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想到了单刀赴会,只不过他是仗剑赴匪巢。
黑熊岭多岩石,岩石与泥土之间长着不知年月的古柏。
对于此次上山剿匪,少年郎本就没有太在意,仅仅是一伙上不了台面的草寇罢了。
伪金刚境的高手要斩杀他们,无异于宰一群小鸡仔。
兴许熊瞎子等山匪平常日子过的太安逸,一路上山,未曾遇见半点阻拦,连个人都没有,耳边皆是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如同乐器大家弹奏曲调。
现在的天气已然炎热,纵算是伪金刚高手,照样出汗。
有现成上山的小路,格外难走,两旁是庞大的巨石,要是有人守住这条路,别说几十号人,上百号人也登不了山。
经过小路,前面放着弓箭与箭袋,不见人影,想来之前是有人把守的,不知为何走了。
极为陡峭的山坡开辟蜿蜒小径,一个人走都十分危险,过了这条小径,豁然开朗,山顶简单用木材围成寨子,不算大,却五脏俱全,该有的防御设施都有。
寨子的门是开着的,走近便听见闹哄哄的劝酒声音。
沈鲤拔出凋朱颜,和山匪懒得废话。
脚步无声,静悄悄接近。
将近二十号人围坐四张桌子,酒席格外丰富,酒肉管够。
众人醉醺醺,划着拳,大口大口喝酒。
直到少年郎走至一个山匪背后,一剑结果了他,滚烫的鲜血泼洒桌面,或端着酒水、或啃着鸡腿、或醉的不成人形的山匪们,方才一激灵惊觉有人上山了。
顿时,剑光似乎连成一片。
一桌山匪俱都授首。
旋即便是下一桌。
等到将近二十号山匪全部倒下,鲜血汇成小溪,流向低处。
关着的房门这才被人推开。
熊瞎子的外号虽说难听,本人长相却清秀中带着粗犷。
房间里还摆下一桌酒席,四五个女子,以及一位羽扇纶巾的年轻文士。
熊瞎子看着众兄弟惨遭斩首,怒喝一声,冲少年郎杀来。
在吕良等人眼里,熊瞎子是武学高手,极难对付,但在少年郎眼中,他步法混乱,招式漏洞百出,气机不值一提,尽管是占山为王的山匪,令过往百姓、商徒苦不堪言,于少年郎而言,杀他和杀那些小山匪,皆是一剑就够了。
所以,熊瞎子甫一靠近少年郎三步外,凋朱颜便贯穿其心脏,熊瞎子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死的。
甩干净剑身上的鲜血,向屋里抱头尖叫不已的女子们喊道:“你们从哪来便回哪去,晚走一会儿,小爷连你们也杀了。”
少年郎不可能杀无辜之人的,不过是催促她们快些走,屋里的文士扮相不俗,应是有来头之人。
女子们鱼贯而出,踩着腥臭鲜血,跑出山寨。
年轻文士即便到了此刻,仍有闲心端着酒杯小口喝着,吧唧吧唧嘴,夹起一块肥肉,问道:“大侠用过饭了吗?”
“吃过了。”
“可惜,熊瞎子虽说是个肥肉,做饭手艺却不赖。”
吃下肥肉,细嚼慢咽,文士又问:“大侠从哪里来?”
“南吴。”
“哦,巧了,往哪里去?”
“启封城、洛京。”
“哈!太巧了,在下也要去启封和洛京!启封来了一伙草原高手,要摆下擂台挑战北隋无数高手,大侠莫非也是要去看热闹?”
“不是。”
“哦,无所谓。杀了那么多人,想必大侠累了,快请坐,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年轻文士热情招呼道。
沈鲤漫步走近屋内,坐在文士对面。
“这双筷子没有用过,请……”
为沈鲤重新满上酒水。
文士叹道:“刚想将黑熊岭的山匪化为己用,现在倒好了,大侠全杀了。”
“你非常可惜?”
“当然可惜,相当于落在北隋一颗闲棋,看似无用,谁知道将来又能产生怎样的效果,万一传回大吴关于北隋禁军的去向呢?”
黑熊岭的位置不错,山下便是一条坦途,若北隋禁军南下,身在黑熊岭的山匪确实可以提前察觉。
两人都没有问及对方的名姓,毕竟各自的底细其实已经都暴露了。
在文士眼中,少年郎年纪轻轻却身手超凡脱俗,大概率是上四品,剑法狠辣,气息渊渟岳峙又宛如轻飘飘的白云,这般不世出的少年高手,定然出身南吴首屈一指的大派。
北上经过黑熊岭,听闻山上有山匪,凭借一腔少年意气与高超身手,杀上山,了结这群为祸一地的恶徒。
少年郎看文士放浪形骸却不失礼数,必定出身南吴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又说在黑熊岭落下闲棋,事关北隋禁军动向,不是朝廷中人,就是捉虫司里的高手。
捉虫司的高手概率大些,在开禧城时,听过不少捉虫司人员潜入北隋、西蜀,鬼鬼祟祟收集情报,或者花大价钱买通要员。
至于朝廷中人,根据少年郎对南吴庙堂了结,当下,他们内斗还来不及呢,能有心思落子北隋境内,为将来打算?
不是少年郎不相信,是南吴党争激烈到必须先斗个你死我活,再谈其他,就如朝中一位郎官说的那样,如何能与虫蟊一起治国理政?
两人齐齐举杯,满饮。
文士赶忙又吃下一块肥肉压压酒气,“大侠还要杀我吗?”
“眼下不想,不知道等会走时想不想。”
“哈哈……大侠真是好潇洒!话又说回来,你的年纪不大,喊你大侠会不会把你叫老了?”
北隋江湖规矩,碰见实力高强的男子一律叫大侠,无论其年纪是大是小,女子则称呼多变,女侠、侠女、小姐、仙子、仙姑、神女等等,不一而足。
少年郎笑道:“不会,我喜欢大侠二字。”
年轻文士反问:“你可知真正的大侠,该具备怎样的人格品质?”
他接下来一句,该不会要说,真正的大侠,是为国为民吧?
“大侠对我只是个称呼,其实我是一名剑客。”沈鲤回道。
文士哈哈大笑:“上四品的剑客,称剑仙,敢问剑仙高姓大名?”
“江湖一遇而已,不如当做萍水相逢,不问姓名。”
“好!在下为萍水相逢四字,敬剑仙一碗酒!”
喝完,沈鲤起身。
年轻文士陡然间心跳加速,他猜不准接下来是杀是留。
眼看着沈鲤转身走向门外,收走熊瞎子的首级,文士长舒一口气。
“我想了想,严格意义上你也只是过客,并无谋害百姓之举,若你刚才说的是真话,应当留你一命。即便你说的是假话,也没事,我有门路找到你,彼时,杀你不迟。”
文士笑道:“在下所言俱为实情,无一句假话。”
“那便好,稍后会有一队镖师上来找被山匪劫走的货物,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年轻文士不是沈鲤的对手,不代表吕良等人就能对付他。
文士修为儒家跟脚,沈鲤接触下来,已然在六品境打磨许久,且文士的佩剑一直放在身边,儒家跟脚还习剑,那便是君子剑一脉。
君子剑既读书也练剑,不像其他传统儒家练气士,君子剑一脉自九品起,就有对敌本事。
当初在大渡河畔,与赵汝愚交手的乔白素,就是君子剑。
时至今日,沈鲤依旧忘不了乔白素这位君子剑是有怎样的浩然气派。
没走几步,回头问道:“君子剑一样喜欢勾心斗角?”
年轻文士坦然一笑:“只要是人,皆勾心斗角,懵懂如孩童,也知道怎么做方能收获最大好处。人之初、性本恶,唯有日复一日的接受圣贤教导,诵读经典,才可一心向善。”
性恶论和性善论在儒家内部打了数百年,有读书人认为性恶论才是人性,便对秉持性善论的儒士大肆批驳,也有读书人一直坚定认为性善论方是人性本色,为了占据上风推广自己的学说,不惜写文章痛骂秉持性恶论的儒士是豺狼虎豹,不懂人为万物之灵长的宝贵之处。
其中两者战场最激烈的地方,就在于稷下学宫。
沈鲤笑道:“不如去稷下学宫,找北隋儒者论辩一番。”
年轻文士哈哈大笑:“正有此心。”
下山极快。
故意绕到一旁。
祝红妮站在前翘首以待,吕良在后。
其他六人交头接耳说着闲话。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我说啊,那小子估计已经被熊瞎子杀了。”
“唉,大哥有时候耳根子软,外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咱们盘算盘算,以后怎么办吧。”
“还能咋办,不是熊瞎子对手,就灰溜溜回诚信镖局,按照两倍价格偿还雇主。”
“六百两银子啊,镖局拿得出来?”
“哼,总镖头走了一辈子镖,又开了诚信镖局,天知道他有多少钱。”
“总镖头对我们挺好的。”
“设身处地,换你是总镖头,能不对卖命走镖给自己赚钱的人好嘛?”
“说的有几分道理。”
“别说了,大哥过来了。”
吕良不是聋子,对几人说话还是听得见的。
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兄弟们,给我吕良一个面子,不该说的话别说了。”
“是,大哥。你放心,我们对事不对人。”
“大哥,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祝红妮开心喊道:“沈鲤回来啦!他回来了!”
众人望去。
少年郎腰间系着那柄长剑,右手带着一颗首级。
祝红妮跑上前,低头观察熊瞎子项上人头:“这便是山匪头子?”
“不错。”
把人头朝吕良等人丢去:“瞧瞧是不是熊瞎子,莫以为我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