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此是我段家内殿议正堂,不管你有何冤屈,心怀何恨,又是何身份,也不该来此喧哗。”段志合眼睛半睁地瞟着柳月,语气也不冷不热。他此间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态度上也缺少对眼前女子应有的尊重,但他之所以如此这般,却不是因为他看不上或者看不起柳月这个人,而是他不看好对方与段志感之间这段有违人伦的关系,更打从心底里反感甚至厌恶这种事情,所以在问时才会着重强词,是以此时才会如此对人对事。
柳月却不看他,只望着段志感而已。可见对方垂头不语,也真如那人所说——自己既无身份也没立场,更没有来此喧宾夺主的能力和资格,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又为何留在这里,便禁不住心中悲戚,多是痛苦摇头,转身便走。
“柳——”段父禁不住抬手呼唤,可话音才出,对方便已经跑出檐影,却见她直奔前殿而去,便只能无奈罢手:“唉……”
然,只此一叹转头,却见段志感犹在那里坐着发呆,他便禁不住气急败坏,怒得拍案:“他娘的!你自己带回来的孽债,莫还让老夫代你偿补是也?!”
段志感声息一窒,有待开口,却又欲说还休:“我——”事到最后,也只得闭目低头,自尝痛苦:“是……”
天地悠悠,同一片天空下,境遇却不同。
“哈哈哈哈!”
凌夜便在这一阵畅快不已的哄笑声中飞扑落地,更不待他翻滚起身,便有一个飞石索从他头顶掠过,凌夜抬头一看也不由心惊:原来此物在落缠着翻向一边时,竟在那落点之上砸出两个小坑,而若是缠到人的脖子上面,后果可想而知。
“跑!”那独眼头目人未至声先到,凌夜闻声咬牙,因那头目不是怒吼而是命令,所以他心中实恨,可举眸望前却见悬崖之边,便禁不住攥起双拳,咬牙吞恨。
“怎么不跑了。”身后又传来独眼头目的问询,凌夜纵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起转身形看向对方。
哒、哒、哒……
这独眼头目笃马慢行,本是率众而临。看一众骑士气力充足,马儿也还未尽兴,但跟在后头的十余名步卒却个个气喘吁吁。也亏是他们,若换成普通民众,在经此一遭顾前不顾后的疯狂追袭之后,莫说还有甚气力拿住兵器跟在后面走,早是个丢兵褪甲,老远便撂挑子不干了。
哒、哒……
独眼头目督马而来,后方众人则未跟进,许是因为看到这方悬边虽宽不大,不好挤过去施加重量,所以尽都停在一丈开外。可单凭他等的人员数量,却也近乎将出路堵全,左右留空不多。
凌夜为之咬牙,但任凭双拳怎攥,却也看不到生路何在。
“唪——”在足够靠近目标时马儿便自觉停下,此间这悬崖之上,凌夜身后一丈便是山渊,而他身前一尺,就是马面。
“你倒是能跑。”独眼头目居高临下地望着凌夜,早是面无表情,此间说话时更是满目淡漠:“我若没有记错,你该被高人带走。”一顿之后又与凌夜对视片刻,许是因为得不到凌夜的回应,他便把脖子一歪,很是不解道:“怎么想的?放着高人不拜,竟然逃来这里。莫不是想要自食其力,打算通过什么奋斗努力或甚么机缘造化一跃成龙?或一举变成甚么绝世高手,再跑去找人报仇?”
独眼头目虽然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可他目中的戏谑却比那个黑棕棕的眼罩还要深入人心。
“嗤……”凌夜为之齿冷,却又无言以对。
“呵呵……”独眼头目禁不住低笑出声,随后便回头望向身后的手足兄弟:“兄弟们,能不能告诉这位小友?”
凌夜听得眼角一跳,正是因为猜到对方将要如何才感到万分耻辱,却也只能攥死双拳,遂见对方转头看来,满目冷漠地望着自己道:“这世上,有什么努力或奋斗,可以取代一身天赋?”
彼时静默,但不久,便见那名注视着凌夜眼睛的壮年骑兵淡漠开口:“没有。”
凌夜禁不住为之侧目,却听另一人道:“没错。是取代不了。虽能拉近距离,但终究止于上限。除非那人愚蠢,去主动或被动,甚至被迫去选择一条与自身不符的道路。”便转眸凝视向凌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这。就叫做人不得志。总会一事无成。”
凌夜咬牙,方才看向对方却又听那独眼头目道:“相比于伯乐,是马太少,还是不够优秀。”
间有一默,又见人群中有一名步卒抬起目光,看向凌夜道:“本该成为伯乐者,总拿目的来为手段辩护。而自诩为伯乐者,却只看重利益,将对方视作一个工具。所以,千里马多,但伯乐难寻。”
凌夜沉默,方要看去,却又被独眼头目说住:“是了……千朋易得,知己难求。而贵人,更是少有。”
凌夜缄默一时,后转眸看向独眼头目,但对方却微微一笑:“自命不凡是好,大家都不平凡。每个人都不平凡。”又一顿,只望着凌夜的眼睛问道:“可为何都不平凡,却又这么平凡?”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慢慢松开双拳,毫不避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眼头目并不作答,而是突然嘴角一牵,话风突转道:“所以……我若放你离开……”
凌夜不由眉宇一簇,却见对方目中满是嘲弄:“在不久的将来……自视甚高的你,到底是会恨自己怀才不遇,还是怪自己鼠目寸光呢。”
凌夜面目一沉,但独眼头目却置若罔闻,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目里的嘲讽更甚:“不是说你好好努力就不能活着。也不是说你通过奋斗和拼搏得不到更多,只不过,那些看似值得的结果,却欠了我们太多。”言及此处,他便举止轻慢地摸向腰间的佩剑:“所以为了那些看上去唾手可得的东西,我们不得不丢掉道德和良知,不得不脱掉自己灵魂上的衣裳,不得不去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模样,然后用伪装来遮盖伪装,用表象来覆盖表象,再用曾经自己最痛恶的嘴脸和德行,去争取那些原本属于我们,甚至本来就该属于我们的回报。”
他已抓住剑柄,而凌夜也禁不住右脚后挪,可那砂砾之声却让他禁不住回眸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被逼得站在了崖前三尺。
嗤——独眼头目慢拔长剑的声音即刻将凌夜的目光拉拽回去,然此行径却好像与操事者本人无关,他好似魔怔了一般,只注视着凌夜的双眼,好似要看进对方的魂里:“人不得志,身不由己。”
待到这时,凌夜反倒不再心怯,也或许是因为看到对方眸里闪过的那抹悲恨,所以便坦然放手,就那般平静自然地站在崖上,也不说话。
独眼头目轻慢点头,如是道:“此生某欠你一个人头。”却挥剑便砍,乍然怒喝道:“来世再还!”
然剑未落,凌夜却骤然转身冲向悬崖,只一步而已,便与那剑锋失之交臂,只一步之下,便在众人的震骇之下纵出悬崖。
噌……剑光落地时,那独眼头目禁不住眨眼转眸,却见那少年当空转身,始见生笑,却落出视线。便怒目一凝,策马而去,勒马临边,垂眸望去时,却只见那少年身形大张,直落入渊下林海。
“……”他也是震动难抑,但此间回想那少年嘴角的笑容却又禁不住心生后患,便怒而咬牙,突地拽马转向,朝众人围立处的侧方冲将过去:“搜!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彼时,有一人屹立在远山之上,只可惜,一袭白衣虽俊,却戴着半张面具,实在诡异。而他,也非是观望这里,而是望着前方谷地,静观内里,五岳别离……
是年,五岳同盟在五原山之灵幽谷内集众召开的收徒大典圆满结束,且看各派门人在道别时相敬如宾的端庄模样,想来该事件的发展结果应是共赢。起码,在明面上各都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