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镇。
此时已经是深冬季节,安民镇又位于东北,天寒地冻,恰逢前几日又下了一场雪,雪虽然不大,可持续时间很长,停停歇歇,没完没了,让人心生厌烦。
春看百花冬听雪,夏有凉风秋望月,那是文人骚客眼中的四季,对于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冬天总是那么的难熬,家境好一点儿的,可以存活下去,可是对于那些家境不好的人来说,冬天就是一个生死劫,能否熬过去,只有天知道。
不过,安民镇虽然地处北方,可因为远离嘉州城,又有太白山横亘在大炎和北蛮之间,这使得在这个常年征战的北方,安民镇却过的十分的平静。
小镇的百姓都很淳朴,当然,民风也很彪悍,从十多年前开始,自从那个姓许的小孩来了之后,小镇就陆陆续续多了很多外来客,人们虽然感到意外和困惑,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要他们不打扰到镇子里的安宁,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小镇不大,生活却很富裕,一方面是远离战乱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另一方面则是这里距离大炎王朝的龙兴之地不远,受到了朝廷的诸多恩惠。
虽说是冬天,可家家户户都有柴火去烧,大冬天的,外面天寒地冻的,自然没有几个人愿意出门,大部分人都坐在温热的炕头上闲聊,而聊的最多的还是许一凡。
许一凡虽然是镇子上的外来者,可他从小就在镇子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早已经是镇子的一员,以前,他们只是觉得这男娃长得好看,比女孩还俊俏,长大之后肯定是入赘到某个富裕之家当姑爷的料,许一凡还在镇子到底时候,他们就经常这样打趣许一凡,而每次许一凡都会腼腆一笑,那样子着实可爱,尤其是那两个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去戳一戳。
在许一凡离开镇子之后,大家都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他们也知道,安民镇太小了,不适合这个小男娃,镇子里很多人都相信,许一凡离开安民镇之后,会有一番作为,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许一凡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又是经商,又是领兵打仗的。
现如今的安民镇,可以说是十里八乡最富裕的一个镇子,因为许一凡在崛起之后,就给安民镇弄了不少产业,让很多人借此有了稳定的收入,钱虽然不多,不至于说大富大贵,可至少不会饥寒交迫。
不过,人一旦有了钱,心思也就多了,不少安民镇的原居民,在积攒了一笔钱之后,就离开安民镇,去往嘉州城,或者其他的大城池生活,人各有志,这也使得安民镇变得比以前冷清了许多。
这几年,安民镇来了不少外来者,他们或买,或租下这里百姓的房子,开始经商做生意,说是做生意,可小镇就那么大,大部分东西镇子上的百姓都能自予自足,无需用到这些,因此,很多商铺都生意惨淡,可这些人在亏钱的情况下,也没有离开,似乎他们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来定居的。
镇子的东边有一座荒山,荒山之上有一座坟冢,以前住着一个瞎子老头,还有一个粉嫩少年,现如今,荒山还是荒山,而坟冢也成为了真真的坟冢。
在荒山的对面,有一座桃花山,是那个少年和一个黑瘦的小丫头种植的,现如今,这些人都不在了,唯独那座桃花山还在,可惜,自从几年前,从长安来了一个贵人之后,桃花山就被封山了,镇子的百姓想去吃樱桃,可就没戏了。
因为无人打理,桃花山长满了荒草,而桃花树也没人修建,开始野蛮生长,这使得桃花树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而在今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镇子上来了一个白衣男人,男人年纪不大,却也不算小,四十多岁,孤身一人。
来到小镇之后,就在距离桃花树不远处搭建了一个草棚居住,镇子上的官差曾经去驱赶过几次,可每次男人都笑脸相迎,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三番五次过后,也就没人去管了,反正他只是住在山下,没有去桃花山上,不算违禁。
男人姓武,名字不详,读过书,谈吐不凡,来到镇子之后,既在镇子上唯一一家私塾当了一个先生,镇子不大,私塾以前是没有的,在多年前,宋洪-志当县令的时候,曾经出资建立了一个私塾,据说是为了让他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读书。
私塾的建立,也给小镇的百姓带来了好处,读书识字对于百姓而言是好事儿,反正镇子上的私塾也不花钱,私塾不大,以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一个人教书。
老人姓孟,小镇上人喜欢称呼他为孟夫子。
孟夫子年龄不小,脾气也很好,书教的好不好,小镇的人不知道,可人是真的好,至少去私塾读书的孩子,回家之后都说老夫子人很好。
不过,孟夫子在小镇没待几年,就离开了,可能是年龄大了,也可能小镇的孩子太顽劣了一些。
在孟夫子离开之后,小镇又先后来了两个教书先生,一个五十多岁,据说是嘉州城那边一个屡考不中的老秀才,为人很严厉,几乎没有什么笑脸,喜欢掉书袋,更喜欢惩罚学生,导致很多学生都很怕他。
老秀才也没有在镇子里待多久,前前后后也就三年不到,就离开了这里。
在老秀才离开之后,又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人,男人玩心很大,教书的时候不好好教,喜欢带着孩子们四处乱跑,进山打猎,下河摸鱼,凡是文人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样不做,凡是文人觉得不耻的事情,他是做了个遍。
男人姓柳,据说曾经是个举人,在外地当了几年官,后来不知道为何辞官了,不知道是能力不够,还是无心为官,在小镇百姓看来,应该是前者,毕竟柳先生太不着调了。
柳先生是在元符十三年来小镇的,他来的时候,恰好是开春季节,也是许一凡离开小镇后的一段时间,虽然柳先生教学不着调,可为人很好,春天帮着播种,夏天帮着照看庄稼,秋天帮着收割,冬天更是帮着打柴,谁家有点儿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柳先生书读的多不多不知道,可本事不少,看个病啊,采个药啊,打个兔子摸个鱼,还是绰绰有余的,红白喜事他也很精通,总而言之,像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柳先生是会的不少。
其实,对于小镇的百姓来说,读书不读书的没有多大关系,只要能认字,能写自己的名字,就足够了,反正他们也不指望自己的儿女能够读出一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因为真正能读书,想读书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放在一个镇子的私塾当中。
现如今,小镇的私塾得到了翻新,孩子不少,教书先生起初只有柳先生一个人,应对起来有些困难,可随着武先生的到来,柳先生的任务就轻松很多。
年底了,孩子们早已经回家了,整个私塾都没有人在,而柳先生就住在私塾当中。
这场雪来的缓慢,下的不大,却迟迟不肯离去,今日更是突然加大,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柳先生独自一个人坐在一个自制的小火炉旁边烤火,火炉里放着木炭,木炭品相不错,是他自己带着小镇上的孩子一起烧制的。
木炭烧了很多,大部分都送给了那些帮忙的孩子们家里,还有一些送给了小镇一些孤寡老人,省着点儿的话,足够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火炉旁边放着两个红薯,一个男人拿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会流出会心一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猥琐下流。
书确实是书,可不是什么正经书,只是在书外的外面包了一层书皮而已,里面却是一本艳俗,如果许一凡在此的话,肯定会认出这本书,正是他曾经看的‘道德经’,也不知道这位柳先生,是怎么找到的。
房间不大,却分为三间,居中的是堂屋,一个小火炉,一张八仙桌,还有无数椅子,其中大部分都是板凳,是专门给那些孩子们用来写字的,当然,也是用来吃饭的。
左手边是卧房,一张土炕,炕上放着被褥,被褥是大红色的,上面还绣着鸳鸯,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成亲时候用的被褥,放在了这边。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一张桌子放在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摞书,只是,看那干涸而整洁,洁白无瑕的毛笔,还有那完整的墨块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摆设。
在窗边,还有一个小木架,架子上有一个小食盒,像是什么动物的饭盒。
在另外一面墙壁上,悬挂着一把破剑,剑鞘是用竹子做成的,青皮早已经褪去,微微泛黄,在剑柄之上,还有剑穗,剑穗并不完整,颜色也很驳杂,有黄色,也有红色,甚至还有粉色,剑穗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很多都是后面添加上去的。
剑柄很旧了,在上面都能看到铁锈,剑鞘并不合适,有部分剑身露在外面,剑身黯淡无光,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污渍,看起来锈迹斑斑,不知道是铁锈,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房间也就放置着一个大木桶,还有一个老式的衣柜,衣柜里面放着几件浆洗的发白的衣裳。
右手边是厨房,厨房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一些锅碗瓢盆的东西,收拾的也很干净,只是很多东西都没有怎么用,看起来还很新,看样子,这位柳先生也不常做饭。
虽然房间有火炉,可房间还是很冷,可能是人少的缘故,而此时在柳先生的肩膀上,正站着一只绿毛鹦鹉,小脑袋紧挨着男人,眼睛也盯着书本,似乎它也能看懂这上面的东西。
“咯吱!”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那是篱笆被人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听那脚步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响起了。
“小柳啊,今天你有口福了,刚逮了两只兔子,个头不小啊。”
说着话,一个穿着厚实皮裘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其手里拎着两只兔子。
男人进来之后,径直走到火炉边坐下,然后一把推开正在看书的男人,而手里的兔子更是直接被其随手丢在地上,不知道是受惊过度,还是男人的手劲太大,兔子落地之后,并没有爬起来逃跑,反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而柳先生肩膀上的绿毛鹦鹉,则偏过头,歪着脑袋看向两只小兔子。
柳先生看着快骑在火炉上的男人,神情有些无奈,苦笑道:“这大冷天的,你不在家里待着,跑到我这儿来作什么?”
“担心你一个人无聊啊,也怕有了趁着下雪天,把你那颗狗头给摘走了。”
此话一出,柳先生脸上的无奈神色又多了几分。
男人姓武,就是之前住在桃花山下的武姓男子,男人的名字很霸气,武道,整个人大大咧咧的,长得浓眉大眼,喜欢笑,只是这种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渗人,导致学塾的孩子们都有些怕他。
柳先生全名叫柳宗厚,人长得瘦瘦弱弱的,长相不错,不好看,却也不难看,就是肤色黑了点儿,没办法,天天在田间地头跑,想不黑都不行啊。
武道看了一眼柳宗厚一眼,目光落在书皮上,撇撇嘴,说道:“一本艳俗,你至于看那么久吗?”
“你不懂。”
“嗯哼?我不懂?”武道挑了挑,不屑的看向柳宗厚。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马多如簇,书中有女颜如玉。”柳宗厚嘿嘿笑道。
“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武道撇嘴道。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人说的。”
说着话,柳宗厚就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然后拿起火钳,翻了翻红薯,接着又夹了几块木炭,放置在火炉当中,拨弄一下炭火,让其燃烧的更加旺盛一些。
红薯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武道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一个,拍拍上面的灰尘,撕开外皮,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刚烤好的红薯,烫得很,男人被烫的龇牙咧嘴,却片刻不停歇。
没多久,一个红薯就被其解决了,吃完之后,丢掉手里的红薯皮,不满道:“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寡淡的很,真不知道你为啥喜欢吃这玩意儿。”
柳宗厚翻了个白眼,你这粗鄙的汉子,真的是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啊。
不过,柳宗厚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说道:“那东西你找到了吗?”
武道紧蹙着眉头,摇摇头,说道:“找到个屁,我都怀疑那东西在不在这里。”
“肯定在。”柳宗厚笃定说道。
“你咋知道在?说不定让那小子给带走了。”
柳宗厚摇摇头,说道:“孙瞎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他不可能那么早把那东西给他的。”
“人都死了,留着还有什么用?”武道撇撇嘴道。
“死了?呵呵!”
柳宗厚嗤笑道:“谁死我都不相信那老东西会死。”
“可他毕竟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
“你信?”柳宗厚看着武道,反问道。
武道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相信,孙曦圣的狡猾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简直是比野修还像野修。
沉默半晌之后,武道说道:“镇子上我都找遍了,桃花山也找遍了,荒山那边我也去了,还是没找到那东西。”
说完,武道看向柳宗厚,问道:“你说那东西会不会在坟冢里面?”
“要不你去看看?”
“一起去。”武道说道。
“呵呵!”
柳宗厚似笑非笑的看着武道,嗤笑一声道:“那老东西住的地方,你敢进去,我可不敢,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里面。”
“那怎么办?万一那东西就在里面呢?”
“暂时还不确定,晚点儿可以去探查一番。”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柳宗厚看着外面的大雪,眯起眼睛说道:“你说孙曦圣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那老家伙在这里藏了十多年,如果不是那小子在东海城出名,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呢。”
“我感觉他还在这里。”
“嗯?”
此话一出,武道脸色瞬间变了变,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然后说道:“不会吧。”
柳宗厚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确定,我只是感觉,在我进入安民镇之后,就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可我始终没有发现那个人是谁。”
闻听此言的武道,也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也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
柳宗厚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喃喃道:“希望不是那个老家伙,不然的话......”
武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却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