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穆十二娘,沈鲤觉得她像是一阵凌晨的薄烟,吹来风,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其眉眼间淡淡的哀怨,并不招惹人厌弃,反倒叫人无比想倍加疼惜。
要说穆十二娘的姿色的多么倾城倾国,沈鲤认为那些人夸赞的过了。
她比不上鱼白娘、宋婉如。
很简单的对比。
但凡见过鱼白娘和宋婉如,皆会打心底觉得两人艳压一头穆十二娘。
可她仿佛薄烟,坐在那里,引人入胜。
沈鲤承认,穆十二娘确实惊艳到自己了。
不是她的姿色,而是气质。
话又说回来,穆十二娘不够使沈鲤一怔。
他真正感到意外之人,站在她背后。
就那样安静站着。
似乎和人间毫无关系。
她是孙曦。
孙老头的孙女孙曦,还是沈鲤来到北隋后,遇到的第一个身负天赋神通之人。
没想到一别后,居然还能在启封城再相见。
孙曦看到沈鲤推门而进,亦是愣了下。
世上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原以为两人再无相见的机缘,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多久,居然在赏花楼见面了。
穆十二娘笑道:“可是沈师秀沈公子当面?”
“沈师秀见过十二娘。”
“请坐。”
站在门外的丫鬟为其关上门,少年郎伴随清脆关门声坐在十二娘对面。
“沈公子是从南吴武陵远道而来?”
“正是,来到北隋才知道北国风光。”
穆十二娘斟茶,递给他。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指尖触碰到沈鲤的手心。
冰凉的像是夏季冰窖里的荔枝。
“沈公子请用茶,北隋的茶品另有一番好味道,希望沈公子能喝的习惯。”
浅浅小饮一口。
穆十二娘招待他的茶,确确实实是好茶。
唇齿留香。
沈鲤故作惊讶问道:“十二娘背后站着的姑娘,是丫鬟吗?”
骤然提到孙曦,孙曦神色蓦地慌乱。
她当然认出沈鲤来了。
“她呀,远房表亲投奔我来了,见她手脚麻利,懂得察言观色,就留在身边使用了。”
穆十二娘笑吟吟问道:“难不成沈公子与曦儿认识?”
“的确见过。”
旋即沈鲤谈起打卤面之事。
穆十二娘笑道:“听沈公子说的,我都想吃碗打卤面了。”
十二娘表现的格外放松,不用什么自谦的词汇,直来直去的自称“我”。
或许说,作为平康坊赏花楼的头牌之一,少许的任性,不仅不叫人厌恶,还带点可爱。
“那碗打卤面,在下吃的别提多心满意足了。”
照理说,打卤面这种吃食,以穆十二娘的身价,不放在眼里,她却是款款而谈,仿若十分喜欢和沈鲤聊这个话题。
孙曦低身在穆十二娘耳边说了句话。
她微微颔首。
“也好,你出去吧,记得不要乱走,楼里客人多,被人误会就麻烦了。”
“穆姐姐放心。”
孙曦面颊稍红,急匆匆走出闺阁。
等关上门。
穆十二娘笑问:“沈公子喜欢听何等曲子?”
“不必,在下和十二娘见一面,交谈几句,已然心满意足。”
“沈公子倒是会哄人开心。”
沈鲤突然道:“依我看,十二娘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哦?沈公子此言是何意思?”
“我见十二娘仙姿玉骨,分明不是凡人,应是过天门谪尘的仙子。”
“哈哈……”穆十二娘开心笑道,“沈公子说笑了,世上仙子数不胜数,轮不到我这残花败柳出面。”
沈鲤摇头:“十二娘自谦了。”
紧接着说道。
“既然看过名满洛京的十二娘了,在下了无遗憾,该离去了。”
这句话使得穆十二娘稍显惊讶。
别人都是恨不得住在她闺阁,沈师秀倒好,见了一面,说几句话,就要走,半点不贪恋她的美色。
和洛京那群富贵登徒子相比,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沈鲤已然起身。
拱手笑道:“拥猫唱词的大名,在下听的耳朵都起茧了,今日一见,才知名实相副,并非好事者起哄。”
穆十二娘掩嘴轻笑:“我未弹唱,公子从何得出名实相副?”
沈鲤瞥了懒洋洋趴着睡觉的白猫,白猫养的肥大,“十二娘手上有弹琴磨练出的茧,声音温润动听,叫人入耳难忘,与我说话时,抑扬顿挫,和唱曲无异,要真拥猫唱词起来,恐怕在下真的难走了,与那群倾慕十二娘的公子一般无二,到时,反倒令十二娘看扁了在下。”
“不如就此离去,留给十二娘一个两三天忘不掉的记忆。”
穆十二娘笑道:“沈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在下告辞了。”
说罢。
丝毫不留念,转身就走。
穆十二娘未曾挽留,这点小手段,她见的多了。
洛京有那富贵公子,为了给她留下印象,方法百出。
沈师秀这般手段,翻来覆去不知重复多少次了。
每次过后,第二日,必定再来。
她也不送,安静坐着饮茶,仿佛真应丫鬟所说,正品茗。
走出闺阁。
看见孙曦背靠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郎信步走去,笑问:“孙姑娘,你我好缘分,竟在启封城平康坊相见了。”
孙曦垂头低声道:“没想到沈公子也来赏花楼。”
“唤我沈师秀。”
“……”
孙曦撇过头去。
沈鲤问道:“姑娘是出来闯荡江湖的吗?”
“没,投奔亲戚。”
“哦,原来是投奔亲戚,以姑娘的身手,不必投奔亲戚也能衣食无忧。”
孙曦脸越发红了。
“不逗姑娘了,你我有缘再见。”
噔噔噔,踩着木质楼梯下楼。
她连忙扭头,恰好沈鲤也转头看她,孙曦羞的落荒而逃。
沈鲤甫一从穆十二娘的闺阁走出,便有人悄悄报给了杨柏叶。
杨柏叶神色复杂,“当真如此?”
“是,估摸着时间,和穆十二娘应该说不了几句话。”
“奇怪,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杨柏叶匆匆出房,眼看沈鲤便要离开赏花楼,忙喊道:“沈公子,且留步。”
“杨公子……”
杨柏叶走到沈鲤近前:“借一步说话。”
“何事?”
“你……你就没试探试探穆十二娘吗?”
沈鲤刹那间笑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受伤了,不想掺和进来。”
杨柏叶表情陡变,低声道:“别忘了,你是星宿教里的一员!”
“不骗你,我确实受伤了,已然跌落伪金刚。”
“什么!”
杨柏叶问道:“开禧城、卧霞寺两战,对你影响这般大?”
“差点死在那儿。”沈鲤半真半假回答。
“你……唉,罢了,罢了,你走吧。”
“保重。”
杨柏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背影。
至于沈鲤则心中嗤笑。
杨柏叶没对他说实话,既然上官喜拉了穆十二娘加入星宿教,为何要他不暴露身份只提喜儿姐?
显然里面有些他不知道的弯弯绕绕。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何不退出来看清局势,再做打算?
有些事,没必要当出头鸟。
正待离开赏花楼。
云儿姐忽然冒出来:“沈公子这么快就要走啦?”
她瞥了眼杨柏叶,心底一动。
沈鲤回身拱手笑道:“拥猫唱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见了一面,不如就此离去,也好日后佐酒回味。”
“沈公子真是个妙人。”云儿姐笑嘻嘻的走到他身侧,她仍然风韵犹存,许多饱含侵略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游走。
“要不沈公子明日再来?定金,我为你出。”
“总管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俗事缠身,怕是来不了了。”
“没关系,我一日在赏花楼,沈公子无论何时来,都会为你出这定金。”
“在下告辞。”
云儿姐折身笑道:“杨公子,你瞧,沈公子不领情。”
杨柏叶故作生气:“哼,南国士子,不懂我北地的玄妙!”
挥袖进了客房。
云儿姐目光流转,轻笑:“杨公子啊杨公子,狐狸总有露尾巴那刻,我不急,等你主动犯错。”
出了赏花楼,喊小厮牵他的马来,自平康坊后门离开。
旁边的街上就有许多客栈。
沈鲤也不先去星宿教设在启封城的分舵,随意找了一家客栈,点了一桌子饭菜,大快朵颐。
刚吃的肚子圆滚滚。
杨柏叶独自一人笑眯眯坐在了对面。
“我在巨陆城被莲姨利用了一次。”
开门见山。
沈鲤的话,叫杨柏叶端起水杯的手顿了顿。
“青莲?”
“是。”
“你与我说来。”
随即将巨陆城发生的那些事,省却跟元瑕老道交手,一五一十告诉他。
杨柏叶叹道:“青莲此事做的不地道。”
“是啊,太霞派是她自己人,难道星宿教就不是自己人了吗?”沈鲤摇头。
“我只知道寇阳天死在了巨陆,没成想其中竟如此复杂。”
杨柏叶说着话,喊来小厮:“把饭菜撤走,再上一桌最好的酒菜,多取些酒来。”
“因为莲姨的事,所以你不相信我?”
沈鲤失笑:“你们高手如云,用不着我。”
“此言差矣。”杨柏叶靠近沈鲤,悄声道:“启封城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和谁?”
“铜钱会。洛京、启封城两处平康坊,皆是铜钱会的产业。”
沈鲤心思百转:“上官喜呢?”
“摇人呢,分舵暂时搬到别处,你要见喜儿姐,我领你去。”
“你还是没说实话。”沈鲤冷笑,“铜钱会在北隋根深蒂固,星宿教怎能与之为敌?”
杨柏叶满不在乎:“确实没说实话,除了一个铜钱会,我们还打算顺手除掉另外一个江湖组织,叫做灵泉门,尽是些旁门左道。”
少年郎这才明白:“你们想把启封城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严重了,不过是想多分润些好处。”
杨柏叶笑问:“怎么样,帮不帮?好处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