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和赵先生经年不往来,倘若赵先生不认我这远房亲戚,说出去多丢人!”
“哼,也是。”
王大、宋幺两位捉虫司护着陆思佛翻身上马,又向客栈赊了两匹快马,四人妥当上路。
未露面的客栈胖掌柜,叉腰不可一世,吩咐低眉顺眼的小厮:“把今夜的情报整理下速速发给北面。另外,柳家的掌上明珠女扮男装冒用他人名姓,着实招人啼笑。令魏节动手吧,既然柳家明珠好不容易出次闺阁,莫怪我们辣手摧花。”
小厮上前道:“二掌柜,大掌柜早前吩咐不必急于破坏柳王两家联姻。”
“柳、王两家联姻昨日便被叫停了。”
掌柜伸手轻点渐行渐远的陆思佛背影:“我也是刚从宫中来的信鸽得知,好妙龄少女的吴主听闻柳家明珠貌如观音,着人通知柳家择选良日吉时送她进宫。两家联姻尚能忍受,要是柳家老狐狸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我们辛苦筹谋种种,说不定毁于一旦。”
“需要知会大掌柜吗?”
“我写封信给大哥,这事你不用管。”
“叫沈鲤的小子杀吗?”
二掌柜失笑,反问道:“区区武陵少年如何杀不得?莫非他是星宿教那位天生金刚身的怪物?嘿,即便星宿教的怪物少年郎,魏节照样可杀!”
二掌柜自言自语:“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
“是。”
小厮招来一位其貌不扬的食客,附耳低语几句。
食客风驰电掣奔赴开禧城,竟比骑马的四人还要快!
胖掌柜踱步到服毒而死的刺客边,啐道:“没用的废物。”
客栈剩下的食客,皆垂头听训。
“咱们所图甚大,稍不留神,别说尔等,饶是我亦也死无葬身之所,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四人就是前车之鉴。”
叉着宛若水桶粗的腰,二掌柜冷笑:“捉虫司李业都出马了,看来近日有大事发生啊。”
细细思量一会儿。
“不知谁是蝉儿、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喽。”
……
王大、宋幺看陆思佛骑马并不熟练,调整速度不急不缓回开禧城。
开禧城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乃帝王之宅,城名由前朝大诗人谢高斋一句“江南佳丽地,开禧帝王州”得来。
“赵先生不收你,我倒是能为你安排去处。”陆思佛低声道,不敢看沈鲤的脸,最怕他突然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鲤一副忧心忡忡样子:“赵先生不收,只能回武陵了。”
“没关系的,不算欠我人情,而且我帮你安排的去处定让你满意。”陆思佛忙解释。
沈鲤含笑:“你误会了,家里让我出来闯荡闯荡顺便尝试投靠赵先生,不行的话,得回武陵继承家里的四顷良田。”
“……”
四顷?
听得王大、宋幺咋舌不止,这可是四百亩地啊!
且是良田!
陆思佛没话找话:“喂!听说过卧霞寺举办佛诞盛会吗?”
“路上听不少行人谈起过,我却不感兴趣。”
“不知好歹!”陆思佛嗔他,“卧霞寺拿香露丸当作彩头,如果你侥幸搏得了它,将来武运亨通!暗疾隐忧兴许一并治愈了!”
沈鲤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徐徐运转气机,直觉要出麻烦。
一个四品金刚境武夫的直觉,往往比较准。
“虽然没听过香露丸是什么,既然闻名遐迩的卧霞寺以此作彩头,打它主意的人一定很多,我这种三脚猫功夫,莫说与人争胜,遇见真正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都自顾不暇。”
夜间赶路有许多忌讳,不是李业非得让王大、宋幺连夜将陆思佛送回京城,他们绝对建议陆思佛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回京。
开禧城是南吴京城不假,一旦有人截杀,绝对来头甚大。
李业这般重视陆思佛,天晓得她是何来头,暗中有没有人紧盯着只等时机合适跳出来杀无赦。
忽然林木吱呀作响,座下马匹不安嘶鸣,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愈来愈近。
王大、宋幺高举火把,一前一后护佑陆思佛,低声道:“别怕,我们兄弟誓死护你回京。”
“何方高人开玩笑?”宋幺大喊。
王大怒道:“我们乃是捉虫司,奉命行事!清楚捉虫司份量的话,赶紧滚蛋,如若不然,取你狗命!”
陆思佛悄声让沈鲤离自己近一些,到时王大、宋幺能够及时保护他们。
夜黑月高星稀,王大举着火把缓缓向前,希冀找到装神弄鬼的正主。
开禧城墙高大宽厚的好像大山,自此望去,令人感到自身渺小不堪。
陆思佛紧张看向沈鲤,发现他十分平静,“你不怕吗?”
“害怕有什么用?”沈鲤看向道路左方。
陆思佛压抑道:“要不然你快跑,刺客肯定是杀我的,不会为难你。”
“天真了,我不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因何缘故招致刺杀,但是撞上此事,我怎能幸免?”
一道黑影从路左窜出高高跃起,倒立地一闪而过,随即现身,轻而易举摘掉王大的头颅,王大一声不吭落马,火把摔在路边,火光照耀,无头尸首鲜血汩汩直流。
身穿夜行衣的刺客脚尖轻点地面,眨眼便到陆思佛马前,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下,幸好宋幺做好准备,抽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退而求次之,侧身抓住沈鲤脑袋,如同拔萝卜,随手将他扔在路旁。
反正都得死,杀谁不是杀?!
宋幺顾不得太多,强硬调转陆思佛的快马,刀背狠狠拍在马屁股。
黑衣人嗤笑。
宋幺对自家性命不屑一顾,持刀拦截,黑衣人一步并作三步,霎时撞倒他,同时右手擒拿住宋幺手臂往身边一拉,左手握拳猛砸他的脸颊,宋幺头颅像蹴鞠滴溜溜转了几圈。
黑衣人大展轻功快速接近纵马疾驰的陆思佛。
露珠压弯了杂草,倒映星光,已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开禧城墙,似乎万年不变的看客,冷眼旁观一场场不为人知的刺杀。
陆思佛压低身体,紧紧攥着缰绳,脑海一片空白。
顿时自怨自艾起来,自己任性偷跑出家,招致三人被杀,不如就此死了算了,也不会牵累更多无辜。
念及此,索性放缓速度。
刺客大喜,前脚点地,又是高高跃起,他特别喜欢这般潇洒摘掉他人大好头颅。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
谁的声音?
刺客刹那大凛。
明明被他抓住头颅扭断脖子的沈鲤诡异出现在侧,将正处于倒立状态,即将摘下陆思佛头颅的刺客,一拳捶地倒飞。
尘土飞扬,足见沈鲤这一拳是怎样的势大力沉。
陆思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死去的沈鲤重新活了。
抢过缰绳,他迎风大笑:“此句算不算深得佛法精妙?”
陆思佛鬼使神差大声喊道:“有大慈悲、大仁慈!”
沈鲤环抱着她,贴耳低语:“知道如何解释吗?”
“王大、宋幺拼死刺客,救了我们。”
“嗯,你很聪明。只是我比较笨,依旧不懂佛法,心中装着的还是白衣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不涉红尘的……”她紧咬下唇。
仿佛天下俱在胸怀的少年郎,自在大笑:“我有无穷苦难,观世音该生生世世只救我一人!”
“接着绳子,稍待片刻,我去把恼人的苍蝇捶死。”
她放肆喊道:“我不叫陆思佛,我是柳香君!”
沈鲤回头:“京城柳家老佛爷的掌上明珠,柳香君?”
“正是我!”
他眼睛一亮,大笑:“难怪李同知见你毕恭毕敬。”
“李伯伯与我爹相识经年。”
魏节拭去嘴角血渍,冷笑连连,他已确定少年郎是谁了。
拥有这般神力的少年,天下独一份!
号称南吴最擅碎金刚的他,见猎心喜,说什么也得和少年郎过过招。
看看他这位巅峰金刚厉害,又或天生金刚胜一筹。
沈鲤瞧着魏节窜入道路右侧,层层树影掩藏其人,瞬间不见踪迹。
柳香君此刻骑马远离,干脆一样跨进树影。
对手捱他一拳不死,不是同为四品金刚境,就是拥有独家手段的高手。
树影隐隐绰绰。
月光柔和,抚慰万物。
沈鲤暴起气机,眼角瞥见魏节似蝙蝠扑来,立即迎拳。
谁曾想,魏节无声大笑,双臂宛若无骨长鞭,卸掉他拳上气机,左手成刀,砍其脑袋,逼沈鲤身子稍低,右手抓到肩膀,气机大盛,魏节竟要活生生断他一臂。
“天生金刚龙象?在我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哪会束手就擒,坐等魏节真断他的臂膀?
因势利导,身子持续压低,手臂跟着魏节的力道,整个人活像陀螺,双脚踹于魏节胸膛,落地后退数步。
魏节张口再吐鲜血,狠话刚下,没成想星宿教的这位少年杀手,战阵经验如此丰富,破了他的下马威。
沈鲤脸色别说不好看,将魏节宰成数段的心都有,心底明白,那山野客栈有大问题,四人行踪大概便是客栈中人泄露的。
“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他轻声道,“前辈不是退出江湖,隐居江海,专心突破三品吗?”
一面调理六腑混乱的气机,一面稳住沈鲤,魏节道:“人情难还,以前走江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危急关头让人救了一命,现在人家令我出山,只能从命。”
此事沈鲤自星宿秘档中看到过,魏节碎了鸣凤山庄四庄主,十年闭关不出的大庄主闻之震怒,要出关亲手宰杀他。
魏节又笑:“天下金刚武夫,唯你最年轻,可以亲手碎你,多了一件与旁人吹嘘的事情。”
“当心风大闪了舌头。”沈鲤失笑。
魏节和庞虎不同,庞虎底子打的扎实不假,离巅峰金刚尚有不足。
魏节早几年就是巅峰金刚,且善于碎裂同境,江湖其他金刚武夫言道,就算跟三品高手搏生死,不愿遇魏节。
“你为何不动手?”魏节没来由心里一惊。
“谁说我没动手?”沈鲤反问。
术成!
魏节睁大眼睛。
四面八方更黑了,仿佛头上罩下一块黑布。
沈鲤前跨一步,一拳递出。
这一拳在魏节感觉中,好似开禧城厚重的城墙推了过来。
刚想避其锋芒,像是中了邪,身体一动不动。
“道家定身术?”他不敢确定。
沈鲤反问:“送你上路可够?”
“不够。”
他鼓动气机,强行挣脱,周围明亮几分。
并非沈鲤定身术不强,而是对手是善于碎金刚的魏节!
以庄稼地论江湖,现今是大年份,庄稼长成极好,金刚境高手一茬又一茬,魏节算里面较为茁壮的一棵。
“不愧是巅峰金刚武夫,不愧是魏节。”沈鲤衷心感叹。
魏节双臂交叉身前,硬抵一拳。
力道大到超出想象,退后五步,又五步,从路侧的树影退了出来。
拳风令杂草皆弯腰认输,嫩绿叶子唰唰雨落。
丝毫不给舒缓气机时间,沈鲤跃起捶在魏节眉心。
这位巅峰金刚脸色顿如烧红的烙铁。
魏节撑一口气不松,当沈鲤起第三拳时,双手握拳,齐齐捶在沈鲤胸膛。
眼看像风筝飘远,魏节奔跑随后,一步踏起,电光火石一拳捶至眉心。
沈鲤当即大吐了口鲜血。
不算完。
气机穿针引线般的裹挟,魏节双拳宛若铁匠持锤反复捶打兵器,叮叮当当,沈鲤落地,他暴喝一声,最后一拳砸落脖颈。
按常理,江湖四品以下武夫,纵然同为巅峰金刚,捱了魏节这么一顿打,不当场暴毙,也烛火将灭。
此招为他那句“最擅碎金刚”评语的由来!
那位鸣凤山庄四庄主便是被魏节如此碎裂。
呼出撑住不散的那口气,魏节身子晃了又晃,险些仰头倒下。
毕竟天生金刚龙象身,力大无穷,捱了几拳,幸亏是巅峰金刚的道行,弱点就被沈鲤打死了。
“哈,天生金刚龙象?于我而言,不过恼人的蚊虫罢了。”魏节讥笑。
躺在陷了三尺地坑的沈鲤,忽然开口问道:“只许魏前辈撑一口气不放?”
金刚武夫一口气不松,难杀似掘山。天生金刚身的沈鲤,时时刻刻都有这口金刚气!
“哈?”
这便是摆在拳间的大好机会。
定身术重新落下。
魏节四肢难动,松了那口气,像刚才挣脱,难上加难。
“宰了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又多了一份谈资。”他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