分辨道:“但老奴记得清楚,那年的妖鬼乱,是五月在西京闹起来的,六月闹到了京师,七月皇子就受惊病倒了,一度昏迷不醒,哎呦,那可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啊!当时先帝下令,封锁消息,不让外朝知晓,以免引发大乱,便是宫内知情的也不多,大伙儿都胆战心惊着呢!”
如今官家在位,结果不问可知,但女子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后来呢?”
任守忠道:“得天庇佑,皇子终得康复,八月进封太子,故而老奴一想起当年的事情,月份也就记起来了!”
“就这事?没有其他大事了?”
女子仔细记下,继续喝问道。
“这还不算大事么……”
任守忠无法理解对方的思路,更不明白为何盯着天禧二年不放,讷讷地道:“宫内就是官家和皇子的安危最重了,天禧二年时,先帝已是久病,政务都由圣人操持,若是唯一的皇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天都要塌了!”
女子却不觉得如何,直接道:“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大位是不是要传给宗室?”
任守忠心头一动,反应过来:“阁下与三节度……与赵允让有仇怨?”
女子不答,冷冷地道:“继续往下说!”
任守忠为求活命,让他攀咬他人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赶忙道:“赵允让是被先帝选为嗣子的,可在皇子降世后,就被送出宫,心里定是盼着皇子出事,自己继承大宝的!对对!就是他……”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呼啸而过,准确擦过鼻尖,却依旧火辣辣的生疼。
女子平淡的声音响起:“你若是再敢揣度我的意思,胡乱编造,下一次就打烂你的脑袋!”
“是!是!”
任守忠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那时宫中的消息封锁,外朝都没什么人知道皇子病了,尤其是宗室,连八大王的探视都被挡了回去,更别提赵允让……”
“所以他不知情……”
女子道:“这个消息瞒得真就那么好,宫内的人就与外朝毫无往来?”
任守忠拼命回忆,片刻后涩声道:“那时风声鹤唳,互相监视,确实不敢与外界往来,唯有一个人,与臣子来往密切,太医也都是他带入宫中的!”
“谁?”
“周怀政!当时的入内内侍省都知!”
听了这个答案,女子的声音明显流露出不耐:“周怀政早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了?要你何用!”
“不!老奴还知道许多……”
任守忠哆嗦着,无论宫内大小,事无巨细地开始讲述。
但随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所言越来越重复,最后终于是没声了。
“完了?”
“等等……等等……啊!”
黑影再度呼啸而出,这回没有避开,任守忠尖叫着,被一锏敲晕过去。
“看来是真的不知什么了……”
狄湘灵确定了任守忠的状态后,走了出去,对着公孙二娘道:“若是‘组织’那群贼人全力来救,就直接杀了,这等吃里扒外的贼阉都有取死之道!”
“是!”
公孙二娘点了点头,狄湘灵放心离开,直接往太平坊而至,进了新家后院,发现狄进一个人,正位于练武场的武器架前,擦拭着手中的铜锏。
“六哥儿!”
狄湘灵飘然上前,将问话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就见狄进的面色郑重起来。
狄湘灵不惊反喜:“有线索了?”
狄进道:“姐姐还记得,那一年的神童试是几月举办的么?”
“八月!”
狄湘灵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此事,不假思索地道:“神童举时间并不确定,晏殊那一次是一月举办的,因此能和其他士子一同参加殿试,天禧二年那一届却是夏日炎炎,这点礼部的官员记得很清楚!”
“是啊……是在夏日!”
狄进道:“所以将天禧二年的事件次序梳理一下,五月西京帽妖,六月京师妖乱,七月皇子于内朝病倒,消息封锁,八月举办神童试,同时皇子康复,进位东宫,是么?”
狄湘灵的表情变了:“你的意思是?”
狄进缓缓地道:“由于帽妖案之乱,宫中皇子受惊病倒,作为先帝唯一尚存的子嗣,那一年的小皇子是九岁!”
“同时间外朝举办的神童试,特意需要十岁以下的孩童!”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系,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
狄湘灵皱起眉头:“可那些参加神童试的孩子,没什么异样,你让迁哥儿他们查过京师的,我也让长风镖局去查了京畿各县的好几个,都活得好好的啊!”
“这恰恰与‘组织’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狄进稍作沉吟,将目前的线索告知:“姐,关于父亲与‘组织’的恩怨,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他从三个方面进行归纳。
狄氏。
疑似拥有《司命》的狄元靖,带着小时候的狄进入京参加神童举,回归并州后即消失无踪;
朝廷。
由于神秘莫测的帽妖案影响,真宗唯一的子嗣病重,而那时真宗的身体也很差,距离驾崩已不远;
“组织”。
其记录着一起七日还阳的奇迹,目标经过七日后重新恢复生机,无病无灾至今,偏偏“组织”无法接触这个人,仔细研究这个案例,依照他们的疯狂,理论上任何世俗的理由都是阻拦不了的,除非实在是办不到;
狄湘灵听完后,双眸瞪大,脱口而出:“照这么说来,那个起死回生的人……是国朝的天子,当今的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