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鸣矶位于龙渊大泽之北,岛上乱石穿空,割云裂风,水势落漈之处乃是一片满布奇形恶礁的险滩。
此处原本也是一处福地,只是千数年前出了一场大变故,以至于灵机紊乱,清浊失和,数之不尽的碎石悬于天上,形成一处蔚为壮观的奇景,每当有狂风巨浪袭至,便会将这些碎石拍击搅动,发出呼啸如潮之音,波诡云谲,声势极为骇人。
因张衍与涂宣讨争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是以未有多久便传遍山门,一时之间,却是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不但门中诸多低辈弟子早早赶来此岛周遭等候,便是一些远在山外斩妖的弟子得了同门飞剑传书之后,也是连夜赶回山门,欲观此战,更有不少这二十年来方才入得山门的师徒一脉弟子联袂而至,只为一睹张衍风采。
涂宣自忖此战若能一战而胜,那张衍先前诸般战绩便会随之风流云散,对其声望是个致命打击,便是不胜,至少也要让诸族看到自己是如何卖力的,因此广邀亲族好友前来观战。
封臻与涂宣乃是同门师兄弟,自也是早早到来,他如今已是化丹修士,乘了一驾三层踏燕飞楼横在空中,于楼中凭栏放眼而望,见漫天都是法器临空,密密麻麻,称得上遮云蔽日,不禁叹道:“不曾想这张衍与涂师弟一场赌斗,竟会引来如需多人。”
他身旁是一名高颧骨,宽下巴的中年道人,向外斜着瞟了一眼,浑不在意地言道:“这张衍当年几乎踏平了六川四岛,在师徒一脉低辈弟子中颇有声望,还有许弟子刻意吹捧于他。有此场面,倒也不足为奇。”
封臻冷笑一声。道:“愚不可及。”他左右看了几眼。忽然目光一闪,嘴一努,道:“看,谢宗元也来了。”
那中年道人转头看去。果见一个头顶王孙冠的年轻修士站在一艘龙牙大舟之上,身后跟随有百十人。排场极大,他耸眉道:“传闻谢四郎与张衍交好,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封臻忽然说道:“莫师兄。你看此次涂师弟有几成胜算?”
莫师兄皱眉想了想。道:“这二十年来,张衍也不可能毫无寸进,却是不好说啊,若依寻常情形而言,这二者应是胜负五五之分,可在这片鸾鸣矶上。涂师兄稍稍占了些便宜,张衍剑遁之法不好施展。若无其他手段,则是涂师弟赢面较大。”
封臻点头,他也是赞同这个判断,涂宣那小金丹虽非真正金丹,但也能使出微弱丹煞,此煞气玄光修士根本无可抵挡,只要运使的好了,胜出的机会很大。
此时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驾飞在空中的云榻便垂下下了罗帷琼帐,内中有一个妖娆多姿的貌美女子,她斜倚在软靠之上,神情微现慵懒之色,对着立在一边的黄宛英说道:“听闻师妹二十年前也曾亲眼见得那张衍逞威?”
黄宛英任由那凉丝丝的细雨飘在面颊上,却也不去擦拭,手按法剑沉思道:“这人当真是了得,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此人前路未卜,小妹却是并不看好。”
这鸾鸣矶上千年来从未有过这般热闹,涂宣与所识之人寒暄了一阵之后,便自来到岛中等候,众人也是往一侧散开,将此岛留了出来。
涂宣看了看四周,只觉志得意满,往日他何其落拓,可今日却这般万众瞩目,适才有许多大族弟子都主动与他来打招呼,不管这些人心中如何想,嘴上却都是不吝溢美之词,他也是坦然承之,自觉选择与张衍一战当真是作对了,只待战胜此人之后便可完满收官。
众人因怕错过此刻,因此早早来了此地,只是日过中天之后,张衍却是还未到来,因而有人不满,大声嚷道:“这张衍怎么还不来?莫非是怕了不成?”
此语一出,立刻有人上来附和,有厌恶张衍之人更是极尽贬低之能事,而许多师徒一脉弟子听了这话却是恼火,不甘示弱的出言反唇相讥,顿时吵吵嚷嚷一片。
此次那些六川四岛的真传弟子亦是来了不少,他们俱是冷眼旁观,不言不语,作壁上观。
他们心中清楚的很,现下再怎么说也损不了张衍分毫,倒不如等胜负分了之后再做评判不迟。
金央川岛主戴辛脸上无波无澜,眼帘低垂,似是正自凝神调息。
自当日他被张衍击败之后,便重去剑仙洛元华门下求教剑术,这二十年来时时渴盼一洗前耻,今日听闻张衍要与涂宣一战,便驾云而来,欲再看一看张衍如今飞剑之术到底精进到何种地步。
忽然之间,他双目中爆出一缕精芒,站起身来,转首望去,道:“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都是抬眼看去,只见西方有一道剑光正自往此处飞来,其速急如掣电飞星,晃眼之间,就从长空划过,到了近前。
戴辛却皱起了眉头,心中疑惑道:“怎么张衍这剑光比之当初还不如了?”
有些眼力高明的弟子也是觉得奇怪,不知张衍当初在门中纵横披靡,便是后在外海之上以一人敌百众,溟沧派弟子也觉与有荣焉,可这道剑光潺潺如水,一点也没有当初那犀利刚猛,锋锐无俦的气势了。
众人正诧异间,忽见那剑光一散,却是露出了一个姿容端秀的女修,衣带飘若轻烟,一枚清清剑丸在身上绕聊飞转,往那一立,端的是雪肤玉颜,清丽无双。
戴辛为之一怔,道:“这是谁?”
身旁有知道的弟子出声言道:“这是张衍的大徒弟刘雁依。”
戴辛却是不自觉耸了耸身子,揪着胡须道:“她哪里来的剑丸?”
连张衍门下一个弟子都有剑丸驾驭,且剑光极正,显是潜力十足,他心中忖道:“莫非将来还要再出一个张衍不成?”
刘雁依来到涂宣面前,万福一礼。不卑不亢地言道:“赖涂道长久等,家师稍候便至。”
涂宣撇了她一眼。却是大方一摆手。道:“我并未张师兄说好时辰,他愿意何时来也由得他,反正我今日在此等着他便是。”
他倒是当真不急,甚至巴望张衍就此不来。如此岂非更能成就他的生名?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天边隐隐有歌声传来曰:
“二十年来藏剑锋。忽起长歌神鬼惊,大道苍茫斩歧路,笑看沧海听雷音!”
这歌声大气磅礴。听来有风卷残云。浩气激荡之感,众人也是听得心绪振奋,再看去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负手乘风而来,此人面貌俊雅,只是身材极高。眉飞入鬓,一双眸子如夜空星辰朗照。深邃难测,往此而来时,昂然奋发,大袖飘摆,似是千万人在前也阻不住他,众弟子虽不见他扬剑起势,却均不自觉为他那一股如虹似剑,直上云霄的气势所夺,竟无一人喧哗出声。
坐在龙牙大舟之上的谢宗元见了,却是第一个站起来,对着他拱了拱手,高声呼道:“张师兄,二十载未见,别来无恙!”
张衍看了过去,见是谢宗元,大笑一声,稽首还礼道:“原来谢师兄,恕我有约战在身,不能多言,待此战之后再叙别情。”
谢宗元也是朗笑一声,坐了下来。
几个杜德门下没有想到这位谢家四郎竟然会主动上去打招呼,都是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但谢宗元却并不理会他们,他为人有情有义,还记着当日救命之恩,虽则他碍于族门不可能站在张衍这一边,却能在场面上为张衍壮一壮声势。
裕宣谢氏在十二巨室之中排名第二,仅此于瑞平郑氏,却高于排名第三的合林杜氏,这些杜氏门下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张衍把袖一摆,继续往岛中行去,可未有几步,却又有一个年轻道人站了起来,对着他郑重一礼,口称道:“张师兄,冯铭在此见礼了!”
张衍不得不止步,看了一眼,讶然道:“原来冯师兄,久违了。”他也是起手还礼。
围观众人中有人惊讶道:“冯师兄是荀长老的弟子,瞧这情形,原来他也与张师兄交情不浅啊。”
当初在魔穴中时,冯铭认为如没有张衍舍命断后,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生天,这一事他一直牢牢记在心底,对张衍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总想寻机报恩,且他还是师徒一脉弟子,自是毫无顾忌站出来支持张衍。
张衍与他拜别之后,再往前去,这时一声长笑,一个圆脸大肚的道人走了出来,身旁还站着一个彩衣少女,他大声言道:“张师弟,我受大师兄之嘱,特来观战,你且放心比斗,若有人弄鬼,我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有人立刻认出此人乃是三代弟子中地位甚高的范长青,那么他口中所言大师兄自然是三代大弟子齐云天了,心中骇异,不由纷纷对张衍侧目而视,有些不知就里的世家弟子也是极为吃惊望着张衍,又在重新估量他在师徒一脉中的份量。
只是张衍却觉得范长青这番话说得奇怪,他与涂宣两人交战,众目睽睽之下,岂会有人敢冒大不韪行来那龌龊之事?
他目光一转,落在范长青身边秋涵月身上,此女冲他邀功似的一笑,见范长青嘴角略有抽搐,他顿时了然,心中也感好笑,拱手道:“那便谢过范师兄了,且代我谢过齐师兄。”
范长青连连摆手,大笑道:“你我师兄弟何须客套,师弟却是见外了,见外了。”
张衍微微一笑,拱手别去。
范长青松了口气,看了秋涵月一眼,苦笑道:“徒儿啊,你可满意了么?你张师叔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无把握,此战怎会轻易应承?你却是胡乱担心。”
秋涵月是他女儿转世之身修道,而且资质也着实上佳,他平日也是宠着,不舍得严加管教,却不想弄得秋涵月没上没下。
秋涵月拉住范长青袖子嘻嘻一笑,撒娇道:“徒儿便知,师傅待涵月最好了。”
范长青看着刘雁依规规矩矩站在张衍身后,不敢有丝毫僭越,不禁露出艳羡之意,咳嗽了一声,想做出严师风范,却是被秋涵月拽着他的袖子一阵乱晃,弄得他始终摆不出架子来。
张衍再往前来,这时有一只彩舟突然横过,竹帘一掀,出来一个娇俏少女,她眸瞳清澈,肤如玉脂,对着张衍露出一丝笑意,道:“张师兄,可还记得小妹?”
张衍眼前一亮,上下看了此女一眼,点头笑道:“琴师妹,你功行越发深湛了。”
琴楠仔细看了张衍几眼,睫毛微微一跳,低声道:“却是不及师兄呢。”
众人有人不识得琴楠的不禁发问道:“那是谁?”
有人露出鄙夷之意,道:“这位师姐你也不识?她乃是彭真人嫡传弟子琴楠琴师姐是也。”
在远处观望的封臻倒吸了一口凉气,张衍一路过来,与他打招呼之人这虽则来历不同,但背后之人哪一个都不是简单易于之辈,俱是代表着一股势力。
他本以为张衍在门中没什么根基,只不过仗着孙真人的赏识和周崇举的照拂罢了,可不曾想此人在门中竟有了如许多的人脉,根基远比他想象的牢固,想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何忽然感觉到有些胸闷气短。
琴楠与张衍寒暄几句后,便对着刘雁依招了招手,道:“雁依,快到师叔这里来。”
刘雁依看了一眼张衍,后者对她点了点头,就上来见礼,道:“琴师叔。”
琴楠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笑道:“早说了你我姐妹,无需来这套俗礼啦。”
她与刘雁依年龄相近,平素也是颇谈得来,名义上虽是叔侄相称,实则如闺中好友一般,两女在彩舟之上并肩执手而立,却似春兰秋菊,各有仙姿,不知引去了多少人的目光。
张衍与琴楠别过之后,方才站到了涂宣面前,稽首言道:“涂师兄,久候了!”
涂宣脸色一黑,区区数里之路,张衍乘云而至,却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早已等得心情恶劣,颇不耐烦了,随随便便一回礼,就毫不客气地言道:“张衍,我知你飞剑了得,便占你个便宜,先出手了!”
也不待张衍回答,他便大喝一声,身躯震动间,就有一道如火云光从顶门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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