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黄,一名又一名卫士被引入东宫,然后在太子右卫率的名下登录。
李承乾平静的躺在床榻上,翻动着手里的名册。
这些人,将会由暗转明。
实际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多少用处。
他们是李承乾用张思政和纥干承基在外面收拢的死士和杀手,这些人中的大半,后来都被赐死了。
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抛开出卖他的纥干承基,活下来的这些人,都是他父皇的眼线。
人贵精而不贵多。
就譬如他的东宫。
太子少师房玄龄,太子少傅高士廉。
太子詹事于志宁,太子少詹事、行太子左庶子张玄素,太子中庶子孔颖达,太子右庶子李百药。
太子家令李安俨,太子率更令长孙祥。
太子左卫率李勣,太子右卫率张亮等等。
甚至三品以上的嫡子皆出仕东宫,包括李靖,尉迟敬德,程知节,杜如晦,魏征等当世重臣,都有子如此。
但这其中,绝大多数人在关键时刻选择,都会去选他的父皇。
因为他们本身就都是他的人。
因为皇帝,他们才会侍奉他这个太子。
这些人,李承乾可以用,但不能信任,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李安俨。
因为他曾是李建成的属官,又和李建成一样,同娶郑家女。
虽然在玄武门之变后,李安俨依旧受到了重用,但实际上,他受到的猜忌依旧很重。
李承乾如果谋反,那么李安俨只有跟着他,一条路走到底。
至于其他杜荷、李元昌、赵节这些人,都是无用之辈罢了。
尤其是东宫的太子千牛卫率贺兰楚石,那更是软骨头中的软骨头。
李承乾平静的梳理着东宫内外的一应人等,心中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上一次,他就是用这样的人来谋反的吗,真的是瞎了眼啊。
不过还好,这一次,他还没有开始。
甚至原本应该因为疼痛而放纵的他,也老老实实的卧床休养,唯一做的,就是在收拢安排东宫内外人手。
谋反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商定,甚至他还没有去拉拢侯君集。
但,李泰那边已经开始动起来了,从编修《括地志》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动起来了。
不,甚至于李承乾的断腿,也是李泰的算计。
他在紧盯着东宫,紧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算计,构陷,甚至直接动手。
他的这个弟弟啊,是真的巴不得他立刻去死。
李承乾的呼吸突然平静了下来,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一道沉若深渊,甚至就连他的父皇都忌惮不已的人影,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
凌烟阁功臣第一人。
李承乾不由得在想,他的这位亲舅舅,又在算计什么呢,他是不是现在就看上了李治?
还有他的父皇,如今的李承乾,并没有因为他的愧疚和刻意放纵而变得癫狂,那么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会不会继续麻痹他,放纵他,然后再逼迫他谋反,最后废了他。
活下来,先活下来。
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他才能图谋其他。
……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让躺在床榻上的李承乾给惊醒了过来。
殿外站着两人,太子家令李安俨和太子通事舍人高真行。
高真行是太子太傅,尚书右仆射高士廉的四子。
高士廉是李承乾母后长孙氏的亲舅舅,亲自抚养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长大。
甚至在后来也是他做主将长孙皇后,嫁给李承乾的父皇的。
面对高真行,李承乾在私下里也需要喊一声表舅。
看到两人起来,李承乾有些诧异:“何事?”
高真行肃然拱手:“启禀殿下,中书省送来文禀,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禄东赞之子噶尔·钦陵,率使团携礼前来求取大唐公主,陛下将于三日后在太极殿召见,中书省询问殿下是否要去参朝?”
“参朝?”李承乾咀嚼着两个字,他知道,今日这份文禀虽然是门下省送来的,但实际上背后很可能是他父皇的意思。
李承乾东宫养病大半年,但他的那位父皇,却是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除了遣送言语和药草名医外,从来没有当面安慰过。
本来,李承乾的事情,可以就这么一直放下去,但,再有两个月,就是贞观十五年了。
正月初一,正旦大朝。
天下朝贺,百官献礼,他这个太子是必须出面的。
李承乾的腿疾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断腿残疾的消息,早已经在整个长安城都传的沸沸扬扬。
一旦在正旦大朝上,他这个太子瘸着腿出现,那么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必须要提前化消掉这股风波。
李承乾知道,他的父皇,从来不会拿朝政开玩笑。
与其让李承乾在大朝上出丑,还不如一点点的让人们接受这个现实,让李承乾也接受这个现实。
至于三日之后,吐蕃请婚的事情,他的父皇不一定就是真的想让他出现。
但李承乾如果真的不去,那么之后类似的情况就会很多,说不定到了正旦那日,也就不用他去了。
那个时候,站于御阶之下的,说不定就是他的弟弟,魏王李泰了。
李承乾抬起头,看向高真行,说道:“孤休息的时间的确有些长了,回文中书省,后日,孤会去的。”
“殿下!”李安俨忍不住的劝了一句。
李承乾直直摆摆手,笑着说道:“孤已经好多了,不是吗?”
李安俨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拱手道:“喏!”
李承乾转身看向高真行,温和的说道:“表舅,麻烦你去写回文吧,然后找家令盖印。”
一句盖印,高真行立刻肃然拱手道:“喏!”
……
高真行一离开,李安俨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低声劝道:“殿下,真的要去吗,殿下的情况,瞒不过朝臣的。”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高士廉,杨师道,李靖,岑文本那些人,都是历经风雨厮杀的,目光锐利的可怕。
一旦他们见到李承乾的真实情况,那么就越发的不会再支持李承乾。
李承乾看着高真行远去的背影,平静开口道:“安俨,你猜孤这位表舅现在在想什么?”
李安俨微微一愣,这个时候,就听李承乾冷笑着说道:“你说,他会不会在想,孤的腿是不是没有太医说的那么严重?
他回了家,告诉了孤的那位舅翁,孤的那位舅翁会不会想,孤三日之后,根本就不会出现,如今只是在故布烟雾?”
“殿下!”李安俨的神色越发的紧张。
“安俨,孤画一件东西,你亲自去找工匠打造出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李承乾猛然转身,盯向李安俨。
“喏!”李安俨认真躬身,若能让太子安然的出现在群臣面前,他死也愿意。
……
东宫院中,纥干承基跪在地上已有整整一个白日,一动不动。
夜色笼罩,雪花缓缓从天上飘落了下来。
纥干承基的身体,逐渐的被白雪掩盖。
没有了声息。
也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