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远处战场上时隐时现的火光和隐隐约约传来的战鼓声直刺他的心弦,让他激动不已。
他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为了报仇,为了能诛杀关羽和他的丹阳兵,他宁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高顺的到来给了他这个机会。高顺在北疆军以治军严格、为人清廉自律、性情刚直忠烈而出名。在驻守青州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给了青州军和黄巾军很大的帮助,在两军将领中获得了极好的声誉。这次河北和南北青州的三地军队之所以能顺利地联手攻击徐州,正是得益于三军将领对高顺的尊敬和拜服。这种出自武人本心的信任,使得高顺的攻击计策得到了不折不扣地遵从和执行。
高顺认为,要想击败关羽,就要利用关羽去年在峥嵘谷击败黄巾军后产生的骄狂和蔑视,把他的军队诱离城池,在野外予以击杀。目前刘备和徐州军主力在江淮一带攻打袁术,关羽为了徐州的安全,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轻易率军出城,和黄巾军面对面地对阵厮杀。为了麻痹和欺骗关羽,高顺让三万大军脱下了盔甲,夹杂在近十万民夫中冒充南青州的黄巾军杀进了徐州。关羽有击败黄巾军的先例和信心,只要给他攻击的机会,他就一定会中计。
高顺率军打到莒城后,随即做出惧怕关羽,不敢强行攻击的样子,调头去打沂水河畔的东莞和东安两城,还时不时率领大军在沂水河和沭水河之间往来调动,希望能诱出关羽,但关羽一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前天,高顺见关羽没有出城相击的意图,随即改变了计策,突然力拿下了东莞,接着兵围东安城。东莞、东安一失,莒城侧翼随即失去保护。关羽的军队可能被困在莒城,进退两难。
关羽出兵相救。
高顺得到消息后,立即率军急行一百里赶到莒城,意欲趁着莒城兵力薄弱之际,攻打莒城。
此刻关羽的援兵还没赶到东安,而高顺已经急不可耐地撤出东安,赶往莒城了。黄巾军的将士们因为连日行军作战,疲惫不堪。
关羽得到黄巾军调头杀奔莒城的消息后,自然是毫不犹豫,马上掉头尾追。
高顺这种愚蠢而低级的失误等于拱手送给了关羽一个攻击的最佳机会。
高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在沂水和沭水河之间来来回回折腾了数天,前前后后跑了几百里路,指望的就是这最后一刻的故意失误能诱使关羽中计。
关羽果然中计。他急杀回莒城,并且迫不及待地起了袭击。
黑夜里,战鼓声越来越密集,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阵阵轻风,飘浮在黑森森的夜空里。
昌豨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军阵前。他和列阵于原野上的士卒们一样,目不转晴地望着远处,望着那一团团从天地之间直冲而起的烈焰。
现在高顺、管亥、尹礼的一万五千大军已经把关羽困住了,只要自己能在这里挡住敌人的援军,关羽就死定了。这一仗从关羽率军袭击黄巾军大营开始,失败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高顺的运筹帷幄。
高顺带到徐州的人马虽然只有五千,但高顺的背后有强大的河北,有悍勇无敌的北疆军,高顺那份视敌为无物的从容和气势,令人心折。跟着高顺,跟着黑豹大旗,跟在北疆军后面,就没有人可以阻挡自己报仇的脚步。
想到死去的司马俱、徐和、管承和吴霸等黄巾领,想到战死疆场的数十万青州黄巾军将士,想到曾追随黄巾军四处征战死伤无数的无辜百姓,想到正在远处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兄弟们,想到即将开始的血战,昌豨不禁热血沸腾,仰长啸,恨不得立即跃马扬枪,饮血沙场。
“噼啪……噼啪……”黑豹大旗在风中狂舞,如同一头噬血猛兽在迎着猎物飞腾、咆哮,杀气凛冽。
望着这面沐浴在*夜色*(禁请删除)中的大旗,昌豨心潮澎湃。
跟着这面威震天下的黑豹战旗,自己从此将纵横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自己的生存。在不久的将来,也许自己还能盼到拜将封侯的那一天,看到天下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天。
斥候飞奔而至。
“大人,敌人来了,距离我们三里。”
“传令各部,准备迎战。”躺在大树下的孙观一跃而起,举手狂呼,“开战,开战……今日定要诛杀关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血恨。”
昌豨高声怒吼,一把抢过掌旗兵手上的黄巾大旗,在阵前飞狂奔,“兄弟们,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杀……”一万将士齐声高呼,杀声震天。
激战在黑夜里迅展开。
两军相遇,两万士卒猛烈相撞,惨烈的厮杀霎时激起了惊天血浪,黑夜在血腥和呐喊中剧烈颤栗。
昌豨头扎黄巾,手执长矛,奋勇当先。一个又一个的敌卒倒在了他的脚下,喷射的鲜血和狼藉的尸体铺就了一条报仇的血路。
十几个黄巾士卒酣呼向前,锐不可当。他们护卫着高举黄巾大旗的掌旗兵,紧紧跟在昌豨后边,一往无前。
黄巾将士们跟在大旗后面,奋勇拚杀,他们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似乎要把满腔的仇怨尽情泄在这一战之中。
莒城令陶罡焦虑不安,背着手在城楼上团团乱转。
几位军司马、军候等军中大吏围在他四周,神情激愤,不停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吼叫着。
曹豹、秦昌两人在半个时辰内,十次派人向陶罡求援,战况极为危急。
曹豹在口信中说,关羽偷袭黄巾军大营失败,五千丹阳兵被数万黄巾军包围在了沭水河畔,危在旦夕。曹豹说,虽然自己有心率军救援,但黄巾军悍不畏死,硬是挡住了自己求援之路。由于黄巾军人多势众,大军攻击受阻无法推进,请求增援。
目前城内还有五千人马,曹豹在情急之下,命令陶罡尽起全部兵力出城相助。
关羽如果全军覆没,对大军的打击是致命的,到时不要说坚守莒城了,就连琅琊郡都很难守住。而尤为重要是,关羽如果出了意外,自己万死也难赎其罪。琅琊郡丢了,还可以夺回来,但关羽死了,就再也不能复生了。刘备和关羽乃是十几年的生死之交,两人情同兄弟,刘备闻此噩耗,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此时此刻,在莒城和关羽之间,只能选择一个。陶罡选择了救援关羽。
“传令各部,即刻出城,救出关大人。”
臧霸带着五千大军悄悄逼近了莒城北门。
几名斥侯从黑暗里急迎上。
“大人,敌军出城了。”
“多少人?全部出城了吗?”臧霸急声问道。
“人很多,足有好几千。不过,这些军队是不是城内所有兵力,我们就不知道了。”
“不管多少人,我们都要把他们打回去,否则,关羽就要跑了。”臧霸用力一挥手,“命令各部,即刻杀进。”
青州军突然从黑暗里杀出来,打了徐州军一个措手不及。徐州军顿时大乱,数千人马匆忙应战,混乱不堪。
“撤回去,撤……”陶罡惊慌失措,掉转马头向城门方向跑去。黑暗中,谁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敌人,还是趁早退回城里,守住城池为好。
一部分徐州军在上官的指挥下,拼死阻敌,给后撤军队争取时间,还有一部分徐州军将士急后撤,打算撤回城内据城坚守。
战场上,青州军将士吼声如雷,呼啸杀进。徐州士卒抵挡不住,步步后退。
片刻后,留下阻挡青州军的敌人死伤惨重,瞬间崩溃。
“追上去,缠住他们……”藏霸纵马狂吼,“杀,杀,杀,一直杀到城下去。”
青州军奋起追击,越追越快,渐渐和徐州士卒混到了一起。
天色太暗,双方士卒难分彼此,只好向着城池方向亡命狂奔。
徐州军将士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逃到城内,而青州军将士也恨不得一步跨到城门处,挡住逃进城内的敌人。
陶罡在混乱中掉到了马下,虽然亲卫们奋力扑救,但他还是被慌不择路,狼奔豕突的逃卒们踩断了肋骨,当场昏死过去。
指挥大军竭力反击的一位军司马在汹涌的逃亡大潮中失去了方向,一不小心被流箭射中,仰身栽倒,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陶罡在亲卫们的护送下,以最快的度杀回了城中。陶罡一直昏迷不醒,亲卫们抬着他直奔府衙救助,忙乱中那位县丞竟然忘了以陶罡的名义下令关闭城门。
莒城县的其他官吏都跑乱了,将不知兵,兵找不到将,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惊恐不安地四下逃窜。
城楼上的值守屯长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能看到城下奔逃的人流,虽然他也担心敌人趁乱混进城里,但他既没有接到上官关闭城门的命令,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兄弟抛弃在城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非命,所以他也迟迟没有下令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在这短短的极度混乱的时间里,莒城的守军给了青州军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很多跑得快的青州军士卒突然现自己竟然被乱军裹挟着,跑过了护城河进了城。
一个青州军的屯长又惊又喜,蓦然举矛狂呼,“兄弟们,攻占城门,夺下城门……”
徐州军、青州军的士卒几乎在同时间被这一声暴喝惊醒了。双方士卒愣了一下。青州军士卒最先反应过来,他们举起武器,对准身边的敌人抡刀就剁,疯狂地杀戳让敌人恐惧至极的心理霎时崩塌。
奔腾的人潮突然掀起了层层波涛,汹涌的人流在城门处猛烈炸开,凄厉而无助的叫喊声霎时直击暗黑的夜空。
双方士卒就象惊涛骇浪中的浮萍,奋力挣扎,奋力厮杀,都想在这狭窄的血腥漩涡里抓住一根生存的小草。
青州军将士士气如虹,呼啸而入,吊桥、城门、城楼在他们血淋淋的刀下,一一斩落。
徐州军士卒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曹豹统率的丹阳兵骁勇善战,他们在血战一个时辰后,终于撕开了昌豨统领的黄巾军左翼,成功击破了黄巾军的阻击,向沭水河畔的战场继续杀进。
孙观带着青州兵步步阻击,顽强奋战,意图把曹豹的大军挡住。
昌豨恼羞成怒,亲自带着一曲精锐杀进了丹阳兵的后阵,“死战,死战,拖住他们,拖住他们……”
曹豹毫不犹豫,率领亲卫屯调头堵上,“急告秦大人,让他冲上去,杀进沭水河……”
双方不期而遇,悍卒对悍卒,直杀得血光冲天。
昌豨浑身浴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几乎要暴射而出,长矛舞动间散开满天血花。丹阳兵一拥而上,刀盾夹击,跟着一柄战斧迎头劈下。昌豨大吼一声,弃矛后退。长矛拦腰中断,矛尖犹插在敌兵的咽喉上剧烈颤动。丹阳兵的战阵再威力,三支长矛如同厉啸的蛟龙,从上中下三个方向同时飞刺而来。昌豨躲无可躲,猛地身躯后仰,用尽全身力气踢起地上一具尸体。“杀……”昌豨双拳齐出,重重砸中尸体。尸体在空中翻腾了一下,猛地倒撞而去。三支长矛同时刺进了尸体,犀利的战阵顿时停下。昌豨眼明手快,飞身从地上拔起一柄断矛,跟着捡起一面残盾,身形如风,一头钻进了敌人的战阵,“杀……”
昌豨如同出笼的猛虎,连声怒吼,断矛残盾上下飞舞,一口气连杀三人,丹阳兵的攻击战阵遂告破裂。正当昌豨准备跟进再杀时,蓦然现身边的亲卫已经全部倒下,一队队的丹阳兵正向自己猛扑而来。
昌豨心痛如绞,仰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撤……”
关羽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摇晃晃,衣甲浴血,长披散,战盔在刚才激烈的厮杀中被一名北疆悍卒的长矛挑飞,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在他长长的脸颊上,鲜血斑斑,黑色的长髯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紫黑色,一束束地挂在下巴上凌乱不堪。
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自己追随刘备征伐天下以来,历经了无数恶战,但今天这种险境还是第一次遇上。十几年来,这是最苦最艰难的一战了。
关羽朝地上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手中战刀轻轻驻地,以支撑自己疲惫得几乎软瘫的身体。援军为何还没杀到?难道莒城丢了?关羽回头看看远处若隐若现的黑豹战旗,心头蓦然升起一股苦涩。曾几何时,自己也在这面大旗的指引下,浴血奋战,然而……
战场上的杀声越来越高昂。北疆军、青州军、黄巾军从三个方向奋力突进,将士们酣呼鏖战,越战越勇,而徐州军士卒眼见突围无望,伤亡惨重,士气已经越来越低沉。
如果援军还迟迟不能赶来,今天全军覆没的命运将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战鼓声。鼓声隆隆,声震天宇。
关羽心中震颤,全身上下猛然生出无穷气力,“擂鼓,杀出去,杀出去……”
秦昌趁着曹豹施住黄巾军的机会,率领大军主力再次突破孙观的阻击,顺利杀到了沭水河畔。
尹礼负责指挥五千青州军在西南方向阻击徐州军的突围,本来就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这下尾遭击,顿时左右难支,战阵随即被挤压到了极致,防线岌岌可危。
尹礼向高顺求援。
高顺大急,立即传令东北方向的管亥,在保证围住关羽的情况下,迅分兵支援尹礼,挡住敌人的援军。再告孙观、昌豨,不惜一切代价,向敌人援军起攻击,务必阻止援军击破尹礼的防线和关羽会合。
项澄、蒙思等北疆军将领接到高顺的命令后,各自指挥大军向徐州军的中军起了攻击,意图撕开徐州军的防守战阵,在敌人援军赶到之前,彻底击溃徐州军。
黄巾军杀得性起,铺天盖地,象潮水一般猛攻敌军,报仇血恨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夜空。这个时候根本没人听从管亥的调遣,谁也不愿意从攻击战场上撤下来。
尹礼的青州军咬牙支撑了半个时辰后,伤亡惨重,终于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徐州军冲破防线,和关羽的残军顺利会合。
秦昌浑身血迹,拄着一支断矛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关羽面前,“大人,你快走,我留下断后。”
关羽眼眶一热,一把抓住了秦昌的手臂,“你带着军队先走。孙盛还在后面,我去接应他,一起杀出去。”
“大人……”
“你快走。”关羽大喝一声,“曹豹的丹阳兵人数有限,挡不住敌人的围攻,如果后路再被切断,我们全部被困,一个都逃不掉。”
关羽转身飞奔而去,亲卫曲剩下的近百悍卒紧随其后,再度杀了回去。
“传令,各部立即调头,杀回莒城。”秦昌举起断矛,连连挥手,“快,快……”
校尉孙盛带着一曲人马死死苦撑,以密集的长箭把北疆军挡在了一处山坡下。
项澄连声怒骂,指挥北疆军士卒以战阵相连。一面面血迹斑斑的盾牌随即结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长矛手集结在盾阵后面,把血淋淋的长矛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齐齐伸出,矛尖密密匝匝,就象猛兽的獠牙利齿,恐怖而冷森。
随着鼓声擂响,正在前方奋力冲杀的北疆军士卒急撤下。
“放……”蒙思大吼一声,战刀凌空剁下,数百名强弓手引弓向天,连续齐射,立时便把徐州军压在了山坡上。
“兄弟们,随我冲上去,杀……”项澄站在盾阵后面,举刀高呼。厚实而强悍的盾阵在士卒们如雷般的吼声中,高推进。
徐州军冒着对方密集的箭阵奋力还击,但面对象一块巨大龟壳般的盾阵,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它飞冲上了山坡,气势汹汹的一路碾压而来,躲避不及的士卒转眼便被长矛洞穿,挂在盾牌上血流如注。
盾阵突然炸开,北疆士卒一哄而上,长矛、战刀象狂风暴雨一般,把敌人杀得抱头鼠窜。坡下的北疆军趁势呼啸冲上,随后掩杀。
“杀……”火星四射中,孙盛惨哼一声,战刀凌空折断,伤痕累累的身躯一连退出数步。项澄欢呼一声,战刀再起,劈头盖脸剁了下去。
“当……”一声响,项澄虎口巨震,战刀一分为二。
一柄战刀如长虹贯日,直击而下。
项澄大惊失色,闪身倒退,他再次看见了关羽。关羽面色狞狰,怒吼一声,战刀迎头再剁。项澄怒不可遏,双手举盾,飞身扑上,“杀,杀了关羽……”
盾牌轰然巨响,战刀倒撞而起,反冲之力把关羽带得连退两步。项澄如遭重锤,连盾带人倒飞而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项澄身后的北疆士卒听到项澄的吼声,顿时出一片欢呼,从四周蜂拥扑上,“杀了关羽……”
关羽不待脚步站稳,战刀在空中猛然划出一道夺目血光,迎着冲上来的北疆士卒雷霆而下。一刀两命,两具喷血的身体翻身栽倒。
“走,走……”关羽一把拽住举矛冲上来的孙盛,飞身后退,“撤下去,撤下去……”
项澄晕乎乎的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拽下头上的战盔,狠狠地砸到地上,“关羽,老子今天非要杀了你……”他高举手中盾牌,正要振臂狂呼,突然感觉手中一轻,盾牌已经片片碎裂坠落于地。项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一股凉气直冲心底。
项澄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心有余悸地看看远处正在退却的关羽,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弓箭手……弓箭手……”
“带上弩弓,围住关羽,射死他,射死他……”
北疆士卒数度冲击,数度无功而返,十几条生命葬送在了关羽犀利的刀下。
蒙思带着弓箭手追了上来。长箭在黑夜里出惊心动魄的厉啸,徐州士卒躲无可躲,接二连三的中箭倒地。
孙盛伤势严重,勉强跑了一段路,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大人,你走,不要管我了。”
“跟我走。”关羽大吼一声,伸手扶起孙盛,拖着他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向四周的士卒高声叫喊。“走,走,快走,不要停下,跑……”
“瞄准关羽,给我射死他,射死他……”项澄嘴中不停地冒血,无法奔跑,只好让两个亲卫架着他,紧紧追在关羽后面。
长箭如雨,集中在关羽的四周呼啸而下。关羽全然不顾,拉着孙盛夺路而逃。孙盛闷哼了几声,身躯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接着软软的向地上倒去。
“撑住,撑住……”关羽一把抱住孙盛,厉声狂吼,“兄弟,给我撑住,我马上带你杀出去,你再撑一下……”
“大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孙盛冲着关羽凄凉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我带你回去,我送你回涿城。”关羽悲愤不已,张嘴咬住战刀,用尽全身力气背起孙盛,再也不顾背后的长箭,放开脚步,飞狂奔。
当初跟随刘备走出涿城的二十八个兄弟,现在只剩下自己、张飞、简雍和其余四位兄弟了,其它的都死了,在这十几年的厮杀中,先后倒在了血腥的战场上。
长箭在夜空中飞舞,如同幽灵的利爪,在一点点吸取着无辜的生命。
关羽看到士卒们在前方飞奔,看到一支支的利箭射穿了他们的身体,看到他们痛苦地倒在地上。
“走,快走……”关羽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懊悔就象锥心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心,痛得他仰天长嚎。
“咻……”长箭的厉啸蓦然冲入关羽的耳中,剧痛让关羽忍不住出了一声凄厉惨叫。战刀坠地,关羽强壮的身躯晃了几下,但他依旧扛着孙盛,顽强地奔跑着,“兄弟,我送你回家……”
泪水从关羽的眼中流了下来。
高顺纵马赶到莒城城下。
臧霸、孙观、尹礼、管亥、昌豨、项澄、蒙思一个个喜笑颜开,上前见礼。
“大人,让关羽逃出包围,我有责任……”管亥脸显愧色,十分抱歉地说道,“很多年来,黄巾军都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打过仗,大家报仇心切,打红了眼……”
“大人,我没能挡住曹豹和秦昌的援军,致使围歼之计功败垂成……”昌豨低着头,很是自责。
“黄巾军历经去年的峥嵘谷大败后,还能有这样强悍的攻击力,你们应该感到很高兴。”高顺摇摇手,笑着安慰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虽然我们没能全歼关羽,但宣高(臧霸)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莒城,也算是得失相补。”
接着他看看臧霸,笑着说道:“黄巾军这次损失不小,你看,这次缴获的战利品,是不是多给他们一点,以作补偿?”
臧霸点点头,“这次能重创关羽,大人的手下居功至伟,战利品也应该多分一点。”
“我们不要了。”高顺挥挥手,“青州军为了挡住关羽和曹豹,前后受击,损失很大。朝廷的赏赐不多,你还是留着犒赏自己的部下。”
臧霸、管亥等人面露感激之色,躬身拜谢。
“莒城令陶罡还在吗?”
“死了。”臧霸轻描淡写地说道,“夜里情况太乱,陶罡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当时徐州军一部分从南城逃了,一部分在城外被我们冲散了,我们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就杀到府衙,结果现陶罡已经死了。”
“府衙其它官吏呢?”
“都逃了。”臧霸冷笑道,“这个陶罡为人刻薄。死了后,竟然没有一个故吏愿意留下为他守灵。”
高顺沉吟了一下,回头看看蒙思,“斥候可有回报?”
“斥候回禀说,关羽带着大军正在向阳都方向撤退。”蒙思躬身说道,“关羽这一仗败得太惨,不但兵力折损过半,粮草辎重也全部丢失,所以我估计他在阳都不会停留太长时间。阳都是个小城,不可能屯有粮草,他只能撤回郡治开阳城才能重整兵力,据城坚守。”
高顺把目光转向了臧霸。关羽会不会急撤开阳城,臧霸的意见应该更可靠,毕竟他对关羽的性格太熟悉了。
臧霸摇了摇头,“以我看,关羽不会撤回开阳城,他一定会留在阳都阻击我们的进攻。”
高顺对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亲卫拿出地图,各执一端摊放在众人面前。诸将凑到了地图前。
臧霸手中的马鞭指向了地图上的开阳城。
“诸位大人请看,开阳城位于沂水河和武水河的交汇处,有两河之险要,易守难攻。要想打下开阳城,必须先要下阳都、临沂两城,从正北面展开攻击。”
“开阳城距离阳都一百里,距离临沂六十里,粮草运输方便,所以关羽根本无须退守开阳。他只要守住阳都和临沂,就能挡住我们攻占开阳,夺取琅琊郡全境。”臧霸抬头看看众人,“另外,关羽性情孤傲,轻易不会服输。此仗他败得有些窝囊,心有不甘,因此他肯定会坚守阳都,伺机展开反攻。”
“关羽死守阳都、临沂,迫使我们攻城,会把我们拖在沂水河一线。”项澄皱眉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很难在近期内攻占琅琊郡,兵逼东海,更无法迫使刘备分兵支援关羽。我们不能迅牵制徐州的兵力,也就等于无法策应中原战场,没有完成大将军下达的命令。这莒城一仗打得再好也没用,一点功劳都没有。”
高顺思索良久,慢慢说道:“前两天,张燕大人从行辕送来信。目前,我们不但要承担牵制徐州兵力之责,还要迅北上进入鲁国、任城国,稳定兖州南部郡县。另外,还要分兵进入泰山郡南部,以便和吴雄、吴敦两位大人南北夹击泰山郡,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泰山郡,稳定兖州东北部郡县。”
臧霸和诸将互相看看,面有难色。张燕大人的这个命令要想全部执行,难度太大。现在占据琅琊郡都是个头痛的问题,更不要说挥兵北上攻击兖州了。
“开阳不能打。”高顺说道,“此仗关羽虽然损失很大,但他至少还有一半兵力,还有屯积在开阳的粮草辎重,如果强行攻击,我们的兵力损失太大。大军兵力不足,我们不但不能牵制徐州的兵力,更无法北上攻击兖州。所以,开阳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大人有何计策?”管亥兴奋地问道,此时他对高顺已经佩服到了极致。莒城大捷,完全得益于高顺的妙计。如果没有高顺的运筹帷幄,三万大军打关羽的两万大军,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宣高,刘备把徐州军主力带到江淮战场后,徐州是不是只剩下关羽的军队了?”高顺转头问臧霸道。
“广陵郡的陈登还有五千人马。”臧霸马上说道,“前年孙策打徐州的事,让刘备对江东存有很大戒心。孙策这个人既然敢背叛袁术,当然也可以背盟再次打徐州了。另外,彭城的简雍还有一些人马。彭城处在中原南部,和兖州、豫州交界,驻兵防守也是理所当然。”
“东海郡呢?”高顺问道,“东海郡是徐州第一大郡,郡治郯城是徐州刺史部所在地,也是徐州粮草辎重的主要屯积地,那里是否屯有重兵?”
“自青州黄巾军起事后,琅琊、东海这些毗邻泰山的郡县屡屡遭劫,所以陶谦大人就把刺史部迁到彭城去了。现在徐州的刺史部还在彭城,徐州的粮草辎重主要也屯积在彭城。”臧霸看看高顺,若有所思。“东海郡的东部是琅琊郡,有关羽的大军,西部是彭城国,有简雍的军队,南部是广陵郡,有陈登的军队。因此,东海无需驻扎重兵。”
“东海郡的郯城没有重兵?”高顺又问了一遍。
“没有。”臧霸肯定地摇摇头,望着高顺诧异地问道,“大人莫非想长途奔袭五百里,攻占郯城,切断关羽的退路?”
“行不行?”高顺谦和地笑笑,“你在徐州待了十几年,对徐州非常熟悉。你说行不行?如果此策可行,我们不但切断了关羽的退路,断绝了他的粮草供应,而且还直接威胁到了徐州腹地,彭城将直接面对我们的攻击。在徐州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刘备势必要分兵支援徐州。这样,我们既把徐州的兵力牵制住了,又不费一兵一卒把关羽的军队逼离了开阳,轻松拿下了琅琊郡全境。”
管亥、孙观、项澄等人惊喜不已,围在地图边窃窃私语。昌豨眼露叹服之色。
臧霸沉默良久,迟疑道:“大人,奔袭五百里,最大的难题不是大军行踪的隐藏,也不是粮草供应,而是时间。要想达到威胁徐州腹地,逼迫关羽不得不放弃琅琊郡回援东海的目的,我们不仅仅需要奇兵突袭,更需要时间。如果关羽把救援东海的希望寄托在彭城简雍和回援徐州的军队身上,他可以固守开阳,然后等待时机,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这样一来,徐州战局就形成了僵持状态。关羽有时间,但我们没有时间,我们需要战决。”
臧霸的话一针见血,直接指出了大军目前陷入困境的要害之处。时间,大军需要的是时间。中原大战已经开始,吴雄在济北国的进攻也已经开始,大将军迫切需要高顺的大军进入兖州南部郡县,以最快的度稳定主力攻击大军的后方。
“宣高有何对策?”高顺神情凝重,“攻击东海,徐州告急,刘备肯定要分兵回援,问题是如何让关羽迅回撤东海,从而让我们立即分兵北上。”
臧霸犹豫了片刻,慢慢说道:“办法是有,但不知道能否奏效?”
四月上,兖州济阴郡,定陶。
定陶城四门大开,人流如潮,车马如梭,一片热闹景象,但这种热闹的气氛里因为缺少欢声笑语,所以空气显得格外的压抑和紧张。
曹仁站在城搂上,望着远处的济水河,焦虑不安。
接到北疆军渡河南下攻击中原的消息后,留守兖州的荀彧、曹仁、毛玠等文武大吏便开始了迎战的准备。坚壁清野,撤离人员和财物,紧急征募士卒,征调民夫,屯积粮草辎重,向袁绍、刘表求援,等等。待解决的事情堆积如山,压得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但随着从前线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急报,众人不仅仅是喘不过气了,而是感到了窒息和绝望。
面对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下的强悍北疆军,面对处心积虑精心筹划了一年多时间的河北,兖州大吏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一仗已经败了。要想把失去的优势重新扳回来,要想避免败亡的命运,不仅仅要把北疆军挡在定陶和昌邑一线,更需要强大的后援,需要调集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联手共抗河北这个强大的几乎无法抵挡的敌人。
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现在当务之急是利用现有力量,把北疆军的攻击势头遏制住,把北疆军这头气势汹汹的猛虎拦下来。
兖州大吏们为此日夜不眠,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寻找阻击之策。
然而,更坏的消息送到了定陶,濮阳丢失了。濮阳丢失,意味着北疆军有更近的路线运送兵力和粮草辎重,定陶的危机骤然加剧。
曹仁叹了一口气,指着济水河上的船只,对身边的毛玠说道:“那是从乘氏城运出来的粮食吗?”
“这一批是粮食,下一批就是府衙官吏的家眷了。”毛玠恨恨地说道,“李弘手段残忍,连续屠城。兖州遭此大劫,不知哪一年才能恢复元气。”
“粮食要留一点下来给妙才(夏侯渊)。”曹仁说道,“乘氏城能否守住,直接关系到定陶和昌邑的安危,所以我想让妙才早一点撤到乘氏城,以免被北疆军连续追着打,导致全军上下疲惫不堪,转眼把乘氏城也丢了。乘氏城丢不起啊。”
“时间太紧了,还是让夏侯大人暂时在成阳坚守几天。”
“几天?”曹仁苦笑,“几天后,城下就是北疆军了。”
“子孝,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毛玠平静地说道,“只要丞相大人和刘备的军队回到兖州,我们兵力上的劣势将得到彻底扭转。一万多人守两座城池,难道还不能坚持到丞相大人的回援?”
曹仁又叹了一口气,情绪显得很低沉。
“城外的壕沟挖了多少?”
“北城方向的三道壕沟已经挖好。东城和西城的壕沟还在挖。”毛玠说道,“时间太紧,征调的民夫大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让民夫们日夜挖。”曹仁说道,“三道壕沟太少,无法挡住北疆铁骑的冲击。”
“子孝,我们只是守城,又不是和他们在城外决战,你挖许多壕沟干什么?”毛玠摇手道,“民夫也是人,也要吃饭睡觉。你把他们累趴下了,打仗的时候谁给你们运送食物和军械?谁帮你们守城?这个时候,不要把他们逼得太狠了。在这些百姓的心里,河北李弘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当年他在北疆屯田,救活了数百万流民,这些人心里都还记着。你说李弘是叛逆,他们不懂,他们也不管,他们只知道李弘给饭吃,李弘能让他们活下去。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撒腿就跑,倒过去帮助北疆军打我们,事情就麻烦了。”
曹仁第三次叹了一口气,毛玠有些不高兴了,“子孝,你总是叹气干什么?这一仗虽然不好打,但只要小心应对,打个平手还是绰绰有余。”
“然后呢?”曹仁问道。
“然后就看运气了。”毛玠眉宇间露出一丝忧色,“运气好,我们还能拿回兖州。运气不好,我们就要另谋他策。”
两人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袁绍答应给我们的军械,何时能够送到?”
“快了,就这两天。听说由辛毗亲自率军押送。”
“你看,我们要不要把辛毗强行留在定陶?”
“袁绍这个人……”毛玠想说什么,但把话又吞了回去,“看情况。北疆军如果拿下了句阳,渡过了濮水河,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下。”
他话音刚落,校尉李恢就匆匆冲上了城墙。
“大人,句阳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