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志感深陷沉默,尤其是当老夫人带着小灵来到近前停下后,他更是沉默得连声息都不可听闻。
老夫人不温不火地审视了段志感一眼,随后又转头看了一眼室内仍跪在地上的四个丫头,遂没好气得牵扯起了嘴角。
段志感略有缄默,随后便转身向母亲揖手见安,瓮声瓮气道:“孩儿见过母上。”
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砸了砸嘴角,随后便淡淡地向段志感一扬下巴道:“起来吧。”
“是。”段志感此一声是嘟嘟囔囔的样子,却把老夫人看得听得直撇嘴。
“诶呀、夫人。”小灵反倒不乐意了起来,但这劝谏之嗔却换来了老夫人嫌弃的眼神。
“唪。”小灵闷闷一小哼,却作负气。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小灵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段志感,却在怅怀一叹后稍微正态起来:“都下去吧。”
此言一出,室内的四位侍女顿时声息一窒,随后便纷纷向这边俯首称是:“是……”
事后,四人便慢慢起身,虽是转步即走,却是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了队伍。而那领队的侍女且跟在最后,让另一个姐妹担任排头。
在来至老夫人的身前时,四人便稍作停步,分别向老夫人和段志感敬首见过,而后便才姿态恭敬地走出门口,匆步离开了这里。
彼时,老夫人是有点头回应,但段志感却只顾沉默。
老夫人一直目送着四个丫头走远,因见对方一直走至廊道近前才纷纷端正身姿、踏阶而去,她便禁不住微微摇头,是暗感几人过于谦卑。却也只是这么一叹,便转目看向了旁边的段志感。
只不过,段志感无话可说,唯以沉默回应。
见这厮如此这般,老夫人便不由摇头暗叹,便稍微用力地隔空指点了对方两下:“你呀——,永远也长不大。”
段志感缄默一时,随后才瓮声瓮气地低头认错:“母上教训的是。”
“唪。”老夫人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转身去向室内:“在这等着。”
然而,一脸乖巧的小灵才刚刚动步跟上,老夫人便没好气地回头嗔怪了过来:“让你等着了。”
“耶也。”小灵小小地伸了一下舌头,也是认怂。
见状,老夫人便没好地闷哼了一声,遂故作生气地卸开小灵的搀扶,独自去往室内。
小灵虽是目送着老夫人进屋儿,但看上去却是有些小委屈。待到老夫人在走过餐厅之后直接转向床厅那边时,她略有一默,便转身瞄向了旁边的段志感。
感受到小灵的目光,一直低头脑袋的段志感顿是气息一窒,随后便将眼珠子转到了边角,却是不去看对方那里,更别提说话。
有见于此,小灵便禁不住小嘴一抿,在慢慢低下脑袋时也禁不住伤感起来。
小灵当然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以二少爷这般英武豪健又爽朗知心的好年郎,又怎会因为这室内的女子黯然神伤?
但小灵自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却是禁不住嘟囔起脸蛋,去嘀嘀咕咕地扭捏和摆弄自己的衣角。
而此同时,室内床厅。
老夫人在即将走进床厅前先抬眸望了一眼坐在床头的柳月,她本想先观其人再拟策略,却因这一眼的惨淡停下了步子。
至于柳月知不知道她的到来,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驻足一观时,看她一亩芳容花凋色,憔然心灰悴泪空,老夫人便禁不住心生痛惜,摇头心叹:“唉……何苦啊……”遂怅情深长地摇了摇头,才压下心中悲愁,动身走去。
然,一到跟前又停留,眼见不知无奈深。
“唉……”老夫人怅叹于心,随后便轻慢地坐到柳月旁边,可这安慰之手已伸过去却又无处可以安放,便只得摇头一叹再柔声:“柳姑娘,你有何话,可跟老身说啊。你有何苦,老身定然听诉哒。”
只可惜,柳月却无反应,晃眼看上去非但有些近似活死人,眸里更无正常人该有的光彩。
“你……”老夫人欲言又止,随后便禁不住深深闭目深长叹:“嗨……”
许是叹息勾起了伤感,而伤感又扇醒了情怀,便见老夫怅然摇头,随后便转目望向前方的顶梁,却是与对方诉说起心中的伤感往事:“想当年哪,老身也曾向你这般心哀丧神……”
始一打开封存过往的箱笼,老夫人也禁不住眼角湿润,便潸潸然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老身自从嫁给这姓段的,就没有一天过得安心。”
“一是这该死的段偃师……”提到这人,老夫人便禁不住引手指点了一下地面:“自从当年起兵之时就没个好音讯。一年之秋盼年尾,一季春夏渡秋冬。莫说家书,我生怕哪一天他被人给抬回来……”老夫人禁不住潸然泪下,抹着眼泪更痛心,说是谴责都太轻:“大伤小伤抗了一身不说,最后还被皇上盖着军旗送回来!”
老夫人一提到这茬儿就没好气,便别着脑袋抹眼泪:“个狗日的浑犊子……现场玩诈尸,可差点没把老身给吓死……”
彼时,老夫人是悲从中来叙往事,柳月则是心死如灰早忘知,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听到耳里。
“尤其是这个老大玄!”老夫人一提到这厮更是来气,遂用辅手提着袖摆擦了一把潸然泪:“虎头虎脑硬上阵,到哪跟人拼到哪,见到敌阵就冲杀!活生生的虎犊子硬是狗造性!那后尾巴根儿到现在还没长全呢!”
好不容易骂完,老夫人却是不愿轻饶般抽泣了一下鼻子,遂不依不饶地撇着脑袋说道:“如今就连这个小段段,也跟惹了兵疫一样,愣着脑袋就往军营里面扎!不知道让人操碎了多少心……个完犊子的不听话,他小舅子的……”
在将上三者挨个谴责一遍后,老夫人才抽噎着轻扶住柳月的肩头,好声劝慰道:“但是咱能‘愿’哪,这心心念念的东西,它总有个盼头的,啊?”却见她没甚反应,便不由悲痛摇头,语重情长道:“暂且算啦——,先养好身子——。老身不知道你的凄苦,但若是失去了,咱就慢慢找回来。若是没有了,咱再造一个,啊。好不好?”
然,柳月“听”了半天,只流下一行清泪……
……
有关于他们,多少年后才被人想起。
但在很多人看来:沉默,便是无为。
而那一年,她在逃路尽头变故生,可惜廊下无情,只是凄凉诉秋风。
……
镇外旷野。
已然将要到了。
这里的天依旧阴沉,凌云志一路走得不快,也没停过,直到前方就是大镇门庭的暗影,直到后方的凌夜突然倒下。
呼……
凉风吹得很低,只将凌夜的发丝和小草压乱,只轻轻掀动凌云志的衣摆。
沉默有多久,凌云志便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便在那里趴了多久。
……
是夜,某客栈厢房内。
凌夜的手指突然轻轻动弹了两下,随后又再次睁动了几下眼睛,但又有片刻的歇息才积攒到足够的力气把眼皮睁开。
“……”上方逐渐清晰起来的是床梁,那让他感到陌生。而身体上渗入心神的虚弱和所处的环境则让他深陷沉默。
呼……
有风从窗口吹过来,缭乱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
这风,亲吻了他的额头。却让他更加沉默。
良久之后,凌夜食指一动,遂慢慢转目,迟滞转头,看向那风儿吹来的地方。
窗旁桌,一碗凉面放俩馍。
桌后人,侧站窗前悬月默。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观景人的悠闲负手或抱臂,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有那不忍不顾的清风前来怜爱。
凌夜默默地望着凌云志看了好一会儿,那道身影早就刻在他的眼里和心里,但此时……却无法与之重叠。
直到风儿离去,直到凉面更坨。
越望越沉默,越默越黯然,便不如不看,垂下眸来。片刻后,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且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上足够的力气下床。
穿上鞋,走过去,站在桌前望着。随后拿起馒头咬一口,沾破了一些唇上的燥皮。有血,无妨。
凉面就凉馍,馍硬面更坨。
那是时不待我,这是他一生中的恨。
但他很饿,那是什么都算了。
泪流满面又何妨?他不在乎,那些泪水可以浸润坨面,可以为自己止血。
他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是谁造的因,是谁种的果。
他总有一天要去讨回来,总有一天要让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痛苦。
他禁不住痛哭起来,但却强忍着哭声,可眼泪却越掉越多。
他恨自己不争气,他讨厌自己没能力。
他恨那里,他讨厌那里,他不想再回去了。
可他想了再多也没用,那个人已经不要他了,他只有强忍着哭声去吃面,他只有咬着牙齿啃馒头,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可不能说了。
“……”凌云志的目光漫漫地在窗外游移,是月,是星,是繁华,还是灯火。
无所谓了,他已经没有情感了。
那些逝去的,也在他目里的淡泊中随着星月远去了。
他还拥有的,可能,也就只有身后的一丝牵挂罢了。
或者,他所望着的彼岸,是柳月所在的地方。
老夫人早已离去,柳月依旧靠在床头,无望不知身外物,百无一顾泪残空。
室内太昏暗了,没有燃灯,没有开窗,那一桌子的菜肴也早就凉了。
房门本关着,但此时被人轻轻推开了。
吱……
月光带进来了一道身影,但他推开了房门,却没有即刻进来。
段志感的手里端着一满托的晚餐,但眼见柳月依旧那般不知不望,他便沉默更沉。
良久一眼渐垂眸,缄神一时才进入。
柳月本就心死了,更是不会在乎他,如今谁进来,便进来罢了。
嗒,嗒。
段志感逐一将托盘上的饭菜换置到餐桌上,动作轻慢,可谓轻柔。
但,无论是他将托盘上所有的晚餐全都换置上桌,还是他将其它多余的冷肴撤在一旁,柳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更遑论看他一眼。
他心中种种都化归沉默,却禁不住抬头深望向对方。那一眼很深,那一眼很长,但终究要走,便转身走向门口。
然,那临门一脚还未迈出,他又默然停顿。
良久的沉默,月已阴晴圆缺又一轮。
丛影掠过他的面庞,后来侧目回望。
那一眼好像看入她的灵魂,便是沉默再深也终是开了口:“你若还想见他。——便只有活着。”
他的声色略有沙哑,似在人耳畔低语,也不知柳月是否听在耳里。
段志感略有缄默,随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柳月,便漠然转身,走出房门。
吱……
房门一关,又陷昏暗。
或许室外有月光、有灯火,但透不进来太多。
柳月木然了良久,可当这两行清泪流下后,她却慢慢痛哭了起来,只是无声罢了。
泪水泛滥成灾,悲痛哀凉也好久,遂擦着眼泪冲向那边。
桌上的东西是什么她也不管,直往嘴里扒,狼吞虎咽。可她吃着吃着却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便慢慢趴到桌上,禁不住放声痛哭。
彼时,室外。
段志感没有离去,他背靠着房门站在那里,是双手在后,背扶着门面。
但对于室内……他禁不住慢慢咬牙,痛不能够,痛不由衷。但又能若何?只能闭上眼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