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该谈的事情总归是要谈的。
李县尉放下酒杯,笑眯眯:“话总得有个人来说,正好我算是外人就大言不惭的起个开头,当然,真正需要交流洽谈的还得是你们。丑话说在前面,不论谈的怎么样,大家私下还是朋友,千万不要闹的太难看,这里是官府……”
强调完,李县尉给众人的酒杯满上,坐下来拍了拍手掌,等在门外的两个侍女,轻飘飘进了屋,捧着酒坛给酒壶倒满。
沈鲤留意侍女的姿容,皆是好相貌,不知是官府里的人,或是李念正带着伺候自己的。
雷贺端起酒杯,同时敬沈鲤和杨柏叶:“二位,雷某不胜酒力现在已经有些醉了,接下来说的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海涵。”
“雷舵主说哪里话,和你比起来,我和沈兄弟是晚辈,有什么话大可直说就是。”
上官喜交代杨柏叶,没必要给铜钱会甩脸色,好好交流便是了。
如今是星宿教牢牢占据上风,雷贺只要敢轻举妄动,在启封城待不下去的一定是铜钱会。
“好,杨公子好脾性,雷某便直说了。”
雷贺清清嗓子,斟酌少许,慢悠悠道。
“我承认,如今铜钱会在启封城已不是星宿教的对手,折损那么多上四品高手,确确实实算是伤筋动骨,如果星宿教铁了心对铜钱会下死手,启封城绝对归属于星宿教,从此以后,铜钱会想要重新在此地立下盘口,恐怕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灵泉门的人呢?”沈鲤等雷贺说完,问道。
杨柏叶看了少年郎一眼。
星宿教其实没把灵泉门放在眼里,这个小势力依托铜钱会,并没有什么数得着的人物。
“灵泉门……”
雷贺顿了顿,“我就是灵泉门的门主。”
“哦,原来如此。”
“灵泉门的门人多数在平康坊,现今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我一个光杆门主。”
“是谁做的?”沈鲤明知故问。
“孙曦,此人你该认识。”
“她啊,的确认识。”沈鲤故意恍然大悟。
雷贺咬了咬牙,这种依托一个大势力组建自己势力的做法,江湖上十分常见。
“雷舵主继续说,我们在听着。”
杨柏叶笑道。
雷贺整理自己的神情,尽量云淡风轻:“好。”
“雷某的意思是和星宿教讲和,当然我有很多好主意,既然二位代表星宿教,希望你们细细考虑。”
沈鲤道:“雷舵主,要知道星宿教现在有绝对的优势,继续跟铜钱会开战的话,你们肯定被赶出启封城,不知是何等的条件换取你们继续在启封城经营?”
这就是现实,铜钱会纵然留有不少江湖好手,终究死了那么多上四品高手,彻底没了对星宿教的战略优势,星宿教只要一门心思把铜钱会赶走,板上钉钉的能将启封城收入囊中,再加上杨家在启封城的影响力,这个过程没有任何的波澜。
“别忘了,杨家在启封城尚有几分薄面,到时候,杨家出面,我相信没有多少世家大族敢向星宿教说个不字,雷舵主,你以为呢?”
雷贺叹了口气:“小兄弟说的是,一针见血,但我提出的好主意,怕是星宿教拒绝不了。”
“哦?”
“第一个主意,铜钱会将尽力促成星宿教在洛京扎根,而不是像以前那般被世家大族不待见,甚至暗地出手搅乱你们的阵脚。”
杨柏叶瞥了沈鲤一眼,见其陷入沉思,拍手笑道:“好主意,上官舵主在此的话,定然欣喜。”
“莫急、莫急,这只是第一个主意。”
雷贺心底一叹,相比于杨家公子,沈鲤更难对付:“第二个好主意,则是赔偿星宿教十万两白银,这笔钱铜钱会出的起,你们不必担心。”
十万两白银可是一个天大的数目,整个江湖,也就铜钱会有如此之大的手笔。
“此事雷舵主做的了主?”
“做的了主。”雷贺一口咬定。
杨柏叶很想答应下来,两个求和的条件委实太丰厚了,丰厚的不像话,即便没有第二个条件,单纯是第一个,就已经可以了。
“沈兄弟如何想的?”杨柏叶轻声问道。
沈鲤直言不讳:“杨兄,启封城离洛京并不远。”
“是,确实不远。”
“星宿教独占启封城,实际上距离庙堂也不远,而且获得的收益远超十万两白银,且是细水长流的安稳活儿。”
“你说得对。可如此一来,星宿教和铜钱会完全结死仇了。”
“杨兄,毕静业、傅红叶等人死在我们手底下,不是死仇吗?怕就怕铜钱会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用种种条件麻痹我们,而后暗中积蓄力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是当着雷贺、李念正的面谈论这些的,使得他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再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行,沈鲤揭的是雷贺的底子。
杨柏叶看着雷贺,“雷舵主,沈兄弟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向星宿教保证,铜钱会绝对不可能这般做的。”
“雷舵主一个人的保证算不上什么。”沈鲤面无表情开口。
“是啊雷舵主,虚与委蛇的故事,已经听的够多了。”
“我该怎么做,方能取得你们的信任?”
杨柏叶打算让沈鲤先说,他来安抚雷贺的情绪。
沈鲤摇头道:“很难、很难,除非铜钱会完全退出启封城。”
“退出启封城?这……”雷贺难以接受。
“我明白沈兄弟的意思,他指的是星宿教当下不会对铜钱会落井下石,允许你们安然无恙的离开启封城。”杨柏叶补充道。
李县尉抿了口酒水,思考着自己究竟该不该帮铜钱会说话。
若是星宿教不同意雷贺的条件,铜钱会得老实巴交的撤离,那样一来,不知星宿教愿不愿意让朝中重臣为其美言,好让他们和江湖势力狼狈为奸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兄弟,如果铜钱会撤离启封城,这也算是和约对不对?”
沈鲤朝李念正笑了笑,颔首:“对。”
“那么雷舵主说的两个好主意,星宿教不要了?”
“要。”
“啊?”
沈鲤端起酒杯,“毕竟主动权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你们想想,我们真要下死手,怕是城中的铜钱会人员很难全身而退。”
“说的倒是实话。”李念正点点头,看向雷贺,“雷舵主还有什么话说?”
雷贺沉默下来,苦思冥想。
他考虑的更多是保全自己,不至于被副会长怪罪,丢了舵主的位子。
有了。
雷贺眼睛一亮。
“呵呵,两位且慢,我不过是说了两个好主意,尚有第三个好主意未曾说出口。”
“洗耳恭听。”
“第三个好主意则是为了确保星宿教相信我,我希望加入星宿教,成为星宿教在铜钱会的卧底。”
“……”
“?……”
别说沈鲤和杨柏叶了,连同李念正都难以置信的注视着雷贺。
杨柏叶迟迟不语,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需要仔细思量。
沈鲤径直问道:“雷兄说的是真心话?”
“简单,你们掌握我加入星宿教的证据就是了,倘若我以后言行不一,直接公之于众,铜钱会定然饶不了我。”
“雷兄说的是实在话,教人反驳不了。”沈鲤可谓心悦诚服,如此一来,铜钱会促成星宿教在洛京扎根、得到十万两白银,两桩好处,没了后顾之忧。
假设铜钱会暗度陈仓,要积蓄力量给星宿教来一下狠的,有雷贺这个卧底在,可以提前知晓,将计就计。
“就这么说定了?”雷贺问道。
“不知雷兄因何下了这般大的决定?”
雷贺苦笑道:“手下败将而已,不做如此决定,铜钱会饶不了我,再说了,我年纪不小了,过上几年就能金盘洗手、退隐山林,逍遥自在。”
“雷兄说的是正理。”沈鲤揖手,“请雷兄随我们走一遭,见一见上官舵主,星宿教在启封城的各种决定,皆出自于她。”
“稍等,我还有几句话想说。”雷贺松了口气,目光赞赏的看着沈鲤。
这少年郎比杨家公子会来事,思考的也足够多。
杨家公子谨慎是谨慎,未免把自己画地为牢,眼界不宽阔,分不清对于星宿教来说真正的利益在哪里。
依照雷贺的理解,独占启封城固然是一桩大利益,却无疑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江湖其他大势力不会愿意看到星宿教一家独享,必定群起而攻之,那时候,星宿教就陷入众矢之的,赶走铜钱会就得不偿失了。
少年郎唱黑脸,杨柏叶唱红脸,一人当恶人,一人当好人,但杨柏叶如同给沈鲤捧哏,只是配角,不是主角,所以拍板的人仍旧是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请雷兄直言。”沈鲤笑呵呵道,仿佛和他成了亲兄弟。
雷贺心底暗叹星宿教的这位天骄,不光修为上惊才绝艳,为人处世亦是挑不了半点毛病。
“星宿教在北隋朝中有位重臣,是不是?”
“据我所知,不止一位重臣。”
两人一问一答。
杨柏叶原想说几句话,心里微微一顿,熄灭心思。沈鲤是过江龙,他才是地头蛇。
没必要强出风头。
“沈兄弟知道哪几位?”
雷贺与李念正皆喜出望外。
“光禄寺少卿、大理寺司务。”
雷贺喜道:“光禄寺少卿苗鹤、大理寺司务陈汉青?”
“正是。”
杨柏叶不动声色。
旁人不知,他却知晓,光禄寺少卿苗鹤跟大理寺司务陈汉青压根不是星宿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