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夜昏沉醒目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的地方。但纵然意识混沌,他却也不用去问,更无需多想,只看上方那模模糊糊、黑黑沉沉的房梁便已然心中有数:自己,不知是躺在谁人家中的卧床之上。
少顷,凌夜手指几动,可此一番尝试却耗光了气力,一时间也无力动弹。然,尽管他视线还模糊不清,却又不妨碍他感受到身旁有人,更别说还有一丝清淡的体香飘入鼻腔,便促使他僵硬转头,去看对方。
原来,这床边守着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她约莫七八岁,扎着一根乌黑秀丽的大辫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粗布麻衣;本是坐在床边的竹凳上,此时却半趴在床沿上撑着脸蛋打盹儿。
她叫牧澄雪,是这户人家的女儿。
凌夜眼前的模糊终于清晰,也慢慢看清了牧澄雪娇俏可爱的脸蛋。而此时,牧澄雪也好似磕破了睡泡般脑袋一栽,却就此茫然乍醒,并下意识地看向了凌夜那边。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他沉默,她眨眼,有好奇出现,却在嘴角上化作温暖:“咦?你醒啦?”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好像黄鹂的歌声一般轻悦。可凌夜却心中麻木,非但不答,反而还把视线转走,却是注目望向自己的右手,另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明知故问。
牧澄雪禁不住眉头一簇,实感凌夜没有礼貌,便就小嘴一撇:“唪。”却是按床起身,像个小大人一般交叉环抱起双臂,一脸冷淡地斜睨着凌夜道:“好心救你回来,我还在这里看了你一整个上午,哪里都没去得!你倒好,不冷不热且是算了,刚才那又是什么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几百贯通宝似的……唪,你这流子,逢人搭救还不思知恩图报,活该摔成个乞丐模样。”
“澄雪。”突有一声责难从门外传来,声下才见凌夜目中一动,床边的牧澄雪便心中不满地转身看向了门口那边:“干嘛?”
“啧。”这汉子一嗔嘴角,便径直走了过去:“权当你娘把你惯成这样。莫说这位小友与我有缘,你便是遇个七山八海外的陌生人也该放宽语气,怎似这般娇蛮耍性?却不怕因言遭难,平白受人冷眼。”
“唪。”牧澄雪愤懑一哼,却是抱转双臂,望向别处道:“他都不尊重我,我干嘛要尊重他?”
“啧。”汉子稍一转声,随后便驻足停在女儿身旁,却是嘴角含笑,着眼去打量凌夜的身体状况:“你倒也命硬。从那等高崖上失足摔落,却也只是擦破了些许面相与皮肉,而不见躯折骨断。”
凌夜闻言便默,回心一想却也只记得当时自己从崖上跳落,随后便腰撞山松几处,就此从空翻落,也早在落进林海之前就失去了意识。此间对方话音落地,他也心念转回,倒是禁不住观望起来。却见这汉子:身长六尺,肩宽臂长;相貌和善,有郎朗之英毅。那一身灰布长衣束褐带,几许发丝凌乱也沧莽;是长眉如剑眸窗亮,既无须来也无恙。好一个坦坦荡荡,以牧为姓,有青云之相。
牧青云以为凌夜尚处混沌之中,便微微一笑,简述道:“昨日我去林中狩猎,不期未见小兽,反倒遇你,是以便做主将你带回寒舍,稍作擦洗。”
“才一夜而已……”凌夜心中有莫名失落,他彼间昏沉之中,好比人生漫长,没曾想只是区区一夜,便不由苦涩一笑,向对方开口道谢:“多谢……”
牧青云含笑摇头,虽闻凌夜声哑,却见他的精气神正在慢慢恢复,想来已经无恙,便说道:“小事无妨。你只管卧床休养,等我夫人熬好汤药……”他才说到这里,却见凌夜咬牙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便不由皱眉,着手去扶:“你虽然根骨无碍,但毕竟跌伤严重,若强行乱动,只会挤压血气,未必不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吭鞥。”便是仗人扶着,凌夜在坐起时也忍不住闷吭出声。他此间只觉胸腔里气息滞塞,又突然好一阵气息下沉,直是落颤了腹腔。
牧青云无奈摇头,且将凌夜扶好坐稳,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凌夜却把恩人之手推卸,自力下床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牧青云闻言一愣,他想当然地以为凌夜是要下床给自己磕头,便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却听凌夜道:“直此离开,免使遭害。”
牧青云又是一愣,而凌夜已经开始下床穿鞋,却见旁侧的牧澄雪小嘴一撇,面有嫌弃地斜睨着凌夜道:“便以你这个模样,莫说离开这里,你能走出床厅我便算你厉害。”
话音未落,刚刚穿上鞋子的凌夜正要扶床站起却突然上身一晃,随即便一头倒在床上……
牧青云面上一急,却见牧澄雪嘴角一谝,果然如此道:“你看吧。”
“唪。”牧青云没好气地哼了一道闷气,随后便上去扶抱凌夜:“你这丫头以后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有工夫就帮人做事,有闲心就一边呆着,当人面前说些个风凉话也不怕遭人记恨。”牧青云早将凌夜抱到床体中央放平,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此间也不给对方脱鞋,只拉起被褥为他盖住胸口和腹部。
“唪。”牧澄雪并不苟同,却是转身就走道:“反正咱家住在这里。我以后也不要出去,见不得旁人便是,还要与谁客气?还与谁去客气??”
“唉……”牧青云半翻着白眼儿摇头一叹,多是有心无力,随后便把心思转到了凌夜身上,但望着少年面庞,却是越看越深,渐渐没了表情……
彼时,柳月也在睡房中苏醒过来,但望着上方熟悉又陌生的房梁,却是禁不住泪落芳枕。
那泪朦胧中,明显有着凌夜在她身畔躲藏、只为逃避那人抓捕的时光……
她禁不住绽出笑容,可笑却成哭,有多凄凉,是门外背靠着房门的段志感无论如何也无法体谅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