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内部,也是各有动机的!”
“比如前朝秘典的存在,‘锦夜’‘长春’‘陷空’都不知晓也就罢了,连‘祸瘟’都没提过,恐怕只有你们这些最核心的高层清楚吧!”
“同理,想方设法地接近太后,自然也各有目的,有人是为了让身为罪臣的亲属得到赦免,有人是为了窃夺朝廷的权力,你则认为太后的手中,有另外半部《司命》的线索?”
交谈仍在继续,稍作停顿后,狄进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正是如此,各取所需!”
王从善一无所觉,抚掌道:“明道二年将至,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与天禧二年的先帝何其相似,当年先帝欲求完整的《司命》,太后难道就不想要真正的延寿之法么?”
狄进淡淡地道:“你认为太后会信这些?”
“你是想说,先帝的天书神降,在太后执政后停止,天书同葬永定陵,天下宫观营造停止么?”
王从善笑了笑:“阁下毋须担心,天命神石就是试探,神石一出,她不还是立刻让内官杨怀敏去河西寻之?”
狄进了然:“这就解释了天命神石出现得为何那么巧合,被送去辽国后,却又没了后续……”
“因为从太后派出杨怀敏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组织’最担心的,是太后没有反应,完全不在乎这种祥瑞,视之为妄议谶纬,既然太后的心腹内宦被派至了河西,哪怕天命神石最终没能派上用场,但也看到了机会!”
“从那个时候,‘组织’的人手恐怕就开始向京师转移了吧?”
王从善失笑:“这都过去了,狄大府还准备把每一件事情都弄得明明白白么?”
“为什么不呢?”
狄进道:“是阁下要让我相信,太后会成为你们的后盾,现在又担心我多问?”
“也罢!”
王从善转念一想,也承认了:“安排好天命神石,‘司伐’就随着辽军去了辽国,等到杨怀敏抵达兴州,后来又被送去了辽地,‘司伐’则带人手从辽国回了汴梁,为的便是趁着太后与官家相争,完成大业!对了,我们的据点还被伱的同科包拯和公孙策捣毁了一处,呵!那两位也是有些能耐的!”
狄进目光一动:“从辽国回来?‘司伐’去辽国作甚?”
“见辽东马帮之主欧阳春!”
王从善解释道:“欧阳春本名巴依塔什,他的父亲叫做苏莱曼,是黑衣汗国的王子,政斗失败,流亡来了中原,被我师父收留,成为了原本的‘司灵’,不料此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发动了叛乱,这些我在信中都提过了,你恐怕也早就有所了解吧?”
“我原先不知欧阳春的来历,后来确实有所发现……”
狄进点了点头:“‘司伐’此前去见欧阳春,是准备冰释前嫌?”
“冰释前嫌?”
王从善把玩着茶盏,眼神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若无师父,就没有我的今日,此仇不共戴天,苏莱曼当时就死了,但他的儿子却好端端地活着,还越活越好,你觉得我能与他冰释前嫌?”
狄进道:“可现在马帮之势已成,就连辽庭都暂时奈何不得,还得予以安抚,你又能如何?”
“欧阳春确实不俗,但他绝对不会想到,早在马帮成立之初,‘组织’就已经寻到他了,他靠着‘组织’的班底金玉门起家,成势后想要摆脱过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王从善收敛恨意,再度笑了起来:“狄大府,你不用套话,我知你也在利用马帮的欧阳春和青帮的李元昊,搅乱辽国内部的局势,就此我们同样可以开诚布公!”
狄进微微点头:“看来你们在马帮早有布置,‘司伐’这才北上,后来觉得秘典更重要,又齐聚汴京……宝神奴是被你们害的么?”
这个前后的跨度有些突然,王从善微不可查地愣了愣,才应道:“宝神奴是我们解决的,不过阁下不必担心,他终究是机宜司的重犯,不比任守忠,可以随意用闭息丸糊弄过去,这个契丹人是真死了,尸体在停尸地候了一日,才被丢入乱坟岗!”
狄进道:“既如此,你们为何要将他的尸体移走呢?”
王从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很想编一個理由,但有鉴于三元神探的厉害,还是别自讨没趣了……移尸的个中缘由,请恕我不能回答!”
狄进问:“那要灭口宝神奴的原因,能说么?”
王从善道:“宝神奴写了一部杂记,上面有不少有关罪臣和‘金刚会’勾结的实证,在大赦天下的前夕,为免夜长梦多,将之灭口理所应当,这个‘金刚会’的首脑也早该死了,不是么?”
狄进继续问道:“那与其同牢狱的僧人悟净呢?”
王从善道:“相比起机宜司换届时的人心惶惶,这人才是真正的狱卒,我们要处死宝神奴,必须先将之调走!”
狄进接着问道:“那悟净现在何处?”
“死了!”
王从善面无表情:“此人本就是死囚,并且早已萌生死志,眼见落入我们手中,就自尽了!”
“你刚刚还说,不愿意自讨没趣,却这么快就心生侥幸?”
狄进神色立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彻大悟后的赴死与被人所囚的遇害,是完全不一样的,悟净确实萌生死志,但那是为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恕罪,而落在你们手中,却绝对不会选择自尽,只会默默坚持!”
王从善脸色一沉,语气顿时强硬起来:“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犯人,狄大府是要与我一拍两散么?”
狄进淡淡地道:“且不说这两个犯人是不是无关紧要,仅仅是两个犯人,阁下都要三番五次地遮掩,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王从善眉头皱起:“我说了这么多秘密,诚意还不够?”
“秘密?”
狄进失笑:“今日的谈话中,阁下除了向我展示太后的支持,确实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其他都是我早已洞察的事情,你拿我已知的事实,当作与我谈判的诚意?”
“可太后最为重要!”
王从善针锋相对:“阁下难道希望看到太后衮服祭祖,朝野上下闹得不再安宁,辽国趁虚而入,大好局势毁于一旦?”
狄进同样寸步不让:“然而所谓的太后支持,也是你的一面之词,这位临朝称制十多年的执政太后,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你是否只是狐假虎威,危言耸听,又如何证明呢?”
“你要证据?”
王从善听出了言下之意,语气稍稍缓和:“也罢,口说确实无凭,且等着吧,不到年关,就有好戏上演!那些支持官家的朝臣,以为胜券在握了?哼,他们太小觑这位刘太后了!”
狄进道:“还有欧阳春的事情,我也很感兴趣。”
王从善稍作沉吟,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信物,你可派人,将它交予除欧阳春外任何一位马帮当家,都会得到回应!”
狄进眉头微扬:“包括二当家智化、三当家钟雄?他们可是对欧阳春忠心耿耿!”
王从善笑了笑:“一试便知!”
“好!”
狄进收起信物,再度将茶盏推了过去:“请!”
“唔!”
王从善拿起品了一口,评价道:“此茶初入口不适,细品后倒也回味无穷,这炒茶之法恐怕来日会取代团茶,成为世人争相效仿的技艺啊!狄大府在京师时著话本,在西北时有沙盘,如今又有了这炒茶的技艺,如此奇思妙想,真是如有神助!”
狄进看了看他:“事实上‘组织’也有不少惊人技艺,比如令师确实治好了王旦相公之子的痘疮,此法若得普及,可拯救无数孩子的性命,堪称造福苍生,然而你们却弃之如敝履,同样是姓孙,他和另一位孙大夫的德行,差得太远了!”
“休要侮辱我师!他老人家的伟略,岂是凡夫俗子可比?”
王从善脸色顿时沉下,拂袖而起:“狄大府,我已展示够了诚意,你若以为是我等相求于你,便可拿捏,那就错了!水无地不存,地无水不润,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话已至此,告辞!”
狄进抬了抬手:“慢走。”
凝视了一眼重新恢复到烹茶状态的狄进,王从善转身迈开脚步,但到了门口,不知为何,心里突地浮现出一丝不安,脚下顿了顿,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面一直等候的“诺皋”随之离去,与之同时,狄湘灵走了进来,关切地道:“六哥儿,如何了?”
“此次交谈,收获巨大!”
狄进姿势放松下来,对付这位“司命”,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此时才能露出真切的笑容:“幸得准备充分,提前掌握了对方的身份,此人被喝破真名后,绝不似表面上那般满不在乎,相反大受刺激!一旦情绪起伏,失之于冷静,就难免暴露出破绽来,今日他所说的所言所行,估计回去就会大为后悔……”
“好啊!”
狄湘灵精神一振,关切地道:“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起死回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新的线索?”
“有!”
狄进道:“不仅有线索,关于事情的真相,我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推测,我之前受‘组织’这群人的影响,险些钻了牛角尖,把案情想得太过复杂,也忽略了年代的背景……”
见姐姐满脸懵的表情,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出了对方最关心的话题:“待得案情真相大白,不仅朝堂能解开一个巨大的危机,同时笼罩在父亲身上的不实之言也会散去,一切终究不枉他当年所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