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复州来到玄水真宫之前,在耐心等候了半个时候之后,就有一个道人出来将他引至偏殿,奉上香茗,稽首道:“黄师叔,你来得不巧,门中大比在即,恩师正在闭关潜修,怕是无暇见你。”
黄复州暗叹了一声,这已是他出关半年后,第三次来到此处了,然而次次都是得到如此回答。
齐云天身为十大弟子之首,元婴真人,自登上十大弟子之位后,从未有人向其搦战过,如今功行更是愈加深邃难测,还需为此闭什么关?
此分明是推脱之语,就是不想见他。
然而黄复州却无法发作,明知无用,却还是强打精神问道:“齐师兄何时出关?”
这道人连连摇头,道:“或许半载,或许一年,至于具体时日,小道实在不知。”
黄复州闻言,心中更是空落,闭关四十五载,原先还志得意满,想有所振作,却不想竟遭如此冷遇,不过他也是心性坚定之人,认准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否则当初也不会闭关四十余载不出世。
但十大弟子之位不仅是门中弟子之间的争夺,也是玄门世家和师徒一脉背后势力的博弈,他若是得不到齐云天的承诺,便是能击败萧傥又能如何?
他一直坐到了日入时分,方才站起身,辞了那道人,出了玄水真宫,
他抬首望着天边瑰丽晚霞,心中拿定主意,此后他每日都要来此,直到齐师兄肯见自己为止。
他正要驾云里去,却有一个脸型圆胖的道人从宫中踱出,见了他的背影,高声招呼道:“前面可是黄师兄?”
黄复州回首一看,神色一动,露出几分笑意。稽首道:“原来是范师弟!久未见到师弟,一向可好?”
范长青拍了拍大腹,笑着言道:“师弟我心宽体胖,自是好的很啊。”
他又诧异道:“怎么,黄师兄也是来见大师兄的么?”
黄复州叹道:“然也,此已是为兄出关之后,第三次来拜谒齐师兄了,怎奈还是未曾得见尊颜。”
“大师兄也正闭关。师弟我欲见也是不易……”
范长青眯了眯眼,忽然说道:“师弟那徒儿最近孝敬了不少仙茶,听闻本还是周掌院秘藏,师弟我记得不错的话,黄师兄也是此道之中人,不妨前去品评一番,如何啊?”
黄复州心头略动,范长青虽是孟真人记名弟子,但说起来他与齐云天毕竟是同出一门,且每当这位大师兄提携后辈之时。总是由他出面,此刻出言邀请自己。是不是得了齐云天的安排?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但他毕竟修养功夫了得,面上叫人看不出半点内心想法来,极是自然地言道:“既是师弟所请,为兄岂会拒之?”
范长青大笑道:“好好,师兄请随小弟我来。”
两人一路往南而去。不出一刻,到了一处山色秀丽,暖意融融的蜗岛之上。
黄复州一眼望去。只见松柏之下,青草依依,碧藤紫萝,红花黄卉,满眼俱是彩妆,山涧旁幼鹿蹦跳,禽鸟欢鸣,他不禁诧异道:“此风光旖旎艳丽之所,是师兄徒儿所居?”
范长青指了指下方,笑道:“师兄闭关四十余年,怕是不知,师弟我新近又收了一个好徒儿,乃是一个女孩儿,就在此碧萝岛上修行,师兄还未曾见过。”
“原来如此。”
黄复州点头,也不怪他先前奇怪,范长青收徒向来严谨慎重,先前那个弟子他也认识,是个木讷之人,绝不会把修行之地布置成这番模样,想来应是近些年才收入门中的佳徒,不然也当不得说一个“好”字。
他们二人才到得岛外,就有一个娇容云鬓,眼眸清澈的女修踩着两色玄光迎了上来,先是对着两人万福一礼,随后便上前拉着范长青的袖子,左右摇晃,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师傅,怎么今日想到来看你这可怜的徒儿了?”
范长青略觉尴尬,道:“涵月,休得胡闹,为师有同门在此,岂可无状?”
秋涵月吐了吐小舌头,她虽则爱玩闹,但总要给自家师傅几分面子的,因此放开了袖子,嘻嘻笑着站到一边。
范长青指了指黄复州,道:“此是你黄师伯,入门比为师还早上几年,你要叫一声师伯。”
秋涵月立刻俏脸一肃,对着黄复州恭敬行了一礼,亲热叫了一声:“师伯。”
随后她抬起螓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道:“师伯可有见面礼给我这师侄儿呀?”
黄复州抚须一笑,拿了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金蟾出来,便交到秋涵月手中,道:“师伯此来仓促,也未曾备得什么好物,这小东西名为‘落地宝’,只需对其轻语几声,便能寻泥壤之中珍宝,百试百灵,便赠给师侄儿玩耍了。”
他虽是半途受了范长青之邀而来,但本是欲去拜访齐云天,是以身上也是带了一些赠礼,本是为了打点玄水真宫徒众所用,怎奈其门下弟子却是不敢收下,是以到了最后也并未用得上。
这金蟾其实也一桩异宝,他倒不怕给了出去,范长青愿意收才好,不定还能为自己在齐云天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范长青撇了一眼,也大略看出此物也颇为稀罕,他沉吟了一会儿,容色稍正,道:“师兄请过来说话。”
两人到了一处凉亭之中坐下,立刻有岛上婢女奉上香茶,不过黄复州也无心多品,略略沾唇便就放下,嘴上则顺着范长青之话随意夸赞了几句。
他面上虽还是言谈自如,但范长青却知他心不在此,闲聊了几句之后,他拿起茶盏吹了吹,出言道:“黄师兄此次开关出来,可有什么打算啊?”
见终于谈到正事之上,黄复州身形略略坐直,谨慎言道:“四十六年前,我与萧傥未能一战,深为憾之,此回出来,便是欲与其再战一番!”
说完之后,他目注范长青面上,等其开口。
范长青放下茶杯来,似是思索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出声道:“师兄可知道宁冲玄宁师弟?”
黄复州点点头,道:“也曾听起众师弟说起过,想不到我师徒一脉中还有如此人物。”
范长青道:“宁师弟乃是孙师叔之徒,此番正要夺那十大弟子之位,此事孟师和其余两位师叔也是知晓的。”
黄复州忽然觉得嘴中有些苦涩,出关之后,他也隐约得知了宁冲玄之事,他自认其人修为境界之上还比不上自己,但捱不住是那孙真人的得意弟子,便是自己老师尚在人间,也根本不可能与其去争。
但他本想,齐云天当初可不止支持了自己一人,自己总还有机会,可听范长青这话,似是此次只会推那宁冲玄一人。
范长青见他不语,便道:“黄师兄,你若当真是想试上一试,倒也并无不可,但若要求得稳妥,不妨缓上一缓,机会却是更大。”
黄复州听了这话,细细一琢磨,已是辨出其中深意。
自己如是此次想去争夺十大弟子之位,倒也没人会来拦阻,但是却也无人支持于他,但如果放弃此次大比,由得那宁冲玄成为那十大弟子之一,那么下次门中大比,就可以腾出手来,力挺他上位了。
按常理讲,范长青所言,的确是个稳妥法子。
但黄复州却并不这么想,他努力修行了四十余年,结果却是换来他人出头,若再苦等二十四年,谁人保证没有杰出弟子再踩在他的头上?
不说他人,就是那张衍,似是也并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而且他便是等得起,养悦岛上那些师弟们又如何等得起?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出头了,临了却又说不可,自己又给怎么他们交代?
他沉沉点头,随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目光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站起拱手道:“多谢师弟已实情告知,今日天色已晚,师兄我便不久留了,告辞。”
范长青忙也起身道:“黄师兄,小弟我送你一程。”
黄复州抬手止住他,沉声道:“师弟留步!”
他再拱手一礼之后,便化一道烟气去了天际,融入晚云之中。
这时,秋涵月却来到范长青身边,好奇问道:“师傅,听你适才所言,那张师叔岂不是也不能去夺那十大弟子之位了么?”
范长青摇头失笑,道:“谁说不能了?徒儿啊,有些时候胜负并非你我看到那般简单,张师弟的本事自是不差的,但却无宁师弟这般背后有孙真人站着,便是赢了一场又如何?总也是立不住脚的。”
秋涵月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后妙目一转,心中却动起了小心思,想着怎么把今日之事告知雁依师姐去。
黄复州出了碧萝岛之后,便化烟气飞遁,往那养悦岛回返,只是飞至途中,却有一道紫红烟气拦在前方,现出一个容色娟丽,手持拂尘的女道姑来,对他一稽首,道:“可是黄复州黄师兄?”
黄复州忙将身形一顿,稽首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师姐何来?”
这女道姑拂尘一摆,正容言道:“贫道乃是琳琅洞天座下弟子,真人有法旨,着黄师兄前去一见。”
黄复州心中一跳,饶是他性格深沉内敛,也是不由失声道:“秦真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