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
沈鲤不知孙曦在想着什么走神,以她的修为道行,竟是没有察觉他的脚步,直到走到近前,孙曦方才抬头看了眼。
“忙完了,尘埃落定,我也该走了。对了,平康坊的那些管事……”
“被我杀了,我懂你问谁。灵泉门那几个人,罪业罄竹难书,既然官府和铜雀台不会审判她们,交由我来审判。”
沈鲤注视着她平静的面庞,忽然察觉她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毫无涟漪,犹如一潭死水。
“感觉如何?”
“非常不对劲,接连杀了那些人,沸反盈天的恶念居然没了,甚至心里感到欢喜,仿佛做了什么值得开心的大好事,眼下我在压制这种情绪。”
沈鲤试探问道:“这种情绪会令你上瘾?”
“嗯,我敢肯定,多经历几次这种开心的情绪,定然上瘾,到时候为了延续,绝对不顾一切的去杀戮。”
“孙姑娘……”
“嗯?”
“我想了想,那门自斩之术的确不适合你,苦狱修罗的后患来自于内心,金刚龙象身的后患则是体魄,两者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之前想试一试,后来……算了,等着星宿教的前辈们答复吧,上官姐姐为我写信给了总舵,询问解决隐患的办法。”
沈鲤经历过此事,然而,就算避世隐居在总舵的高人们绞尽脑汁,最终还是没有丁点法子,只能等到后来在开禧城一战中,侥幸获知了让三教气运融合为一的方案。
当然,这个方案他在离开开禧城时,就有人告诉了他,但没配合魔教的这门自斩之术,时间上就来不及。
“你别抱太大期望,苦狱修罗比金刚龙象身更加罕见,史书上、稗官野史中有关的记载寥寥无几,那些前辈高人不一定想的出办法。”沈鲤劝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很容易把心态搞差,他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孙曦因失望而自暴自弃。
“你是怕我失控?”
“有点。”沈鲤苦笑道,“我的金刚龙象身隐患爆发顶多是自己没了性命,苦狱修罗则是教别人没命。”
她不置可否,连连苦笑。
经过与傅红叶一战,孙曦冥冥中看到了苦狱修罗的完全爆发的场面。
粘稠的红雾会无时无刻包围着她,世间任何生灵接触到红雾,都将落得一个形销骨立的下场,她犹如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孙曦极其不愿意成为那样的怪物,一旦如此,她将会完全丢失了自己意志,成为只知杀戮的人形兵器。
“你别担心。”沈鲤紧接着又道,“绝对有解决办法的,只是需要我们耐下心来慢慢寻找。”
“你在安慰我吗?”孙曦脸上的平静终是变了,她笑了笑,目光渐渐清亮。
“你看我,在南吴时,我都不确定自己何时就死了,天天处在担惊受怕当中,还不是找到了法子延续自己的性命,你也肯定和我一样找到办法的,只是尚未到时机而已。”
“借你吉言。”
又说了会话,暮气沉沉、天色将晚,虽说北隋风气开放,孤男寡女并处一室也尤为不妥,何况来前,星宿教不少弟子看见了沈鲤进来,随即安抚孙曦几句,告辞离去。
孙曦送沈鲤到门外。
“姑娘留步,我去到洛京,必定为姑娘打探解决苦狱修罗隐患之法。”
洛京乃天下人口最多之巨城,南吴开禧城也稍差一着,另有部分江湖高手金盆洗手,为了躲避仇家侵扰,干脆携带家眷躲进洛京,虽说洛京居、大不易,但毕竟是洛京,有一品武夫大宗师坐镇,再加上是铜雀台老巢,江湖极少有人敢在洛京撒野。
倒是有不少前车之鉴,自觉修为深厚、身手高强,认为铜雀台发现不了,动手之后,尚未逃出洛京,便被抓获,打入铜雀台牢狱之中。
进了铜雀台的牢狱,想要重见天日就难了。
“沈公子当心铜雀台。”
“谨记于心。”
沈鲤揖手告别。
尽管夜色逐渐浓郁,少年郎却是牵着马走出庄子。
碰上认识的星宿教弟子,闲扯几句。
杨柏叶却是等候在庄外,看到牵马走来的沈鲤,笑问:“真不与上官舵主告别?”
沈鲤玩笑道:“上官姐姐正在洽谈大事,我这点小事哪敢知会她。”
“沈兄弟可要当心了,上官舵主分外记仇,来日相见,定然痛揍你一顿。”
“哈哈……我等着就是,或许来日相见,上官姐姐打不了我,轮到我打她了。”
“好好好,沈兄弟这句话,为兄必然一字不差的转告上官舵主。”
少年郎委实没料到杨柏叶竟等在庄外。
“杨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兄弟,你我也算同生共死过了,有何话不能说啊?”杨柏叶笑道,自沈鲤来到启封城,大大小小的战斗两人也是共同遭遇过了,这句同生共死亦算恰当。
沈鲤思虑一会儿,缓缓说道:“星宿教和铜钱会在启封城交锋一事,瞒是瞒不住的,早晚会传的满江湖知晓,不过,星宿教与铜钱会都是江湖大势力,自然不怕宵小多嘴,杨家却不同,无论杨家有没有在此事上出面,江湖那群好事者一定会把杨家当成星宿教势力……”
杨柏叶叹了口气:“此事,家中长辈早有计较,可世上无十全十美的好事,杨家既然掺和进这盘棋里,就不可能再想着独善其身,那群人愿意说就说吧,杨家管不了他们的嘴。”
“不,我的意思是,星宿教的仇家兴许会把怨恨转移到杨家上。”
这下,杨柏叶稍显惊讶,转念一想,沈鲤的思虑不可谓不对:“你看我这脑子,几乎忘了刘家那件事。”
刘家本是邬州的豪族,只因帮了星宿教,星宿教的仇家转而对付刘家,倾斜对星宿教的怒火,毕竟星宿教高手众多,他们不敢动手,而刘家不同,顶多有几位高手,他们联合起来剿灭刘家不难。
“刘家一家七十八口,俱被九星门所灭,即便秦羡卿领人以牙还牙灭了九星门,刘家七十八口人却不能死而复生。”
“杨兄,就算杨家有位二品大剑仙的老祖宗,也应当小心再小心,现今江湖是大年份,谁知道有没有星宿教的仇家,暗中突破进了二品,蛰伏一旁等待复仇!”
沈鲤着重提醒道。
杨柏叶揖手一拜:“沈兄弟几句话价值万金,为兄必定牢记于心!”
“对了,启封城离洛京虽说不远,但路上也用得着盘缠,这是一百两碎银子,你在路上用就行,别觉得为兄小气,之所以只给你百两碎银子,是因赶路时容易携带,我已经去信给洛京的表亲,她家世代经商,腰缠万贯,等你到了洛京,去找惠丰行,我那表亲必会让你在洛京大手大脚。”
“杨兄的表亲是做钱庄生意的?”
“哈,沈兄弟有所不知,星宿教在北隋没有钱财上后顾之忧,全靠着惠丰行的支持才行,要不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了钱财,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星宿教哪能扯起这么大一摊子事业?”
“惠丰行?原来如此,小弟就此和杨兄告别了。”
“沈兄弟一路顺风。”
“借杨兄吉言。”
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落下,青骢马四蹄如飞,疾驰向洛京。
杨柏叶望着沈鲤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轻声问道:“舵主为何不出面送送他?”
上官喜的身影自一旁闪出,注视已经没了少年郎身影的方向,道:“谢令姜要是知道我将她的宝贝弟弟如此使用,定会找来痛骂我一顿。如果我再送送沈鲤,怕是舍不得他走,继续帮我完成几件任务,方才允许他离开。唉,实在是丈六金身使起来太顺手了。”
“舵主还怕谢令姜?”
“呵,怕,怕的很,谢令姜一去草原,必定借草原王庭的大气运,助自己突破二品,成就司命,从此之后,明悟己身、上体天心,只待她勇猛精进,自二品破入一品天象,就能得半个大逍遥。”
杨柏叶震惊道:“谢令姜年纪才多大?即将成就司命啦?”
“是啊,如今的江湖是个大年份,谢令姜成为二品,不是什么大新闻,真正的大新闻乃北隋、西蜀以及南吴三国,各有二品大高手证道天象。”
成就司命、证道天象,是江湖上对高手们突破境界的尊称。
……
上官喜念叨的谢令姜,咳出一口鲜血,终是明白何谓司命。
当她一脚跨进,顿时风云色变、雷光涌现。
站在百丈之外的草原王庭的宗王之一帖木儿,神情从轻蔑转为郑重。
刚刚尚是三品朝露境的女子,一脚踹开了司命大门,天下江湖,又多了一位二品大高手。
帖木儿攥着弯刀,徐徐靠近宛若杀神的谢令姜。
而在谢令姜四周,躺着数十位草原上的勇士。
有四品金刚七人、三品朝露四人、半步三品司命两人,剩下的,亦是血气悍猛的五品好手,谁能想到,闯入草原的美貌女子,居然做下了此等大手笔,一鼓作气杀了这么多王庭高手。
帖木儿并不怕,即便谢令姜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破进了司命境,同样不怕,甚至他还要和她厮杀搏命,瞧瞧究竟是中原的武夫厉害,还是草原上的勇士更胜一筹。
毕竟,他在司命境打磨了近三年,是时候放开手脚活动筋骨。
“长生天啊,请给予我勇气和力量。”帖木儿呢喃自语。
话音刚落,似乎得到了长生天回馈,帖木儿举起弯刀,身影一晃,下一刻就到了谢令姜面前,弯刀砍向她柔美的脖子。
帖木儿曾在大汗的王帐里看到过商旅送来的天鹅,他觉得,谢令姜的脖子就如天鹅的长颈,美的不似俗物,也脆弱如纸,不过帖木儿并不会怜香惜玉,弯刀下的女子终究是位二品司命境大高手,他不杀她,女子会要了他的命。
弯刀像是夜间钩月从天滑落。
只是未曾砍掉谢令姜的脖子。
刀下没了人。
充沛狂猛的气机,使得十丈内的草连根拔起,地面皲裂,迅速又扩大,犹如一场地震突然而来。
帖木儿转身。
看到的是一个拳头。
非常秀美的拳头。
以及谢令姜冷静到没有丁点波澜的眼睛。
“司命境与司命境之间,亦有差距,你见我,如见苍天。”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