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上染血,沈鲤徐徐起身,挺直了腰板,环视左右,那些逃离此地的百姓还有一些躲在街街角角,探着脑袋吃惊、惶恐、好奇观察着少年郎。
毕静业已死,杨柏叶不仅未曾吐出那口紧张的气,反而遥遥注视着沈鲤,想起别的事。
铜钱会一直将毕静业当做天骄候选人,以铜钱会这般大势力的眼光,他们都认为毕静业的确有资格,杨柏叶还能说什么?当然同样肯定毕静业的实力。
可就是这么一位天骄候选人,近乎于惨败的死在沈鲤手下。
不必说兴许大意轻敌,江湖厮杀,败了就是败了,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其他任何的借口。
战斗已经落幕,杨柏叶不需要拦截铜钱会的支援。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朝沈鲤步步走去。
目光愈来愈郑重,乃至表现出了尊敬。
杨家的嫡传,只要按部就班的成长,未来肯定继承杨家所有势力,偏偏是这么一个搁在江湖上都可以说是家门显赫的人物,对待眼前少年郎的态度,出奇的恭敬。
没办法,江湖很残酷,却也十分公平。
沈鲤直截了当的打杀了毕静业这位准天骄,连他杨柏叶也做不到,足够引得他对少年郎展现出某种倾慕来了。
“累吗?”
杨柏叶走到沈鲤跟前,低头看着了无生息的毕静业。
少年郎缓缓摇头,细心把腰间的剑佩戴妥当:“原想用剑杀了他的,思来虑去,斩杀毕静业本就是当下首要任务,稳妥起见,还是快拳斩乱麻,靠我的体魄将之横推。”
这位比沈鲤大了几岁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在恭维:“我想着若是铜钱会支援的高手赶来的晚,我们一道联手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毕静业,没料到根本不需要我动手,你自己一个人就解决了大敌。”
“大敌?算不上大敌。”
往后瞥了一眼,星宿教启封城分舵布置在城里的探子,从一处小巷里跑出,和沈鲤、杨柏叶点点头,迅速扛起毕静业的尸首离开。
启封城在北隋是仅次于洛京的大城,表面上的规矩,决不允许江湖高手过招后,留一具尸首,否则启封城官府便要下场一查究竟了。
铜雀台平日的案子大部分是这种。
沈鲤、杨柏叶两人走入另外一条巷子,少年郎笑道:“毕静业的境界高归高,或许大长时间未曾打斗了,被铜钱会养的太好,他的打斗经验下滑的格外严重,可以说换成是你的话,用的时间比我少。”
杨柏叶不会真认为自己比沈鲤厉害:“沈兄弟太客气了,我是啥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即便我来对付毕静业,不可能与你一般游刃有余。”
穿过巷子,这条街的行人便多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回去还是到平康坊找点乐子?”杨柏叶笑问。
毕竟他们连续厮杀了两场,尤其是在城外那里,尽管没有受伤,耗费的气机却是很多。
少年郎毫不犹豫说道:“走,到平康坊瞧瞧。”
孙曦在穆十二娘身边。
少年郎并不担心穆十二娘,孙曦与他一样,拥有天赋神通。
两人这种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骄,出类拔萃,放眼偌大江湖,极少有人能够跟他们并肩而立。
换句话说,如他们如此人物,若是江湖中的好事者早些年知道,早把沈鲤跟孙曦列为天骄了。
天赋神通着实霸道,沈鲤在开禧城大杀四方就能知晓了。
随着开禧城一战越来越多的细节在江湖上流传,许多好事者吵着嚷着要把沈鲤列为天骄。
然而星宿教的保护太到位了,迄今为止,外界只知道星宿教有个金刚龙象身的年轻狠人,却不知晓这个狠人姓甚名谁,底细又是怎么样的。
少年郎跟杨柏叶进了一家卖绸缎的铺子,掌柜是个看似一团和气的中年人,眼神不时闪过的精明揭露他外憨内精。
“两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想买点什么?我这不仅有启封城上等绸缎布料,还有缝制好的成衣。您放心,缝制成衣的师傅是个老师傅,在启封城鼎鼎有名,绰号玉手金心。”
掌柜忽视沈鲤衣物上的血迹。
隔壁街道两位江湖高手大打出手,心知肚明,想来到铺子里的少年便是其中之一,且是胜利者,不需理会因何厮杀,掌柜只想做成这桩买卖。
之所以不担心沈鲤一怒之下冲他下手,当然是北隋铜雀台威名赫赫,江湖人之间的厮杀还好,铜雀台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江湖中人敢在启封城光天化日之下朝百姓动手,即便这位江湖中人的背景深厚无比,不扒层皮给铜雀台一个交待,等着在北隋被布告追杀吧。
而且是有丰厚赏钱的,尽管比不上星宿教的赏金名额,但谁还嫌弃钱多?再说了,完成铜雀台布告追杀,也就跟铜雀台牵扯上了关系,日后有事,指不定铜雀台里的高手念着过往功绩,帮扶一下。
“玉手金心?可是住在城东的王焕之老爷子?”
“哎呦,这位公子必然不是普通人啊!连王焕之老爷子都知根知底?”
杨柏叶笑着摇头:“你这掌柜莫要捧杀我,即使知晓玉手金心性命的人寥寥无几,可那是拿整座启封城百姓来说的,寻常市井百姓只听过城东住着一位缝衣玉手,对那些有权有势的豪族,王焕之的手艺也就那样,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更好的手艺人缝制的。”
未曾正面回复掌柜的吹捧,却侧面告诉掌柜,别拿玉手金心的名号吓唬人,谁不知道你想宰客啊?劝你小心一点,既然明白我们是隔壁街厮杀的江湖人,还是谨小慎微一些,别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掌柜心思活泛,杨柏叶话音一落,嘿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饶是对商人不太了解的沈鲤,也清楚掌柜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
“唉,二位贵客不知,当下生意不好做啊。”
“生意不好做是真,不能店大欺客同样是真。”杨柏叶冷笑道,“不能因为我们是江湖中人,定然惧怕铜雀台就逮着我们宰。”
“是是是,贵客请到里面来,里面有更好的成衣。”
掌柜丝毫不怕杨柏叶言语中的威胁。
沈鲤笑道:“杨兄,启封城的裁缝铺不知凡几,何必寻这等晦气?我们去对面那家铺子瞧瞧。”
“贵客留步!”
眼看他们要走,掌柜急了。
他格外清楚,江湖多的是穷鬼,但有钱的江湖人是真的有钱。
此次错过两人,谁知道下一个愿意花大价钱的贵客何时再来?
做生意几十年,掌柜心底门清,从沈鲤、杨柏叶进门那一刻,他便知道来活儿了,而且是大活儿。
所以搬出玉手金心的名号,稍微试探试探,要是两人露出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思,掌柜肯定拔高玉手金心,再加钱狠狠宰一笔。
杨柏叶反问:“掌柜您怎么啦?刚刚想着宰我们一顿,被识破了,难不成恼羞成怒?”
“贵客您说哪里话……”掌柜笑呵呵,半点不将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做生意嘛,遇见的人啥样的都有,没有一副玲珑心肝,得天天喝西北风,“是我怠慢了两位贵客,接下来请您放心,我指天发誓,绝不会起别的心思,另外,您在小店买下的成衣,给您减三成,如何?”
“四成。”少年郎冷不丁吐出。
掌柜貌似在思考,实则暗喜:“好,四成便四成,里面请。”
里面的房间墙壁,悬挂满了成衣。
杨柏叶踱步一件件看看过去。
少年郎的视线却放在掌柜身上,“掌柜的,你知道我为何选中你这家铺子吗?”
“定然是我家的布料更为上乘?”掌柜脸不红心不跳自我吹嘘。
摇摇头,沈鲤笑道:“因为啊,当我和杨兄来到这条街,你与其他人看我们的眼神不同。”
杨柏叶一怔,扭头注视着掌柜。
看他们的眼神不同,杨柏叶内心一动。
适才是少年郎示意他进铺子的,原以为是想买身衣服,换下穿着的这身,竟是沈鲤察觉到了不妥之处,才想进来一探究竟。
“啊?小郎君此言何意?”掌柜一脸无辜。
看着掌柜这种满脸憨厚的神情,沈鲤道:“实不相瞒,我在隔壁街道上杀的江湖高手乃是铜钱会寄予厚望的毕静业,哦,差点忘了,你离着如此之近,定然早就有眼线告诉过你了。”
“小郎君到底想说什么?我为何越来越听不懂?”掌柜仍然在装傻充愣,“小郎君认为我是您口中的铜钱会之人?”
“正是。”
沈鲤直接承认下来。
掌柜丁点不怯场,笑吟吟道:“小郎君误会了,铜钱会我是听说过的,但我确实不是什么铜钱会之人。”
“掌柜的解释略微苍白无力。”沈鲤道。
“岂会有苍白无力?小郎君口空白牙认为我是铜钱会之人,我就是了?应当是小郎君的指认,苍白无力。”掌柜信誓旦旦,仿佛真的是少年郎错认,冤枉了他。
掌柜又道:“换而言之,倘若我真的是铜钱会之人,小郎君言及自己刚刚才杀了一位铜钱会寄予厚望的江湖高手,我定然感到恐惧或者愤恨,小郎君从我身上可察觉到这些情绪啦?”
“那倒没有。”沈鲤实话实说。
掌柜义正言辞:“所以说啊,小郎君的的确确是误会了。”
沈鲤不以为意笑了笑,重新返回铺子的正堂,走到柜子后面。
毕恭毕敬站着的小厮脸色剧变。
掌柜亦是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