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启封城的城墙。
这座城的城墙,是沈鲤见过,除了开禧城最为壮观高大的一座。
巨大平整的石块,像遵循某种轨迹,有条不紊堆砌。
策马而来时,一眼望见城墙,还以为是一座山。
城外就有客栈酒楼、青楼花坊的小厮拉客。
“公子且慢,公子且慢!”
小姑娘气喘吁吁追上沈鲤。
“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
“沈某南吴武陵人。”
“南吴俊彦呀!”小姑娘吓了一跳。
启封城离洛京相近。
南吴之人向来来的少,毕竟前些年追查南吴捉虫司间谍,抓走许多南吴无辜商人。
此事正逢那位女皇登基,动静闹的颇大。
“有何见教?”
沈鲤根本不愿意下马。
这小姑娘浓妆艳抹,语调刻意带了魅惑。
十有八九是城中青楼花坊在此拉客的。
小姑娘笑吟吟道:“公子远道而来,可曾见过我大隋女子风貌?”
“哦?当然是见的,满大街的人,不是男子,便是女子,沈某不瞎,怎能看不见?”
“错喽,错喽!小女子说的并非寻常女子。”
“难不成大隋女子还有不寻常的?”
小姑娘目光从凋朱颜上挪开,笑嘻嘻道:“公子是剑客,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美人是剑的鞘。”
“听过。”
美人是剑的鞘,此言流传江湖近十年。
“恰好,我家平康坊乃启封城最豪奢的花坊,美人无数,剑鞘无尽!”
小姑娘突然拉住沈鲤的手:“敢问公子大名,稍后到了平康坊,小女子也好为公子引荐‘剑鞘’!”
“沈师秀。”
抽回手。
她身上浓郁的胭脂香味,刺鼻。
“沈公子这边请。”
小姑娘笑眯眯牵着缰绳,领沈鲤进了城门。
“沈某尚未同意……”
“沈公子,北隋江湖规矩,来一趟启封城,不去平康坊,妄为大侠!”
“从没听过这般规矩。”
“嘿嘿,是小女子刚才胡诌的,沈公子虽然年少,却是一等一的大侠。”
沈鲤向来不喜欢“溜须拍马”,但小姑娘的几句话十分动听。
也罢,住哪不是住?
他在卧霞寺杀了血蟥双童,正有一大笔银两搁在启封城分舵,包裹里的钱花没了,大不了叫分舵来赎人。
“沈公子,你可知世上有两座平康坊?”
“知道,洛京有一座平康坊,号称天下美女子、占尽半数。启封城的这座平康坊与之相差甚远。”
说的倒是实话,小姑娘未曾争辩,“公子有所不知,洛京平康坊的白猫穆十二娘来启封城了,如今就住在城中平康坊赏花楼。”
两座平康坊一家所出。
皆有四楼。
分别是赏花楼、赏竹楼、赏雪楼、赏春楼。
赏花楼与赏竹楼都卖艺不卖身。
能入住这两楼的女子,全是色艺双绝。
赏雪楼、赏春楼那便是卖身不卖艺了。
其中或许有姿色极好的女郎,数量上远比不上赏花、赏竹二楼。
沈鲤饶有兴致问道:“可是那位拥猫唱词的穆十二娘?”
“哈?公子是南吴俊彦,也曾听过穆十二娘的名声?”
岂止听过。
说起来,寇小婉和沈师秀故事,部分借鉴了穆十二娘。
这穆十二娘出自武林世家,后一场寻仇,穆家死伤无数,后来不知怎地,她辗转去了洛京平康坊,一曲歌喉,震惊四座。
彼时,穆十二娘怀抱白猫,唱的是《念奴娇》,好事之人,便为她起了拥猫唱词的雅号。
两年后,北隋宰相之子蓝珏伪装成平平无奇的书生,到赏花楼听曲。
恰好轮到穆十二娘为众人献唱,蓝珏惊为天人,当场作诗,赢得她好感。
两人来往逐渐频繁,互生爱意。
可惜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子,那一个是平康坊戏子,如何成双成对?
宰相蓝定风听闻蓝珏荒唐,亲自带人到平康坊抓人。
后来,蓝珏以二十一岁之龄进士及第,娶了名门望族高家的小姐。
“穆十二娘与蓝珏之姑娘,沈某略有耳闻。”
沈鲤笑道。
小姑娘呵呵笑道:“哈,小女子以为是何事呢,原来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惨事。”
旋即低声问道:“公子可知有关十二娘的另一桩事吗?”
“不知。”
蓝珏成婚当日,也不知高家小姐嫉妒还是大方,居然邀请穆十二娘到婚宴中唱曲。
宰相之子和高家小姐成婚,自是高朋满座,无一不是贵宾。
穆十二娘施施然登上临时搭好的台子。
拥着那只毛发若白雪的猫,一曲罢后,蓝珏泪流满脸。
竟,说什么也不跟高家小姐成婚,非要与穆十二娘远走高飞,逍遥于江湖。
而穆十二娘当场拒绝,并说,公子是宰相之子,奴家不过一无根浮萍,好比大日与蜉蝣,相距越近,死的越惨。
言罢,恭贺高家小姐与蓝珏新婚美满、白头偕老。
那高家小姐也是个奇女子,见蓝珏死了沾花惹草的心,成婚后,温柔相待、好言劝进,一年多后,高家小姐为蓝珏生了对双胞胎。
“居然还发生了这般故事?”沈鲤诧异。
小姑娘牵缰绳蹦蹦跳跳:“粗略一数,已是五年过去,二十一岁的蓝公子已经二十六,十六岁的十二娘已经二十一。”
“蓝公子现今在朝中担任何职?”
“听闻在翰林院修书呢,前程远大,蓝宰相即将荣休,说不定退之前推一把,蓝公子转任地方历练。”
北隋确实有这么个规矩,进士及第后选择翰林院修书,一是养望,二是等待地方实职空缺。
“可惜了这对玉人。”
“有何可惜的,小女子再和公子说些悄悄话,你可知十二娘因何来启封城?”
“实在不知。”
“十二娘是躲棋待诏呢!”
“原来如此。”
沈鲤会心一笑。
提起北隋的棋待诏,无疑是那位擅长采摘花草的任平生啦。
所谓的采摘花草,不过是任平生色心炽烈,一日不去青楼花坊,一日下不了棋。
恰恰是这位色鬼投胎之人,却是棋盘无敌,号称国手。
小姑娘笑道:“沈公子知道是谁?”
“任平生?”
“不错,就是他!不知怎么回事,听过十二娘唱词后,任平生纠缠不休,十二娘百般无奈,只好躲来启封城。”
“这人怎么如此无赖。”
“嗨,谁叫他与鸿胪寺少卿楚越楚官人,臭味相投呢。十二娘惹得起任平生,却惹不起楚官人。”
即便远离洛京,小姑娘不自觉也尊称一声楚官人。
“楚越是何来历?”
“公子是南吴人,不知无罪,楚官人是楚家家主的四郎。楚家上升势头很猛,兴许几年之后,便会跻身祝、王、司马、于等大世家一档。”
小姑娘言语十分有意思,什么叫不知无罪啊?
沈鲤失笑。
懒得在乎北隋这摊子烂事。
对比南吴跟北隋到底谁更烂,少年郎默默思量,竟是无从下手。
靖节先生说,世上之烦心事,仅仅是史书重演而已,无不亡之王朝、无不灭之世家,说来说去,功名利禄四字,最烦人、最诱人。
少年郎深以为然。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小姑娘一路叽叽喳喳,直到接近平康坊,方才说起里面的趣事。
“差点忘了询问公子,公子是想进哪一楼?小女子可提前知会你了,穆十二娘正在赏花楼呢。”
沈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去赏花楼吧。”
赏花楼女子,尽管卖艺不卖身,价钱却是四楼里最高的。
而穆十二娘声名远播,私下听曲唱词,价钱之高昂,足够令寻常富贵子弟咂舌。
说来也怪,就算价钱这般高昂,穆十二娘反而是平康坊贵客最红火的一位。
小姑娘有时就觉得,真是搞不懂男人,听穆十二娘一首唱词,可在其余三楼潇洒自在好几天的了。
“对了,沈某还不知你的名字。”
“我呀!”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公子叫我小草好了,自幼没爹没娘,不是小草是什么?”
沈鲤翻身下马,拱手笑道:“沈师秀见过小草姑娘。”
小草微愣,继而欢笑:“你这人真有趣。”
说着,把手里的缰绳交给赶来迎接的小厮,她领沈鲤进了平康坊。
坊内莺莺燕燕,令人目不暇接。
沈鲤观看下来,暗道,开禧城的醉春楼与启封城的平康坊相比,或许在伯仲之间,但跟洛京的平康坊比较,便没法比了。
北人笑话南人,把自己关在山水之间玩过家家。
话难听,道理有几分。
醉春楼向来自诩名震天下的青楼,若是见了平康坊,不知会不会自惭形秽。
另外,平康坊也只是北隋顶尖青楼之一。
“沈公子这便请。”
经过红廊,路过女子瞧沈鲤俊逸非凡、风流倜傥,纷纷抛媚眼。
“你们别看,公子去见十二娘的。”
小草厌恶道。
赏花楼是在平康坊大院之中,楼前栽种密密麻麻的鲜花。
牌匾之上,更是挂了一朵以上等丝绸编制的牡丹。
牡丹怒放,赏心悦目。
而进了赏花楼,沈鲤方才知晓,美人环绕是怎样一副景致。
但见行走之女子,无一不是姿色、身段极佳。
笑声妩媚,眉眼含春,唇瓣诱人,满室飘香。
“这位公子是要见谁?”
“沈公子是贵人,当然要见穆十二娘啦!”
小草趾高气昂说道。
这粉面红唇的少年顿时堆笑:“沈公子,见穆十二娘前,须得付五百两定金。”
“您千万别觉得五百两定金贵,也是沈公子运气好,十二娘今日并无其他贵客,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沈鲤诧异问道:“才五百两?”
“啊?是定金。”
“对啊,定金才五百两?”
小草和少年互视一眼,颇为开心,遇见南吴富公子了,他们的小费绝对少不了!
“以公子的身份来讲,五百两定金确实不多。”少年恭维道。
“可是我没有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