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各路义军纷纷聚集到雍丘北门,虽只首领登上城楼,也几乎要把城楼挤塌了。
张巡忙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不若请诸君入城中宽敞处叙话。”
众人轰然叫好,就要往城内去,独孤湘却扯了扯江朔的袖子,对他耳语了几句。
江朔瞥见李珠儿揣着手站在湘儿身边,已知是她出的主意,点点头,朗声道:“诸位且慢,朔有一言。”
江朔如今在群豪中极有威望,话一出口,全城仿佛为之一静,众人一齐压言,望向江朔。
江朔道:“尹子奇虽败,但他绝非泛泛之辈,为防燕军杀个回马枪,需得严加防范。”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皆道请江盟主分派。
江朔道:“我想请曜郎带一支轻骑,远远尾随燕军败部,如其有异动,速速回报。”
王栖曜骑射皆精,派他做斥候最合适不过,江朔的安排可谓得人,王栖曜领命正不知何处去找骑兵同行,雷万春抢上道:“我与曜郎一同去!”
义军虽众,骑兵却少,雷万春的骑队堪称不二之选,江朔点头应允,不忘嘱托道:“雷大哥切记只可远远观望,不可接战。”
雷万春道:“理会得。”便与王栖曜去了。
江朔又道:“雍丘城经过一番激战,城墙残破,无凭可守,我想请各路义军分为四路,在四门之外扎下营垒,若燕军杀回,各营互为犄角,反比困守孤城有利。”
卢玉铉道:“盟主所言甚合兵法。”
江朔笑道:“卢郎谬赞了,说来惭愧,我对漕帮各堂口的弟兄并不熟悉,还请卢郎代为分置四营。”
卢玉铉叉手道:“敢不从命。”当即将各路人马各自去何处下寨,安排的清楚明白,有条不紊。
韦景昭笑道:“人称范阳卢郎是小诸葛,看来此言不虚啊。”携起灵坦的手道:“我等方外之人不懂排兵布阵,也请卢郎差派吧。”
卢玉铉口称不敢,却道:“义军皆散于野亦是不妥,需得有一支精兵居中策应方是万全,我想请少林、茅山的诸位大德入城以为中军。”
其实卢玉铉已经听出江朔叫众义军在城外扎营除了防范尹子奇,还有一层意思是数万义军难免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江洋大盗,万一有江湖豪客入城后按捺不住做出强盗行径,甚或有燕军间人混入城中,反为大患,故而命众人城外下寨不可入城。
而对于少林、茅山的僧道绝无此种担心,万一城外有人胆敢不听号令,也得掂量掂量是否敢与武林两大宗派为敌,可谓在江朔的布置上又加了一道锁钥。
韦景昭与灵坦都阅历丰富,如何参不透此中道理,立刻欣然领命。
众人听了分派各带本部人马去城外下寨,约定安排妥当之后再入城中一叙。
张巡这才引江朔等人入城,雍丘城遭到石砲轰击,城内处处残垣断壁,又兼曳落河的大肆杀戮,其状极其惨烈,众人一路走来都不免心中凄然。
城中衙署是作战最酷烈之所,早化作一片废墟,然而不远处的一座寺庙却奇迹般地未遭大的破坏,张巡便命人在那庙中大殿前的空地上排摆案席,请众义军头领到此地聚首。
至夜,众首领陆陆续续来到庙中,庙中已布置妥当,城中艰苦,也没甚吃喝,不过几味小菜,一盏浊酒而已。
张巡邀江朔上座,江朔如何肯坐,反推张巡居中。
张巡笑道:“今日若非江郎,巡已殉国矣,江郎于我雍丘百姓恩同再造,理当上座。”
江朔还待再让,张巡道:“今日张巡是此间主人,便坐个陪席。”
说着在左手边首席坐了,江朔一呆,转身对韦景昭道:“茅山乃武林泰山北斗,便请韦道长……”
话没说完,韦景昭打一道辑,朗声道:“福生无量天尊,景昭乃方外之人,不堪为首。”
自在右手边首席坐了,灵坦与他平辈,却更年轻,因此在韦景昭下垂手坐了。
江朔转头又看许远,许远笑道:“论官阶我在张长史之下,论江湖地位,我更是远在少主之下,中间老许是无论如何不敢坐的。”
说着笑嘻嘻地坐到张巡身边。
江朔还想找人相让,却见群豪仿佛由一位看不见的傧相指引,几乎一瞬间都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只把中间的主位让给了他。
李珠儿凑近道:“溯之,需知大谦似伪,既然众人抬爱,你快坐吧,莫要耽误了谈正事。”
江朔这才不再推诿,居中坐了,他坐在中间,珠儿和湘儿一左一右坐在他身后,这组合忒也的奇怪了,偏偏二姝一个冷冰冰的毫不在意,一个笑嘻嘻的满不在乎,众人也只能暗笑暗憋,不敢行于颜色。
坐定后,张巡举盏先敬江朔,再敬僧道二人,三敬助战的群豪。
之后当是韦景昭举盏,却见韦道长翩然起身,却不拿酒,朗声道:“太乙救苦天尊,如今天下板荡,苍生有倒悬之苦,景昭无心饮酒却要为万民请命。”
众人不知他何意,都望向他等待下文,韦景昭道:“今日各路义师齐聚打败了燕军精锐,实是可喜,不过这样的胜利可一不可再。”
群豪听了纷纷点头,今日打败城外燕军全靠突袭,城内曳落河因在城中巷战无法重新聚拢列阵,才会被武林群豪击溃,若是以堂堂之阵列队厮杀,纵然数倍于燕军,一支临时凑出来的“军队”单个人武艺再高,也绝非精锐军队的对手。
卢玉铉道:“韦道长说得极是,那依道长的意思,我们该当如何呢?”
韦景昭道:“今日之战已是明证,分则死合则生,天下武林当有一共主,众人皆听他号令,盟旗所指,群雄齐至,方可和不可一世的燕军精锐一较短长。”
萧大有一拍大腿道:“韦道长,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我们有盟主啊,江少主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么?”
他言语粗鲁却情感真挚,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韦景昭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道:“非也,江小友现下只是江湖盟和漕帮之主,天下武林义勇之士可不是只有这两盟之人。”
果不其然,今日到场的首领并非只有江湖盟和漕帮弟兄,更有各地义军,少林,茅山的弟子亦非二盟中人,更不要说张巡、许远所率的本地团练了。
韦景昭道:“以老道之见,天下义军当归于一盟,盟主号令天下无有不从,义军才有胜算。”
江朔听了也不禁点头,道:“韦道长所言不错,我听说当年颜杲卿因不肯救援而城破身死,颜真卿为求贺兰进明发兵不得不私让官衔,若有这么一位义军总盟主,天下义士的血可就要少流许多了。”
韦景昭道:“如此说来,江小友也赞同老道?”
江朔道:“自然赞同,不如……”
他刚想说不如就由韦道长为天下义军总盟主,又一想不妥,韦景昭的师傅贞隐先生尚在,当奉他为盟主才是,又想神会大师智慧武功都是一流,江湖地位亦高,或许他做盟主更为妥帖?
江朔尚自犹豫难决之际,却听韦景昭道:“依贫道之见……”
他话未说完,却被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打断:“茅山虽大,却也称不上武林至尊,韦道长要代天下豪杰立命吗?”
韦景昭一愣,道:“小女子误会了,贫道并无独尊茅山之意。”
灵坦亦道:“韦道长清旷冲淡,绝非觊觎武林盟主宝座之人。”
李珠儿仍是冷冷地道:“南北少林尚未辨明正宗,大和尚倒要来为他人分辨?”
她两句话开罪了两大门派,茅山、少林门下弟子众多,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喝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敢在两位前辈面前信口开河?”“小女子是何门何派?茅山少林不堪为盟主,难道贵派才使得么?”
眼看众议纷纷,矛头齐指李珠儿,江朔不无担忧地转头望向她,却见李珠儿仍然是面无表情,冰雕玉琢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韦景昭是修道之人,涵养功夫自是一流,他此刻已知李珠儿意有所指,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小女子有何高见,单说无妨。”
李珠儿叉手一揖道:“依小女子之见,今日虽然来了不少武林豪杰,但天下之大,门派众多,既是要推举总盟主,当广发英雄帖,将天下英雄齐聚一处,公推一位盟主,方能服众。”
韦景昭闻言不禁转头与灵坦对视一眼,他二人今日显是有备而来,却没料想到半路杀出个搅局的李珠儿,灵坦问道:“依小娘子之见,当邀请哪些门派?”
李珠儿也不客气,道:“除了三江五湖、漕帮四路,还要邀请五岳各门,岭南诸派,更有崆峒、峨眉,扶余、新罗、南诏、西域、朔漠诸多豪杰,方可称天下武林,此外,主持盟主选举的,非当今武林泰山北斗不可,须得由茅山大宗师李含光、菏泽寺大和尚神会主持,方能服众。”
李珠儿此言一出,众人口里不言,心中却暗觉得她说得不错,韦景昭点头道:“原当如此,只是我二人的恩师易请,但大唐疆域之广,要聚齐这么多路豪杰,只怕要数月时光,此刻军情紧急,如何等得了这么久?”
李珠儿道:“大唐东西一万里,南北八千里,取天下之中会盟,也不过四五千里的路程,快马加鞭最远不过一个月便可抵达,算上回程两月足矣。”
独孤湘疑惑道:“大唐天下如此广大,却如何能知道天下之中是何处?”
李珠儿道:“周灭商后定鼎中原,周公旦以土圭测影之法,定雒阳为天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