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确实从巨陆城北门走出的。
让钱老爷服软并不是他真实的目的,有莲姨这位星宿教判官在,区区有财无权的钱老爷,和一根浮萍相差无几。
真要杀他,官府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真实的目的是完成自己的承诺。
为李花打走纠缠无赖,再去钱府叫钱老爷熄灭心思,才算尽善尽美。
出了北门。
扫了一眼。
便看到李玄芝牵着马背着包裹,站在路旁大杨树下,朝他挥手。
说起来,他是李玄芝的恩人,毕竟为其化解了一场劫难。
道家修真越是上四品高手,越是在乎自己的劫。
师门长辈往往主动帮小辈化解,手段多种多样,算劫的手段,依靠门中术字道高人,化解手段,不外乎钱财、人脉。
李玄芝自入江湖以来,半点不掩饰自己的锋芒,招摇过市,身上的劫难堆积到一定程度。
又跟刑部侍郎的儿子寇阳天来到巨陆城,劫难更是堆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本莲姨想一石二鸟,既杀了寇阳天,又替李玄芝化劫。
谁曾想,秦羡卿信中提及的沈鲤,机缘巧合的住在自己客栈。
这下倒好了,稍稍添油加醋,她给沈鲤做了一个局。
按照事情发展的方向,人家沈鲤即便知道,也大方的一笑而过,偏偏元瑕老道脾气犟,非得多此一举,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乃至牵扯太霞派首座,去洛京铜雀台求情。
“你是来感谢我的?”
沈鲤接过李玄芝递来的包袱。
李玄芝眉开眼笑,他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金刚境高手,颇具好感,倘若前几天没骂掌门的话,好感会更多。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是是,小道特意等候沈公子,只为了亲口说一句谢谢。”
“哈哈……玩笑话而已,不必这般认真。”
沈鲤哈哈大笑。
李玄芝将手里的缰绳给他:“我们打的这场架,连铜雀台都惊动了。”
“我倒好跑,大不了躲起来就是了,你们呢?”
“放心,六师叔给太霞派写了信,首座师伯到铜雀台说说情,差不多便行了。”
旋即,李玄芝低声道:“除此之外,刑部侍郎,那位铁面郎君寇淮,已经发疯了。”
“谁人死了儿子,肯定得疯。”
沈鲤不冷不淡说道。
杀寇阳天,星宿教要的就是寇淮发疯。
一个八面玲珑、善于哄陛下开心的刑部侍郎,很难对付,但换成情绪失控,好凶斗狠的刑部侍郎,容易对付多了。
“哎,是你亲手杀的寇阳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模样?”
李玄芝奇怪问道。
沈鲤失笑:“李道长,你可是陪寇阳天同来巨陆城,此人的死,与你脱不开干系,谁知道是不是做的局,你故意引寇阳天入瓮?”
“嘶,由你这么一说,确实可能。”
顿了顿。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
“坏了,坏了,我得躲回太霞派。”
“躲回太霞派不济事,反而会为师门招来麻烦。”沈鲤笑说。
“你说说,那咋办啊?”
“不如加入星宿教。”
“……”
李玄芝无语,“跟加入星宿教有何关系?”
“利用星宿教的资源,弄死寇淮,如此一来,岂非一劳永逸?”
“哎,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啊?为何听你解析,如此有道理?”
沈鲤呵呵笑着:“只帮你提供一个选项,做不做在你。”
“暂且不说这个,回客栈问问青莲师叔。沈公子,到了启封城,可否代我拜访一位前辈?”
“你自己不去,我去的话,会不会显得不礼貌?”沈鲤考虑道。
一听就有戏,李玄芝摆手道:“不会,那位前辈不在乎这点小事。”
“说吧,谁。”
“正阳宗的石师伯,我告知你地址。”
待他说完,沈鲤一伸手。
“什么?”
“既然是做买卖,总不能光我一个人亏吧?”
“你……”李玄芝笑着摇头:“那位石师伯十分喜欢提携晚辈,见你如此惊才绝艳,定然毫不吝啬。”
“原来如此。”
“沈公子年纪轻轻,却钻进钱眼去了。”
“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前人早已总结完毕了。”
“说的倒也是,不过,小道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相谈甚欢,问便是了。”
李玄芝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低声道:“沈公子的佛家金刚身可是丈六金身?”
“对。”
沈鲤直接承认。
李玄芝深呼吸一口气。
丈六金身为佛家大神通,修到圆满,妙不可言,直如陆地神仙一般。
“敢问沈公子是如何以纯粹剑客,修持丈六金身的?”
他再问。
沈鲤缓缓开口:“李道长,你就不要想了,我并不知天底下有没有第二个人做到,法子难之有难,几乎不可能。若非我有奇遇在身,亦是觊觎不了丈六金身。”
“我明白了。那么,小道为何感觉沈公子的金刚境有些怪异……像,像根基浅弱,然而实战下来,又厉害的不像话,连六师叔都败在你手下了。”
李玄芝又追问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沈鲤苦笑:“你说的不错,我如今的金刚境确实问题百出,因为是伪金刚。”
“伪金刚境?沈公子难不成又在说笑?”
“与李道长一见如故,所言俱是实话,当下,千真万确是伪金刚。”
“这……这……”李玄芝瞠目结舌。
话又说回来,沈师秀以伪金刚境堂而皇之战胜了六师叔,此人该怎样的天资无双啊!
一想也不对,既然天资无双,便不应堕入伪境。
“身体有点小情况,为了保命,自斩一剑,跌入伪境。”
沈鲤背起包裹,翻身上马:“李道长,到了启封城,我会代你拜会石前辈的。山高水长,在下这便走了。”
“沈公子一路顺风。”
纵马疾驰。
扬起一片泥土。
李玄芝站在原地,目送沈鲤。
直到少年郎消失,他才若有所思的回转。
相传,南吴开禧城、卧霞寺两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星宿教那位金刚龙象身大出风头,世人纷纷评论,此人已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会不会就是他?”
“不像,那人是天生金刚龙象身,如何转修丈六金身?”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闪身躲避。
进城一队穿着铁甲的甲士,气势汹汹。
“寇淮派人调查寇阳天死因了?”
……
从巨陆城到启封城。
两三天的时间。
这还是骑马。
时近傍晚。
沈鲤找到一座县城外的酒铺,也不打算进县城休息,翻身下马,自顾自在外面的马厩拴上缰绳,丢了草料就去。
“哎呦,客官您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小二格外热情。
“上四样你们这最好的炒菜。”
“好嘞。客官请坐,暂且饮茶。”
酒铺很热闹。
半数桌椅都有人。
沈鲤百无聊赖听他们说了什么。
“寇淮老匹夫的儿子真死了?”
“这还有假?老匹夫府邸人人披麻戴孝呢!”
“哈哈……苍天有眼啊,这老匹夫自从当上刑部侍郎官职,靠着陛下另眼相加,作威作福,搅的天下不安稳!”
“我家姐夫为官清正,乃官场一股清流,就是没钱孝敬寇淮,被他的爪牙随意找了个理由,调我姐夫当了个闲散官,从此官场前途无望了。”
“别说,你姐夫官当的确实好。”
“嘿嘿,寇淮那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死的好!你们听我说,此子从来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
“你这话说的,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朱兄稍安勿躁,且听我一一道来。”
“他的确不欺男霸女,但干下的事,比欺男霸女恶劣一万倍。洛京的首膳居你们听过吧?”
“知道,知道,首膳居在洛京酒楼里,可排前二。”
“这寇公子仗着他爹的侍郎地位,又是陛下近前红人,非得入股首膳居,人家掌柜的肯定不干啊,首膳居招待的不是世家公侯,便是朝廷要员,赚钱轻松的很,简直躺着输钱。
听我此子笑眯眯的对掌柜说,到首膳居吃饭的,定然有贪官污吏,他爹最近正查一批无视律法的贪官,说不准会凑巧找来首膳居抓人!”
“哎呦!大家伙听听,都听听,这人多坏啊!如此损招都想得出来,真要去首膳居拿人,还叫人家掌柜生意怎么做啊!”
“正是,首膳居掌柜百般无奈下,心一横,干脆给了此子两成股,算是花钱买平安吧。”
“太坏了!死的好!这不比欺男霸女坏一万倍!”
小二端着饭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客官,您的炒菜来了。吃啥饭?”
“你们有什么饭?”
“米饭、馒头、窝头、胡饼,客官想吃面条,可以为您做。”
“四个馒头,两张胡饼。”
“客官好胃口,您稍等,小的为您取来。”
酒铺不大,生意红火。
吃饱喝足,天已黑了。
酒铺掌柜也不赶人,算着账慢慢等客人自己走。
少年郎打着饱嗝:“掌柜的,有客房吗?”
“客官说笑了,小酒铺哪有什么客房,客官若是困了,拼一拼桌子且当床铺睡吧。”
“也好。”
掌柜指着小二:“来来来,帮客官拼桌。”
拼了两张桌子。
沈鲤随意躺下,闭眼假寐。
夜深。
酒铺外忽然传来打斗声。
愈来愈近。
不多时,一人浑身是血闯进酒铺,仿若无头苍蝇,无论桌椅,提起砸向外面。
另一人左劈右砍,把桌椅悉数砍了个稀巴烂,追进酒铺,一刀剁掉那人头颅,丢下几两银子,呸了口,扭头便走。
酒铺掌柜也似习惯了这般混账事,掂量着银子,在算盘上扒拉了几下,顿时笑开花。
损失几张桌椅,却是赚大了。
天蒙蒙亮。
沈鲤打着哈欠起身,以酒铺外水井里的水,草草擦了把脸,赶赴启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