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的护卫武将大喊一声、冲杀了上去,双方的马兵冲近,几乎顷刻间就响起了厮杀声。人马不多,但凌乱的马蹄声混在一起,动静已是非常大。
这时司马龙奎的声音道:“使君,现在要尽快夺取足够多的马匹,不然照样走不了!要快!”
龙奎刚才以步杀骑、整个人都被冲击力掀翻在地,但他好像没有受到重创,还能走路和说话。
董勇也明白,龙司马确实没说错!
此时大伙即便能脱身,没有马也必定跑不掉!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关键是夜里跑路、人的视线远不如马,步行不可能逃得了多远。
而且时机也是稍纵即逝!今夜突袭,关键是打了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鲜卑人自己也疏于防范,到现在对方都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围剿;一旦董勇等人稍微蹉跎,等到周围的鲜卑各部反击、随便组织起来十之一二,大晋使团这点人根本不够耗的。
官吏们显然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干系,大伙纷纷转头张望。有的人看向后面拼杀的马队,似乎想到了夺取鲜卑骑兵的战马。
不过太慢了!只见幽暗的夜色里、隐隐约约有人马影子奔走晃动,那些骑士被斩落之后、空马也在到处乱跑。步行上去捉马,能否捉住不好说,起码非常耗费时间!
董勇也在观望两侧远处,他在白天已经观察到了几个马厩;此时有大帐作为参照,即便四面都看不清情况、但依旧能大致判断出方位。接着他又扭头盼望,焦急地等待剩下的护卫将士接应上来,最好是一起杀穿一段营帐区域、前去强行抢夺马厩。
黑夜之中,四面的喧哗越来越大了。虽然董勇等人起初突袭莿杀、过程非常干脆顺利,直到此刻才过去了须臾时间,但他们与鲜卑追兵开始厮杀之后,动静非常大,已然惊起了四面的鲜卑人。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刻,每一弹指的耽搁、都会让大家丧失很大的逃生机会,可能就是那么一小会工夫、便能影响众人的生死!
就在这时,一阵“隆隆……”的声音从右翼传来。
糟糕!听声音没有百骑、也有好几十骑,这下大概要完了。
众人都循着声音转身,有的人已经把环首刀尾部的布绳、缠绕在手腕上,看样子准备以步敌骑、殊死一搏。
不料马匹冲出雾沉沉的黑暗时,只看见马,没看见人。大伙见到这么多空马,心头大喜!
马群里终于看到了两个骑马的人,其中一个带着大布巾的人用汉话喊道:“在下姚鹅,将军快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此人莫不是鸟吾羌族混进来的卧底?卧底确实不好干。
董勇一时也顾不上多言,只问了一句:“鸟吾羌人?”
那姚鹅点头,指着身边同行的人道:“他们不会说汉话。”
余者不知是什么族的,既然声称他们、估计不只一个,但视线的距离有限,剩下的人暂时没看见。
“上马!”董勇喊了一声,不等他下令,此时已经有人拉住了一些缰绳、不断有人翻身爬上马背。
这些马匹身上基本没有马镫,即使有、也是皮革单马镫,上马不甚方便,好在随行官吏大多都习得骑射,顷刻间就有很多人成功爬上了马背。晋军早就配备了铁质双马镫、马蹄铁,未料这帮蛮夷到现在还没学到,不过几年时间确实扩散不了多远。
董勇大声朝北面喊道:“罗将军,准备撤退!”
片刻之后,嘈杂的远处传来了回话:“仆听到了,遵命!”
众人骑马赶着马群转移方向,很快就碰到了步行拼杀上来的使团卫队。不用下令,众军看到有马,纷纷冲了上来。
护卫将领也边打边撤,随后跟了过来。大伙乱糟糟地朝营地外冲杀,其间损失了不少人,但主要人员并未分散,总算是抱团杀出了一条血路!好在四面的鲜卑人都还很混乱,尚未组织起有力的阻击,董勇等不要命地拼杀之后,终于冲出了鲜卑营地。
“隆隆隆……”夜色中奔涌的马群动静依旧很大。不过此时大家已不用在意,只要跑得够快、就不用担心追兵。
这时董勇才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后背,折断只剩个头部的节杖还在、仍緊紧系在身上。腰间晃蕩的死人头颅也还在,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之前营地上那种混合着牛粪、马粪的复杂气味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清新的空气、青草泥土的芬芳,这样的气味有一种毫无束缚的开阔气息!
轻快的马儿穿过空气,好像迎面一直吹拂的凉风,出了一身汗的董勇、此时感觉十分惬意凉爽。
“哈哈哈!”董勇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大伙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不少人都跟着一阵大笑叫嚷。
“水灵的表妹,等着我衣锦还乡,回去就提亲,嘿嘿!”有人当众把心声喊了出来,死里逃生之后什么都不顾了,顿时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又有人挥着拳头,瞪眼吼道:“姓谢的,仗势欺人,看老子回去不打爆汝狗头!”
周围一阵喧哗,董勇反而没再吭声了,他也渐渐发现,其中还是有很多人保持着沉默、一脸疲惫。那些还有精力發泄情绪的人,多半都比较年轻。
此行董勇当然是首功,他才是正使!想到这里,他又像检查宝贝似的、摸了一下腰间的头颅。不禁寻思着,夏季天气热,定要设法处理一下这颗脑袋。等找到机会,他便把骨碌里面的东西挖空,然后弄点盐腌制一下,若是能寻到松树枝什么的熏一下、定然可以保持更长时间。听说南方有人就是这么做肉制品,一两年之后都不会腐烂,何况这北方的气候更加干燥。
人声吵闹了没一会,大伙就渐渐消停了,拼命折腾了一晚上、人们的余力确实已不多。
这时有个声音道:“有没有人识路,我们是在朝哪个方向跑?”
众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河套地区,只有那个鸟吾人、也许会熟悉一些。不过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即便来过这个地方、此时应该也没办法。只要有一点点微光,马儿倒是更能看清路,但马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告诉大家、正在朝什么方向行进。
董勇转头去寻那鸟吾羌人时,却先看到司马龙奎、正在扭头仰面盯着天空。
这龙奎年纪轻轻,却因为性格沉闷、面容精瘦发黄,看起来很显老。莫非这个其貌不扬、平时被人忽视的小子,竟然识得天象?
“卿知天象?”董勇直接问了一声。
龙奎回过头来,脸上掠过一丝谨慎之色,摇头道:“不知,但使君也识得北斗吧?”
董勇看了龙奎一眼、没有回答,这时也扭头仰面去看天空的星辰。
不过马背上很颠簸,董勇只观望一会便觉得头昏脑涨,遂打算停下来的时候细看。他暂时放弃看星星,又道:“先找鸟吾羌人问问,姚什么来的?”
龙奎转头竟然递了个眼色,说道:“姚鹅。我们的粮秣补给不足,是该找姚鹅谈谈。”
董勇平日里不怎么留意这龙司马,此时才发现,小子的心思还挺多!
但董勇也很快就意识到,找鸟吾羌部落,似乎确有一定的危险。
那羌人姚鹅自然是帮了大忙、对大晋使团有功,大伙都理应感激姚鹅,双方也迅速建立了一些信任。可姚鹅终究只是个卧底,他不一定能影响鸟吾羌部落高层的决策;而鸟吾羌部落的情况和处境、董勇等也是几无了解,知道一点大概、全都是听别人说的。
不过鸟吾羌族与拓跋鲜卑之间、本来就有仇,董勇思索了一会,认为那种可能性很小。
想到这里,董勇转头问了一声:“龙司马怎么看?”
龙奎回头看了一眼道:“应无大碍,只怕万一,这次我们便无法出其不意了。”
董勇道:“但我们缺少粮秣,不能补充马匹,还得马不停蹄赶路,应该到不了马邑城(朔州)。”
龙奎点头道:“还得设法去找鸟吾羌部落,不过也别太掉以轻心。”
后方已经察觉不到追兵,暂时没那么危急了。董勇下令一声,众人便渐渐停了下来,原地稍作休息。
董勇重新仰面观察天上的星辰,想确定一下大伙跑路的方向。
一行人很快聚集到一起商议,羌人姚鹅也靠了过来。董勇与龙奎便不再谈论之前的话题。
董勇当即展开了一副地图,说道:“只要大致往南走,必定能到达大河(黄河)北岸。然后我们沿着大河而下,沿岸找船筏、先渡过大河,去寻鸟吾羌人的营地。”
众人都纷纷附和。有人还说道:“等有了鸟吾羌人的帮助,我等可在偏关山西边再次渡河,沿着山谷东去、就能到达马邑城。”
龙奎却道:“偏关山那条路太出名,只怕鲜卑人会派兵去堵截,吾等不一定非要去马邑城。”
董勇回过神来:“鲜卑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围追堵截,非要击杀晋使,真敢如此?”
龙奎严肃道:“我们杀了大酋长的儿子。”
“那是悉鹿罪有应得。”董勇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对于龙奎的建议,他并未出言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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