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使人精神高度集中。
太子居处离卧霞寺尚有一段路程。
沿山而建的大寺庙,影影绰绰,犹如依附于大山的夜鸮。
沈鲤已经将别院甩在身后。
约摸再过半刻钟,以他飞奔的速度便能去到秦羡卿和宋婉如的房舍。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静。
甫一奔至岩壁山林下,忽起一道黑影扑向沈鲤。
少年郎如有神助侧身递去一拳。
黑影谋而后动,更具优势,化拳为掌缠绕沈鲤臂膀,十指拿捏穴位,膝盖顶到沈鲤侧腰,另一脚支撑发力,顿时把沈鲤砸向岩壁山林。
少年郎撞断数棵老树,方才缓住身体。
他停下,黑影却又有动作。
马上近身。
手掌一左一右,势大力沉合拍沈鲤脑袋。
沈鲤立即感到意识一黑。
不算完。
掌变拳。
一拳捶在少年郎眉心。
他仰头倒去。
黑影打算乱拳砸死。
沈鲤鬼使神差伸手掐住正在弯腰的黑影的喉咙。
用力。
黑影呜呜咽咽。
压住杀意,双拳捶打沈鲤臂膀,一脚踹在胸膛,另一脚蹬地,想要脱身。
人家都下死手了,沈鲤岂会轻易放其离开?
硬顶着此人的双拳,电光火石般起身,空出的一拳砸在黑影脑袋。
再一拳。
毫不花里胡哨,拳拳到肉。
黑影重重低喝,爆发气机,双掌贴到少年郎双肩,使力一推,这才拉开身位
站在平地,严阵以待观察沈鲤一举一动。
右手抚摸喉咙,差一点,只差一点,这人就把他的喉咙给拽掉了。
沈鲤低声怒问:“为何对我下死手?”
“呵呵,沈郎君三更半夜跑卧霞寺干吗?通风报信吗?”
借着月光星辉,才看清这人穿了夜行衣。
“你是离开别院的龙武军甲士?”
“在下奉太子旨意混进龙武军,所为的,便是弄死一切敢对太子不利的贼人。眼下来看,你就是这般贼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
沈鲤不可能放他走了。
直接居高临下贴身,黑衣人刚要有所动作,委实未曾料到沈鲤竟然快到不可思议程度。
两人都不想惊动卧霞寺里的高手,将自身气机压制在周边一丈内。
武夫近身厮杀,十分惨烈。
互相拆招之余,又利用金刚身强行硬捱,找寻对方破绽,猛烈捶打要害。
只是,黑衣人不了解金刚龙象身的霸道,以伤换伤,沈鲤承受的伤害比之小的多。
陷于一地,打了一刻钟有余。
这位暗地保护太子的金刚境武夫首先支撑不住。
没办法,纯粹武夫之间的厮杀就是这般简单干脆,谁伤的更重,谁就要盘算撤退路线。
“想走?”
感受到黑衣人招式变换,改为防守为主。
沈鲤狞笑:“若非处在卧霞寺,就你这样的本事,小爷顶多出三次剑!”
黑衣人早就留意少年郎悬挂腰间的凋朱颜,还以为这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佩剑,哗众取宠用的,没想到,居然是杀人剑,又不知,为什么迟迟不动剑。
沈鲤抓住黑衣人内心大乱,一拳抵挡,另一只手缠到黑衣人右臂,猛地往下一拽,此人猝不及防,身子霎时一个趔趄。
抬腿。
膝盖撞击面门。
与此同时,少年郎双臂弯曲,肘砸黑衣人后脑。
这一连招,可要了黑衣人亲命了。
金刚龙象身原就力大无穷,沈鲤铁了心要杀他,使出的力气更是毫不顾忌自身伤势,几乎把吃奶的力都给用上了。
武夫的金刚身,如此重击之下,性命直接去了绝大半。
眼看黑衣人半死不活陷入昏迷,沈鲤双手扭他脖颈,再用点力,掰断。
黑衣人即刻没了呼吸。
没工夫毁尸灭迹,少年郎随手将尸首丢在黑漆漆的岩壁山林中。
就算明天卧霞寺僧人发现了,亦是明天的事,眼下是赶紧通知秦羡卿与宋婉如做好兰贵妃被太子发现的准备。
沈鲤停留原地呼吸几口,马不停蹄。
和黑衣人交战,拥有天生金刚龙象身是占便宜的。黑衣人厮杀期间,一口气将尽,必须更换下一口气,否则气力中断,而沈鲤就不同,不需要金刚境武夫那口气来保持战力。
经历争夺八部天龙的厮杀,沈鲤本就没有恢复完好,一夜中,先是和跌境重伤的老者厮杀,又跟黑衣人贴身搏命。
少年郎呼吸愈来愈粗重。
当到了贵宾歇息的房舍。
他已经开始扶着外围墙壁,大口大口喘息。
体魄的伤势倒在其次,关键是气机即将耗空。
或者说,早就消耗殆尽了,仗着金刚龙象身,赶路之余,缓慢恢复。但依旧太慢,要想快一点,别无他法,唯有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搬运、温养。
待感觉差不多。
沈鲤步入这片精致、贵气的连片房舍。
这么晚了,仍然有贵客携着好友,饮酒望月作诗。
跟那老者厮杀后,没来得及换衣服,适才和黑衣人搏杀,衣物越加破烂。
贵人们瞥着少年郎匆匆而过,笑骂道:“卧霞寺僧人们今夜全死光了吗?为何不拦着这厮?”
“莫非开禧城的乞丐也听闻明日是佛诞盛会,到此捡残羹剩饭果腹?”
“哈哈……赵兄言辞,依旧犀利啊。莫看那厮了,今夜月好星好酒好人亦好,快快作诗,休要填几首人尽皆知的俗词,糊弄我等!”
“唉,实不相瞒,鄙人这些日子委实没心情作诗填词。”
“为何?”
“兄台不知有少年郎君于醉春楼七步成诗,惹得城内城外,满是震惊赞叹?!”
“原来是此事,听说了、听说了!有道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既视野开阔又不落俗套,我大吴拥有这般少年诗仙,国运都得涨上三分。”
耳边听着对自己的夸赞,沈鲤讥笑不已。
这群脑满肥肠的豪门人物,正因为有他们胡作非为、骄奢淫逸,天下百姓才倒了血霉。
终于到两位好姐姐的落脚居处。
沈鲤敲敲门。
“谁呀?”
宋婉如的声音。
少年郎低声回道:“是我。”
“你怎么半夜来了?难不成,你想……”宋婉如惊讶,误以为臭小子趁秦姐姐不在,想来揩油的。
沈鲤进了房间,环视一遭:“秦姐姐呢?”
宋婉如说道:“不知去哪了。”
见少年郎神色不对劲,她询问道:“有大事?”
沈鲤娓娓道来。
把回到太子身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里里外外讲述一遍。
宋婉如吃惊问道:“太子怀疑兰贵妃在这儿?”
“十有八九,不,就是怀疑。”
凭太子将混入龙武军的高手悉数派走,便叫人深思。何况,他还和其中一人搏杀一场。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此地不宜久留,万一你被太子发现不在,后果难料。”她严肃说道。
少年郎明白自己身份非常敏感,一旦太子把他的来历散出去,不是能不能逃走的问题,而是可不可以苟延残喘。
卧霞寺避世隐修的大高手们,吃素不假,却有惊天手段。
天生金刚龙象身又如何?
碰见两位朝露境高手围攻,照样得头疼,遇上全盛的二品大高手,好好想想怎么逃命吧。
沈鲤丢下一句,转身就回。
他说道:“上四品的高手,比田里的野草都多!”
当他返回路上时。
忽听头上有急促破空声。
仰头望去。
一道灿烂的仿佛彗星的赤光,划亮整片夜空。
剑气汹涌。
饶是沈鲤离这位大剑仙极远,依旧清楚感受的到,剑气何其迅捷狂猛,剑意何其凶狂暴戾。
卧霞寺山巅。
起了金光。
继而凝聚一尊大佛。
沈鲤不敢多看,万一太子心血来潮查看自己在不在房间,大家就都不体面了。
埋头赶路。
“阁下亦是到此参加我佛圣诞的吗?”
“非也,非也,听闻卧霞寺猖狂至不可一世,在下前来问候一剑。”
一问一答。
不见其人,却声若洪雷,卧霞寺四面八方十里内,人人只觉耳朵嗡嗡的。
一位二品大剑仙,一尊二品大菩萨。
二品司命境也有强弱之分,乃至到达天差地别的地步。
“我佛慈悲,施主不想留在敝寺日夜吃斋念佛,还是尽快离去吧。”
“哈哈……在下不远千里赶来,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然要……一剑捅了你们卧霞寺。”
“好一个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剑仙。”
沈鲤情不自禁扭头望去。
好像在夜幕之上,明月星辰之下。
有人青衣持剑,径直朝卧霞寺斩了一剑。
剑光似乎深渊,勾住所有观看者的目光。
沈鲤叹道,真真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剑光宛若一尊天上谪仙,背负着数之不清的星辰,缓慢又壮烈地撞向卧霞寺。
沈鲤骤然止步。
前方不远,一位青衣中年男子定定打量他。
少年郎抱拳拜道:“晚辈见过前辈。”
“此剑如何?”
“惊为天人。”沈鲤恭敬答道。
青衣中年男子失笑,复问:“与你在醉春楼斩江虎臣那剑相比,又如何?”
“晚辈自愧不如。”
“哈哈,花言巧语!”
青衣中年男子一步就至沈鲤身侧,注视悬挂腰间的凋朱颜说道:“不要亏待了此剑。我辈剑客该狂妄时,便狂妄,休要小家子气。”
“……”
沈鲤拜道:“晚辈谨记前辈教导!”
“顺便瞧瞧你是怎样的少年剑仙,袁奕说的不错,自由一番谪仙气概。”
青衣男子说罢,御剑直冲云霄。
呼吸间,就已不见踪影。
他斩去卧霞寺的那一剑,轰碎了金光大佛,令山顶佛殿碎成瓦砾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