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绣衣府令陆秩,百拜叩首,启禀太庙神宗陛下之灵:初,陛下山陵未崩之时,密诏臣查访神州九鼎,至今百二十年矣…」
「百年苍狗,天地悠悠;星霜荏苒,烟水微茫。罪臣尚苟活人间,而陛下已龙驭宾天、乘云升遐。陛下音容宛在,然臣王命未竞,诚可痛也…」
「今,罪臣绝命遗奏,哀哀禀告于苍天,惶惶复命于九泉…」
「臣本勋贵纨绔,世爵膏粱,垂髫走马于长安,少年寻欢于洛阳。世食夏禄,不知报效。」
「…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岂知春秋之大义,遑论盛世之危言?不耻和光同尘,只与梨花同梦。万古英雄业,于臣何加焉。」
「…陛下不以臣鄙薄,简拔超擢,一岁三迁。更敦敦教诲,弦歌不辍。陛下虽君,亦臣之师,相知相契如师徒也…」
「陛下之恩,不啻再造。高天厚德,巍巍乎上耶!臣以微名响彻天下,海内咸知,独非陛下之赐乎!」
「臣德薄才菲。陛下委以重任,此非唐肆求马?臣恐伤陛下知人之明,有碍陛下吹尘之梦。唯有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陛下教臣曰:‘功不捐唐,玉汝于成。自古大任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也。卿乃国之干城,青衿之志,且待芳华。异日必不负朕望。望卿初心如磐,笃行致远…"」
「大教煌煌,于是罪臣之志,白首方坚,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陛下庙谟深远,推衍天机,得窥运数,独知九鼎之重,天命所在,王道所系,关夏运之始终。但寻九鼎,真祀教亦可用之…」
「…臣以绣衣府令,奉旨密掌真祀教,此乃王命也…明用绣衣府,暗驭真祀教,搜山检海,寻微探幽…」
「…臣遍索古籍,史海钩沉,冷碑残月,风餐露宿,幽幽不知岁月,春秋今夕何夕。若非以身许国,但报陛下知遇也…」
「…已而北涉朔漠,南履大荒,东临沧海,西极异域。天下之大,王土之广,臣尽知矣…」
「臣非怀瑾握瑜,亦知风禾尽起。惟赖陛下洪福,大夏鸿运,蹉跎百年,终于功成泰半,九得其六也…」
「…陛下猝而宾天,天下惊变,朝野莫不震骇,圣天子春秋鼎盛,何崩逝之忽也!若非天不假天,臣实不敢妄加揣测…」
「新君即位。罪臣本应效力新君。然陛下曾言,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罪臣不敢以新君而废天下社稷!」
「臣寻鼎百余年,所获秘闻浩如烟海。知有霸王棋者,能以帝王将相为棋子,摆布天下如棋盘,玩弄人间于鼓掌。」
「霸王棋之主,疑似西楚霸王。霸王者,霸道之主也。此人所图甚大,若非神灵,便为巨恶。」
「昔年,兵仙韩信困霸王,得兵解之尸。奏汉祖曰:‘臣疑霸王乃天人,岂得败乎?若非天助汉家,便是霸王让天下。"」
「汉祖不悦。斥信曰:‘寡人斩白帝而起,岂非天命?今日垓下之围,十面埋伏,终灭大敌,是以天佑汉家,何言让天下?"」
「然臣查阅秘史异志,韩信所言或不虚…若其言不虚,霸王棋子当为何人?臣实不忍言。」
「…臣乃斗胆密查太庙,惊悉陛下帝灵已灭。我大夏立国两千年,未有先帝入庙而灵灭之事!」
「陛下之崩,帝灵之灭,疑窦重重,帷灯匣剑,岂能令天下信服?新君即位,为何无动于衷?」
「新君之举,朝野有惑。臣思之再三,暂不宜愚忠新君,有负陛下所托也。」
「天下与新君孰轻孰重,陛下言犹在耳,臣不敢因小忠舍大忠。九鼎乃华夏重宝,事关国运,岂能献给可疑之人?」
「…新君一日存疑,臣一日不交出九鼎。」
「便是朝廷罪我,天下谤我,臣亦一意孤行。臣非君子,亦知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臣唯恐夜壑藏舟,为人作嫁。乃藏六鼎于吐蕃空母山…」
陆翩翩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雨滂沱。
「爹…」陆翩翩临风而泣,哭的梨花带雨。
她哭的很凶,哭的很孤独。
「爹!女儿不懂!」陆翩翩满脸泪痕的望着天空,「大夏就这么重要么!比陆家还重要,比你自己还重要,比女儿还重要么!」
「爹为何就不能向天祺低头?就算天祺帝是一颗棋子,难道爹就不能装糊涂吗?!」
「明氏的江山,大夏的国运,为何要让你默默承担!」
「你的大忠,你的初心,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的自尽!是陆氏的覆灭!换来的是女干贼的骂名!」
「换来的是我…都不知道爹爹长得什么样子!」
「爹,我替你不值啊!呜呜呜…」
洛宁看着泣对苍天的陆氏女郎,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心弦,终于被触动了。
他没有劝陆翩翩,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哭泣。
这个英姿飒爽的侠女、潇洒不羁的翩然仙子、威震天下的真祀教主…
?an?
此时却如一个脆弱的青花瓷,充满了破碎感。
不知为何,洛宁发现此时的陆翩翩越发有些像是苏绰。
那种诡异的相似感,再次浮现心头。
好像…她安静、深沉、伤心时,就会有些像苏绰。
而当苏绰神采飞扬之时,又有些像陆翩翩。
洛宁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他取出旱烟袋,点燃,默默的抽起来。
陆秩的绝命书,他神识一扫,就尽入眼底。
果然,陆秩是怀疑当时的新君天祺帝,所以才不愿交出已经找到的古鼎。
神宗的突然驾崩,神宗帝灵的湮灭,让他对新君失去了信任。
他只能一边暗中调查,一边隐藏古鼎。
平心而论,陆秩的隐忍、坚守、初心,洛宁自愧不如。
如果他是陆秩,他真的做不到拿整个家族和自己的命运,来回报先帝的知遇之恩。
可是,若是没有陆秩的坚守,这个天下或许更加不堪。这六座古鼎,不知道落入谁的手中了。
天祺帝若真是霸道之主的棋子,那么他拿到六鼎之后,会发生什么?
天知道。
起码,自己和陆翩翩根本得不到这六座鼎。
陆秩惊才绝艳,位高权重。他花了一百二十年的时光,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这才找到了六座古鼎,完成大半。
若非他的努力,自己要找到这六座古鼎,不知道要花多久…不对,是根本等不到找齐的时候,末日就来了。
是陆秩,让自己省了至关重要的时间。
天祺帝也已经驾崩数年了,可能同样死的不明不白。陆秩要是知道,又不知作何感想了。
陆翩翩哭了一会儿,忽然夺过洛宁的旱烟袋,猛然抽了两口。
「咳咳…」她咳嗽起来,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洛宁拍着她的后背,「这就呛着了?慢点。旱烟不适合女人,女人该抽水烟袋。」
陆翩翩咳嗽了几声,再抽时就「吧嗒吧嗒」抽的很溜。
烟雾笼罩着她的脸,朦胧缱绻,如雾隐华林,清泠幽远。
这是个时而明朗如月,时而清冷如冰的女子。
洛宁知道,陆翩翩这番举动,仅
仅是为了掩饰她刚才失态的哭泣。
似乎,哭泣这种女子常有之事,于她已经成为一种近乎奢侈的羞耻。
仿佛每一滴眼泪,哪怕片刻的伤心,都会销蚀她的英雄之心。
「这烟,好呛。有什么好抽的。」陆翩翩将旱烟袋还给洛宁,粲然一笑。
她泪痕未干,这一笑惊艳至极,飒然中带着赧然,释然中带着怅然。
洛宁呆了一呆,不着痕迹的转过头,顺手接过旱烟袋,默默的祭出了苏绰。
陆翩翩似乎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哭泣,她神采飞扬的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有八座古鼎了。只缺雍州鼎!」
「雍州鼎我们也知道了具体下落,只要找到雍州鼎,九鼎就齐了。」她的眸子比星辰还要明亮,闪烁着一片星辉。
「到时,你就能解锁九鼎的大神通,信仰大业就更进一步,天下就有救了。」
「到那时,你就是无冕之王,不,你才是真正的王道命主!救世之主!」
「我爹未竟的大业,也能完成了啊。」
女郎欢喜无限,她言笑晏晏之间,恍然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洛宁也笑了,少年的笑容非常温暖,治愈了女郎心中最后一点伤痕。
「翩然姐姐,」少年神色认真的说道,「你其实和你爹,是一样的人。」
他看着陆翩翩清澈的如剪双瞳,语气深长,「姐姐,你爹没有失望。因为你和他一样,都怀有天下之心。」
女郎神色一怔,忽然冷不丁的亲了少年一口,身子随即遁走,只留下一股香风。
「别叫我姐姐,姐不爱听!嘻!」
女郎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倩影已然消失在雪山之间。
洛宁呆立原地,有点愕然的摸着自己的脸颊,兀自恍然失神。
「被偷袭了啊…」
可是明明,自己刚才可以躲开的啊。
这…
洛宁看着陆翩翩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于是,只能再次祭出苏绰。
……
得到了六座古鼎,洛宁已经八鼎在手。
即便还缺一座古鼎,可是他也感到自己收集愿力的效率,提高了一倍都不止。
这意味着,他的愿力将猛增。
不但如此,洛宁还感知到,他已经能触摸到天下各国的王道气运!
他感知到,大夏王气在快速衰落,而金国王气在快速增加。
洛宁十分期待,若是得到雍州鼎,九鼎齐全,他将能解锁什么样的大神通?
洛宁在雪山中没有找到陆翩翩。
似乎,她偷袭了自己一口,就独自离开了。
洛宁没找到偷袭者,却收到了她的一道魂念信息:
「半月之内,会于神墓,再去仙界。」
洛宁不由有点怅然。
这女人真是…来时如白云,去时如清风。
陆翩翩在时,他时不时要提醒自己,保持和陆翩翩的距离。
似乎,女人如虎。
可是如今陆翩翩走了,他又有点惘然若失。
洛宁忍不住回首东望。
他仿佛看到一道倩影,远隔千山万水,望穿秋水。
那是…绰儿。
想到苏绰,洛宁不禁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
洛宁祭出飞剑,直飞南诏。
他要在去仙界之前,再去一趟鬼母山。试试孟婆汤药方,看看能不能恢复孟婆汤,完善小阴司。
小阴司对阻止末日来临同
样作用很大,也是重要计划。
有了飞剑真是开挂一般。仅仅花了两天时间,洛宁就飞越数万里,来到了南诏鬼母山。
来到鬼母山范围,洛宁收了飞剑,运转伶道珠,顿时鬼气森然。
伶道珠不愧是
已经超越了种族规则。
接着,洛宁打开幽冥鬼瞳,勘破鬼母山的鬼域,轻车熟路的潜入恐怖的鬼母山。
触目所及,到处是光怪陆离的鬼物,到处是阴森的鬼气,犹如幽冥地狱。
洛宁甚至看到一对阴差压着几个新死的鬼魂,吆喝着进入鬼殿审判。
洛宁打开红尘道瞳一看,原来那几个新鬼都是杀人越货的南诏强盗,死后被够摄到鬼母山。
按照阴司律法,他们将会因为业力深重,受到严惩,以此平衡因果。
「是圣鬼!」很多鬼物见到洛宁,顿时鬼叫起来。
「圣鬼大人回来了!」
但见那些或奇形怪状、或人形犹在的鬼物们,都是神色恭敬的问候,洛宁真是如归故里。
在外人眼里阴森恐怖的鬼窟,对洛宁而言就像是度假别墅。
「两位师姐,我回来了。」洛宁鬼气森森的喊道。
「圣鬼,你可是回来了。」鬼主媿婳和司命南凰,一起从大墓中迎接出来。
后面还跟着姑姑幕仙伶。
鬼主怀中,这次又抱着那个婴儿。
正是鬼母山的未孩,香火神。
「爹呀!爹!」未孩看到洛宁,顿时歇斯底里的叫唤起来,一边伸出两只莲藕般的小胳膊。
鬼主媿婳赶紧将孩子塞过来,「圣鬼,未孩圣婴想你想的狠了,你快抱抱他。」
洛宁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未孩抱着,哄道:「爹回来了,乖啊。」
「咯咯咯!」永远奶气犹存的未孩,顿时奶声奶气的笑起来,显得十分开心,好像洛宁真是他爹。
鬼主也说了。未孩天生地长,乃是香火神。这位古神永远童心,天真无邪。世道浑浊之时,未孩会沉睡不醒。
唤醒他的圣鬼,就是他的爹。
所以论起来,洛宁这个唤醒未孩的圣鬼,就是未孩的爹。
两位鬼真人后面的幕仙伶,看到洛宁哄着未孩,不禁鬼里鬼气的嫣然一笑。
这个侄儿,和他那个无恶不作的魔父,完全就是两种人。
洛宁哄好了未孩,对媿婳和南凰说道:
「两位师姐,我已经得到了孟婆汤的药方,今日回来,就是一起试试恢复孟婆汤。」
「什么?」媿婳和南凰一起露出惊喜至极的神色,鬼气都有点凌乱了。
「师弟,你说什么?你找到了孟婆汤的药方?」媿婳简直难以相信。
南凰也赶紧道:「师弟,孟婆汤非同小可,乃是幽冥重宝之一,你真的找回药方了?」
「师弟,你是在说鬼话吗?」
ps:小阴司要慢慢完善了,三界一旦恢复,信仰大业、因果循环一旦重建,世界就不同了。这章其实不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