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最终是被一双手给摇醒的。他并不知道他已睡了多久。昏迷之前的一切马尔克斯基本都记不清楚,只有那种坠入深渊的无力感,令他极其不甘。
“儿子!儿子!你醒醒——”
那是......谁的声音?听起来很捉急,语气中充斥着慌张与不安,很显然是对自己非常在乎。
“唔......”梅林翻了个身,眉头微皱,“唔嗯......”
好难受......这味道好恶心......身上黏黏糊糊的......
他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为清晰,只见面前的谢尔顿差点要哭出来的神情,他顿时起了想要再眯一会的念头。
“我的天哪......”谢尔顿吓得腿都软了,“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死......”
梅林是在吃晚饭前被匆忙赶回去看他的谢尔顿发现的。梅林不知所措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暗觉不妙......
明明他的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痛,明明他的脖颈在隐隐发紧,明明他的耳朵还时不时地发聩......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啊!他本不该承受那么多的......
“怎,怎么?有,有什么事么?”谢尔顿被这一出吓傻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要知道,八号的头就在梅林身旁,由于之前脖子被强硬扭断而喷溅的血液飞得到处都是,基本上整个客房的上半部分全都遭了殃。
梅林缓缓睁开眼眸,眼球不由得向一旁瞟。他记得,之前的那个男人还要掐他脖子来着?之后就是由梦魇帮自己管事——
“你,你你你你!”马尔克斯一看到房间里无处不在,或大或小的点点血迹,顿时就知道自己捅了个大篓子,“喂!梅林,你到底干了啥啊!你为什么把他杀了......”
“你觉得,我当时不杀他,我们两个还有活着的可能么?”在识海中,梦魇灵魂的具象分出两个细小的触手,摆出了一个抱胸的姿势,“我当时和你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也真搞不清楚这个所谓灵魂融合的机制是什么,不过嘛......这个人是不得不杀的。如果他还活着,你觉得他会怎样?”
“他会逃跑啊,就这么简单。”马尔克斯不以为然。
“不,他会继续伸手杀你,因为他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他就是【杀人者】。”梅林冷道,“若是不除掉我们两个,那接下来的杀人肯定不会很顺利。再说了,这也让我们变得很尴尬,你难道想提前暴露自己的力量么?”
梅林一想,实际上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他还是慌得要命,毕竟这也是他......的身体第一次杀人,事态还乱成这个样子,他现在并没有这个能力处理。
“放心,之后的烂摊子我来帮你弄。”梦魇笑了,“世界上唯一公认的东西就是力量,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你只要在旁边看好就行,以你现在的能力也不能掌控自己身体里的魔力,更不要说以梦魇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了。”
“行,行吧......”马尔克斯有气无力地回应,“那我现在怎么办?”
“先应付一阵再说吧。”
“好。”马尔克斯点头道。
谢尔顿现在终于定下心来,反正梅林教的希望没有死......但是为什么梅林的头发......
撩开梅林染血的头发,谢尔顿的指尖飘起一团光雾,迅捷地将他身上的血污抹尽,魔杖挥动间,地上的血迹全都浮上,抬升到了屋顶,却没有与屋顶相碰,只是静静地飘在那里,毕竟命案的保护工作要做好。
“发生,什么事了么?”谢尔顿不好一次性说太多,怕伤到面前这个孩子,“你还记得么?”
梅林眼神出奇地呆滞,就好像和谁约好了一样,刚刚等谢尔顿说完,他就接话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清楚,头有点痛......”
果然......谢尔顿叹了口气,嘴唇紧抿,看来现在是真的没什么线索了。除了八号和梅林以外,谢尔顿,马丁,佩曼,以及其他所有人可全都在餐厅开会啊,他们妥妥地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谢尔顿都不相信像梅林这么小的孩子可以反杀一个可能是杀人者的男人......甚至是轻轻踹他一下脚面前的这个婴孩意识就已经消失了吧!冷静分析一下,这个孩子的体内应该是有梦魇的......但梦魇的力量也不至于强成这样子吧?以谢尔顿的理解,如果说梦魇把自己的魔力全都灌注在一个婴孩体内的话,那他早就应该爆炸了吧......
他记得当时设定的主灵魂是人类的灵魂......谢尔顿一想起这个就有点恶心,心里也止不住地起了点内疚。
但不是梅林杀的话,还又能是谁呢?但面前这个小家伙想都没有想就说自己不知道......
眼看着面前的谢尔顿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梅林的冷汗那叫一个流啊。不过他不能退缩,一退则全退,谁都不好过。这当然难不倒梅林和马尔克斯,经过短暂的商讨,他们决定摆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也就是——表现出一种倦意。
“哈啊——”梅林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有点难受......”
“哪里不舒服?”一听到这句话,谢尔顿立刻爬上床,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儿子”,眉头紧皱,“头疼么?哎......这头发怎么突然就变白了?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梅林当时被掐的怎么样,他心里可清楚得很,“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不过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谢尔顿现在总觉得比当时以为自己杀了休斯顿的时候还要崩溃,现在连唯一的信息渠道都断了......
谢尔顿既然是目击者,那么他就有义务把其他人叫来,毕竟审判会到场的成员始终是由他们组成。
“你想再睡一会么?我们换一个客房睡吧......”谢尔顿轻声询问,梅林则是无声地点头。在整个过程中,两人居然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别人看到这件事情的话,估计当场就怕不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搞得好像他们两个在约好了做贼一样......
“你不觉得你爸很奇怪么?”梦魇咯咯笑了,“我觉得现在的他也挺可爱的。”
“但我觉得我们要遭殃了......”马尔克斯心情有点低落,“我并不觉得这有多有趣。”
“好啦好啦,到时候我会全盘帮你搞定的。”梅林笑得出人意料地邪魅,“我忍他很久了......”
“为什么?”
“它居然敢用我的东西......”梅林冷道,“单单是这一点就可以把它碾成渣滓中的渣滓了......”
看上去梦魇还对那朵花的事情念念不忘。马尔克斯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一切事情的好奇心让他迫不及待地继续发问,但是考虑到他旁边的梅林的心情,这件事情暂且搁置。
很快地,这个不令人省心的小孩终于被好好安放下来,谢尔顿也没理由去隐瞒,于是将梅林安抚睡了,就立刻走出客房,分别敲开另外几个人的门,告诉他们新命案的事情。
“这次可能真的不大好解决......”在迎接佩曼不可置信的目光时,谢尔顿甚至都不敢迎接,这让他的上司感到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不过佩曼转念一想,这次涉及到的人毕竟是他的儿子,现在这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他还真是一个实诚人呢。想到这里,佩曼露出了一种让谢尔顿更心虚的眼神——就像他的母亲那样和煦温暖的眸子,如同看穿了一切。这样搞得谢尔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逐渐变白,呼吸也逐渐加快。
“好了好了......”佩曼笑着拍拍谢尔顿的肩膀,让他放轻松,“我们到时候再看吧,你儿子没事就好,你现在也把他安抚下来了,只要不出大问题,那一切都可以慢慢解决,不是么?”
原来指的是这个啊......谢尔顿脸颊抽动,为自己会错意感到第二次崩溃,暗骂自己是多蠢,居然连这个意思都没看出来......
不过也确实苦了梅林这孩子了。
“话说,八号就是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在你儿子的房间里被杀掉的?”佩曼仍然有点不敢置信,“你觉得你儿子有这个能力杀人么?”
“我倒是觉得八号杀人的可能性更——”谢尔顿说到一半,眉头骤然紧锁。
他之前完全没想到......因为八号看上去杀人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他甚至都不敢让人碰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八号可能就是【杀人者】?”佩曼侧目看身旁的谢尔顿,随口说道,“当然只是随便猜猜啦......你不觉得往往最不可能成为杀人犯的人就是杀人犯么?哈哈。”
“我也觉得是这样子......”谢尔顿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是奇了怪了......”
梅林很有可能被【杀人者】触摸过了,并且受到了影响......应该是体内的梦魇救了他一命,但是这也让他的头发变白了......
在这个前提之下,逻辑大概是成立的,那么梅林说自己不舒服的话大概也应该是因为被掐了脖子的原因......但是,头发变白这一点就不可能是因为被他掐脖子了吧?还有,如果八号真的要袭击这么一个小孩的话,这样都能被反杀掉......这到底是该说他太弱,还是说一个婴儿太强?固有印象害死人啊......谢尔顿为自己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还没有见过世面。
而且他之前检查尸体的时候,这很明显就是被一股巨力扭断脖子,单单是梅林的小手只能握住他的喉结,还怎么像他看到的那样被连根扭断的......而且这个动作看上去还是极其平滑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里面的筋骨甚至都没有受到太大损伤,这一切若是全部归咎于梅林体内梦魇的话,谢尔顿觉得自己都想把一个梦魇塞到自己体内了......若是一个婴儿都可以做到这样的话,那么可以使用魔力的成年术士不得强成什么样啊?
“呵呵......”谢尔顿暂时先不去考虑这件事,把其他人叫来再说......话说,叫来有什么用么?基本上所有人都不在场!唯二在场的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居然还是一个一岁多的婴儿!虽然可以较为流利地说话,但是看他走路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晃悠......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梅林的体内融合了一个梦魇的情况之下。在看过现场之后,所有人都表示这场杀人案发生得极其蹊跷,除非他们之中有谁用了分身法术——也没有人愿意使用这种把自己灵魂撕裂的玩意儿。
“噢噢噢?”令所有人吃惊的是,从他们头顶飘来的木偶的口中居然也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杀人了?那很好啊!那,那么等一会就迅速召开审判会议,没错!”
所有人都在这里看着这只有些不知所措的木偶,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巴巴托斯觉得掌控不住局面的情况。
“这一次的杀人案,同样也是非杀人者所为。”巴巴托斯的声音很快就恢复到了包含着那丝丝揶揄地语气,“那就给你们两个小时来讨论吧,今日事,今日毕,难道不好么?咯咯咯!”
“但是,之前给出的时间不是一天——”
“问题是,【规则】上面并没有给出一定是要给时间才召开审判会议呢。”巴巴托斯深黑色的眸中闪过点点红芒,虚幻悠远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抖,似乎有着怒意,“更何况,我才是这个梦境的主导者......游戏也是时候结束了......不是么。”
说完,这个油光闪闪的木偶就在客房内昏暗的灯光下隐去身形,不见踪影。
“呼......嗬......”谢尔顿握紧拳头,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想法,最终还是无力地转过身去,同所有活到现在的人说道,“那就,开始吧。”
很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人只是一个婴儿,无论怎么问他,他也只会说自己不知道,一切陷入了死局。看着墙上如同葡萄般一连串密集的血点,佩曼只能初步判断死者的血液是一下子从脖颈处喷出,谢尔顿对此也做不出进一步判断。
于是,他叹口气,率先踏出案发现场,走到另一间客房内,把这位小婴儿叫醒,看到他脖间通红的手印,谢尔顿又感到一阵心疼......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若是这么窝囊地就被杀掉,他还怎么和梅林教交代?并且,面前的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从人道来说,他也必须对梅林负责。
“梅林。”安静的房间内,谢尔顿将梅林抱在怀中,抚摸他苍白的头发,“你很聪明。”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表明梅林依旧不受梦界的影响......大概吧。
“唔......”梅林的眼睛仍然眯着自己的眼睛,半睡半醒,“嗯......”
谢尔顿自嘲地笑笑,眼中亮起了迷蒙的金光:“真是对不起你,本以为能够保护好你,以我现在的魔力也没有办法把你和我全带出去。”
【以吾之名】
【破除虚妄,撕裂诡诈】
【以吾之手,重现光明】
【明吾心,定吾志,固吾形】
谢尔顿双手亮起,触手般粗大的魔纹绽开罕有的银白色光华,魔力涌向指尖,最终汇聚于一处。
【蚀刻!】
嗞——!!
刹那间,红的更红,黑的更黑,蓝的更蓝,时间在扭曲,空间在颤动,如同薄脆的墙纸一触而落,原本结结实实的梦界居然被他开了一个小口!
即使周遭的环境黯淡无光,却也能看到通道对面的是熟悉的值梦司大厅,只见佩曼和马丁等人正并排躺在自己的身侧,谢尔顿无力地笑笑。
若不是达到四魔纹等阶的水平,他可能还真的没这个魔力放出能够强硬破开梦界的法术。
“那么,等会再见吧。”谢尔顿摆出一个最温和的笑容,将梅林抱起,眼底遏制不住地浮上一抹淡红,“梅林。”
啵!自己的手貌似被弹开了!而小口外的空间似乎变成了水面,溅起了斑驳的涟漪。
“啥?”谢尔顿嘴巴大得差点没把自己的下巴给弄脱臼。
谢尔顿再次伸手,这一次他把他的手伸出了窗口外。
居然是成功的!
谢尔顿抿嘴,小心地再次抱起梅林的身体,更加缓慢地将其推出。
啵!又被弹开了!
“怎么回事......”谢尔顿看着梅林纯洁无瑕的眼神,顿感崩溃。这家伙居然送不出去!那他开这个门还有什么意义么!
旋即,谢尔顿一打响指,窗口立刻关闭,化为了魔力尘埃,最后悉数送回自己的指尖,就好像从未施过法。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谢尔顿叹了口气,脸颊不断地往下耷拉,“算了算了,这就是天意吧......”
“咯咯咯!你爸吃瘪的样子可真好玩儿。”梦魇在马尔克斯的灵魂旁咯咯地笑,“以我们的身体完全可以在梦界内自由出入,毕竟人类的肉体已经和梦魇交融在一起了嘛。”
“所以说我现在可以出去?”
“你想出去?”梅林反问道。
“不想。”马尔克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梦魇挥动虚幻的触手,身体兴奋地颤抖,“接着看好戏吧。”
既然谢尔顿没有办法把梅林送出梦界,那他也是要参加审判会议的,毕竟这是梦魇所设下的规则之一。时间过的很快,大厅内不知何时又吊下了那台古旧的钟摆,似有似无地发出嗑嗑卡卡的声响。两个小时仅仅是时针的两次跨越,在时光的长河之中不值一提,没有任何收获的佩曼等人很快就将客房底朝天翻了个遍,结果就是除了尸体是被什么东西给粗暴地扭断脖子以外就没有其他能够派得上用场的线索了。
噩梦旅馆,餐厅内,所有人再一次齐聚一堂。夜,彻彻地深了。
“很准时嘛。”巴巴托斯一如往常,悬浮在餐厅的穹顶处,那墙壁上的血色蔷薇是不是绽放得更热烈了些?
啪!木偶双臂合十,双掌猛地互相叩击,只见一道五颜六色的光罩从中荡开,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肥皂泡泡,逐渐扩大,穿过所有人,将整个餐厅裹在中央。
“那么......咯咯!”巴巴托斯歪头,“就开始吧!审判台起!”
轰——!
齿轮转动的嘎吱声再次扎进所有人的耳廓,凭空插下的灯管依旧是杂乱无章地浮在空中,各自喷出浓郁的苍白光芒。餐厅中间的地面下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木制的高台。
嘭地一声,高台的扶手突然齐齐脱落,瘫软地倒塌在地面上,形成了通往审判高台的阶梯,整个审判台如同绽开了五朵花瓣的鲜花,中间缓缓升起了狰狞的花蕊,诡秘而令人惊诧。
【幸存者上审判台】
【审判会即将开始】
“那么,请各位上台。”巴巴托斯率先飘到了审判台最高的座位落座,伸出手朝大家示意,“审判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如同临近刑场的囚徒,所有人都无力地低头,面色灰暗,他们貌似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宿。佩曼面色僵硬,眼中止不住地垂落愧疚的痕迹,想必是失去了原本的自信和希望。
谢尔顿说的是真的,他们得不到一丝线索,佩曼和其他所有人死都不肯相信一个一岁出头的人能够杀死比他强壮数十倍的八号。
“选择你们认定的凶手。”巴巴托斯轻松地用拳头抵着自己的下巴,“我相信也没有什么必要做什么讨论了,不是么?”
所有人的面前全都亮起一阵光幕,上面陈列着所有人的面孔,活着的人面色如常,死了的人则是附着一层惊悚的灰白。
所有人都面露难色,甚至有人崩溃得当场哭了出来,啜泣着按下自己所认定的答案。
无声,若是还有一点声音的话也不至于所有人鸡皮疙瘩直起。然而在此刻,所有人的声音恰好似被一张虚幻的大口吞噬,毫无踪影。
“看来大家都已经选好了啊。”看到最后一个人按下了按钮,巴巴托斯惬意地转了转自己的身体,差点没笑出声来,“那么,揭晓谜底的时候到了呢。”
滋......滋滋......
突然,所有人面前的光幕开始疯狂颤动,上面的人脸也在不断地轮转,愈变愈快,愈变愈快!
最终戛然而止。
“嗬——!”这是所有人齐齐倒抽的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惊骇地发现,展露在自己面前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面孔!
【恭喜各位!本案的凶手就是——】
“在场的所有人。”
木偶站起身来,两只漆黑的石瞳泛着血红色的光泽,只见深黑的穹顶降下一座座古旧的吊钟,将所有人齐齐围住。
下一个瞬间,无论男女,所有人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瘫软在地。
除了站在审判台旁的一个孩童,如同巨大花瓣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瓢虫。
“呵呵......真是有趣的客人。”木偶凝视站在台上的梅林,语气逐渐变得凌厉,“打破我【规则】的第一人。”
金黄色的眸子逐渐变暗,如同滚滚的浪潮,梦幻般的深蓝从瞳心往外填充,最终取而代之。
“啧。”梅林看了看自己幼嫩的双手,短而又短的腿脚,嫌弃地哼哼。
“看来,是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啊。”
“确实。”梅林嘴角微弯,轻蔑地向上看去。
深蓝色的光华凭空显现,源源不断地爬上梅林的腿脚和手臂,迅速地向四周延展。婴孩般幼小而臃肿的身躯在此刻迅速拔高,长成了四五岁的模样,虽然还有很浓的稚气,但也基本可以活动开手脚了。
梅林轻轻地展开身体,梦魇的魔力在此时从体内优雅地向外延伸,他笑着勾起自己的白发,凝视无边的深蓝爬上自己的发梢,最后一下放手,任由他们无风飘飞。
“进入其他梦魇的梦界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径。”木偶瞳中的红光大盛,声音层层叠叠,独属于梦魇的魔力旋涡在它四周聚集,欢脱地盘旋翻飞。
“确实。”梅林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在身上轻啄,一袭深黑色的衣衫骤然显现,他一跺脚,完全不避梦界的桎梏,亮蓝色的魔纹蛮横地从地上挤入,最终变成道道柔滑的丝线,在衣衫上优美地舞蹈。
那是花,有着五瓣花瓣的黑色花朵。衣衫的布料很奇怪,由符文魔力组成的丝线居然无法在布料上牢牢刻下自己的印记,反倒是控制不住地开阖,飘动!无穷无尽的花朵在梅林的身上奇诡地绽放,抽蕊,随后凋谢,在漆黑的梦界中散发出属于自己的蓝色光泽。
“真漂亮啊......”梅林咯咯笑了,旋即,祂看向空中微愣的巴巴托斯,“你觉得呢?”
“你在窃取我的魔力!”下一秒钟,巴巴托斯的怒吼响彻整个噩梦旅馆,狂暴的魔力洪流不断往外扩张,放肆地荡涤噩梦旅馆的每个角落。
“但是......劣等种不就应该被高等种吞噬么?”梅林双眼微眯,眼中的兴奋再也遏制不住。
梅林放肆地笑了,他的身体不知为何从地面飘起,他的四肢逐渐变成了如夜空般深邃的漆黑,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光彩。
“你这个劣等的,弱小的,只能依附在一个婴儿身上的低等梦魇还敢和伟大的巴巴托斯叫板!”
“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做廉耻啊......”梅林的舌头邪魅地在唇角一抹,他的身体已经和木偶齐平,“只会仰视力量的,卑劣的下等种。呵呵呵呵!”
巴巴托斯猜不透面前的这个生物。从狭义来说,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属于梦魇的力量充斥在他的体内,他的筋骨和血肉已经布满了独属于梦魇的魔力光泽。然而,这副精致的皮囊和独特的灵魂却又无处不在彰显着自己属于人类的一面!
“只能屈辱地依附在人类身上......”这声音就好像从牙缝间冒出来的一样,“然后像一条土狗一样吞吃我的魔力......你这种卑贱的蠹虫!”
“哦?”梅林戏谑道,“这充其量叫吞吃?这种和零食一样低劣的魔力,只要伸手就可以抓取......”
纤细的手指随意一勾,属于巴巴托斯的梦界如同一层纤细脆弱的薄纱,就这么被梅林轻而易举地掐破了!
“你!”木偶的手臂僵硬地一抬,伸手射出数道炽热的魔力洪流,将面前不知深浅的孩童逼退,“呵呵......除了‘那位’,也没几个梦魇现在能比得上我......吞吃了那么多人的生命精华......更何况,‘那位’不是在梅林圣地被抹除了么?既然你要靠我的魔力生存,那也只不过是我的依附......哈哈!”
“漠希。”
这是两个有魔力的字。
“你只不过是一个卑劣的仰望者。”梅林不屑地说道,“仰望力量是好事。”
“你根本没有仰望它的资格!我将成为它!我将替代它!”
马尔克斯之前问过梅林,祂为什么对此会这么生气。
“渴求力量是一件好事。”梅林低下头,双拳紧攥,“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件能够令其他梦魇认同的事。”
“它们都敬畏我!它们都对我抱有恐惧!我可以轻易地将它们吞噬......”
“若你失去了一切。”
那是与亘古比肩的威严!刹那间,梅林的身形从原地消失,化为了狂暴而又凌厉的光斑,穿透了重重虚幻的障壁,瞬间抵达木偶的身旁。
“若你甘愿失去这一切。”
他的手轻柔地抚上了木偶的外壳,光滑的指尖碰触巴巴托斯的手心,眼角炸开无尽的怒意。
“你的力量,你的形体,你的时光,你一切的一切都化为虚无......为了追求本源终极的意义,那些不值一提。”
一回首,却发现,唯一拥有的荣光被人偷取,连自己的在世上唯一的痕迹都被人作为垫脚石,狐假虎威!
残影闪烁,木偶的指甲被一块块扒落,巴巴托斯的手指被一根根拔出,他的头颅被粗暴地卸下,他的身体被一脚跺碎,他的双足干脆利落地被碾成了细软的尘埃,只剩下一个滚圆的头颅飘在空中。
梅林银牙紧咬,眼中的无尽怒火甚至都扎透了梦界的阻隔,在实实在在的真实中肆意抛洒!他一把拉开木偶的嘴巴,小手用力上下一分,连最后的头颅也被一下子拆成了碎块。
“呵呵......”梅林眯起双眼,迅速握住想要逃窜的两颗黑曜石制成的眼瞳,“很不甘吧......很不甘吧!!很痛苦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名号被侮辱,被拆散,被践踏!”
咔嗒!
眼瞳碎了。
这两颗无比坚硬的石头居然被梅林的双手捏成了稀碎的齑粉......
“你......可知否,惹怒巴巴托斯的下场!”
光影闪烁,浮在半空中的灯管悉数爆碎,原本狭**仄的审判台瞬间消失,露出了原本的餐厅,而那些昏迷的人影也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
梅林见状,小手一挥,那些不知死活的人类接二连三地贴在墙上,强横而又凝实的魔力撕碎巴巴托斯的梦界,将剩下的几人全部收入乳白色的障壁,牢牢地将其与巴巴托斯的梦界隔绝。
“我很生气......”此时,巴巴托斯庞大的本体凭空在狂暴的魔力湍流间闪现,那一条条粗大的触手肆意地在餐厅内横扫,将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都砸成比发丝还要细的碎屑,“非常生气......”
“居然敢抢夺巴巴托斯的食物......你看来是不想活了!梦魇之间的争斗可不受【规则】的约束!”
“那当然。”梅林看看自己纤细的指尖,更为不屑地笑了,“你瞧瞧,多么丑陋的身体......没有力量,只有粗暴......作为一个真正的梦魇......也必须要懂得梦魇的矜持和优雅......可惜,基本上没有一位能够做到。”
“上吧,我的宝贝儿们!”
吼——!!!!
【怪物】。
巨量的黑色粘液从犄角旮旯里不断喷出,无论是细小的墙角,还是屋顶上庞大的吊灯夹缝,全都挤满了令人癫狂的划玻璃的嘎吱细响,最终聚集成团,化为了一只只丑陋而又庞大的怪兽!
“恶心。”除了这个词语,梅林甚至都无法做出其他评价。
“给我把他碾碎!”
梅林身体的一部分还是人类的肉体,若是被怪物们碾碎,那他也活不了。
“呵呵呵呵......”祂就这么任由奔腾的黑色巨浪朝自己涌来。梅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清冷的蓝光如同高贵的宝石,星辰般地在他的身周不断闪烁。
那是一闪而逝的璀璨,以及绝无仅有的庞大威能。当梅林的深蓝色的指尖轻触到巨浪的刹那,一切就已凝滞。
“呵呵呵!”梅林的长发正随着祂的心意在空中静静地漂浮,不知是不是错觉,祂身上盛开的花朵开始飞快地旋转飞舞,在黑潮带来的晦暗之中开辟出一道纯净的蓝锋。
这是极其彻底的,从源头上碾碎的湮灭。怪物们的身体如火及冰,随着哔哔啵啵的爆响,以梅林为中心,迅速地消解为了暗淡恶臭的尘土,落在噩梦旅馆的木板上,最终无声溶解。
“什么.......”巴巴托斯的声音很明显上了一个八度,被如此轻易碾压让他的怒火更是旺盛,“不过这只是开胃小菜......”
“确实。”梅林轻声道,“你看来就是这么仰望所谓的力量的。”
“你这是自不量力!”巴巴托斯直接朝他迅速冲上,“你将被我直接吞噬......化为我的一部分......当然,我会把你的灵魂留下来折磨,顺带着你另一半的小家伙,看起来真的很美味......咯咯!”
梅林左脚轻点,朝右微倾,险侧侧的避过捅来的黑色触手,右手如刀,轻飘飘往下横切,金铁交织声作响,数道由魔力化作的蓝色厉芒竟然将攻来的触手从中切成两瓣!
咔地一声,独属于梦魇的魔血狰狞地往外喷洒,化为了粘稠的黑色黏液,触碰到的东西立刻与之同化,最终在庞大的压迫力下化为飞灰。
梅林轻哼一声,指尖迸出深紫色的光芒,形成一层薄薄的障壁,将那些粘液悉数弹开。
“真丑陋啊......恶心至极。”梅林一边轻笑,一边用手将飞来的触手全部斩落,“这就是最本质之间的差距。”
每当一条触手被斩落,整耳欲聋的吼声便响一声,这种纂刻在灵魂深处的苦痛只有梦魇之间才能相互留下。
“咯咯咯......不要以为这是你的梦界就能为所欲为......”
“凭什么......凭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参观一下这场闹剧,然而我看到的某些东西并不让我很舒服。”梅林徒手将射来的触手猛地拽住,密密麻麻的符文顿时在手臂的皮肤下接二连三地显现,“所以说,我有必要清除一些碍眼的渣滓。”
“唔啊啊——!”巴巴托斯庞大的身形与梅林只有四五岁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然而,正是这四五岁的身躯,竟然把巴巴托斯的身体强硬地拽来,让他动弹不得!
“给我去死!”
“哦?”梅林看着手中愈发灼烫的触手,眼神复杂。
触手上突然张开一只血红的竖瞳,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原本漆黑的触手也因此透明了半分,能够清楚地看见里面有光芒正在不断闪烁。
无法分开。
“自爆么......”梅林喃喃道。
好烫......但仅限于好烫。
剧烈的爆鸣声在梅林的耳畔炸开,巨龙般张狂的魔焰舔舐着梅林的皮肤,妄图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什么。
很遗憾的是,这是不可能的。
“看上去,你的能力并不是那么有趣。”梅林将干瘪的触手抛落,拍拍自己毫发无损的双手,继而说道,“你的手法同样也极其丑陋,充满低级梦魇的恶趣味。”
梅林接着伸手,身下客房的门嘭地打开,一柄金黄色的小锤破去了【规则】的局限,被随意地在他的手中把玩。
“你......”
一道劲风划过,这柄小锤携着万钧之力,中途遇上的墙壁如同饼干一样薄脆,在金色的圣锤之下化为了灰色的粉尘,砸出的窟窿由小到大,最终使旅馆的一角全部破碎。
“我们想逃出这个梦界,而各种'小玩具'恰巧可以帮我们出去。”梅林眼皮轻撩,无聊地揶揄道,“这可真厉害啊......不是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个小孩闲庭信步一般地兜转下,自己精心设计好的一连串漏洞就这么全被破除!
“我?”梅林站在满目疮痍的“噩梦旅馆”——尽管已是一片废墟——,他的双脚依旧离地。
“我啊......”他弯下腰,笑着将自己的手按在仅存的木板之上,眸中已无了之前的怒火,“你瞧瞧。”
吱——
连他梦界的最后一块木板也被挣破,在最原始的恐惧之下,恐惧的制造者——巴巴托斯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扎根发芽。
“多漂亮啊,不是么。”梅林摘下那朵从木板中钻出来的,没有任何枝叶的光秃秃的花朵,怀旧地伸手摩挲。
那是一朵五瓣花,花瓣的颜色为纯黑,它的花蕊亦为纯黑。
比深渊还凝重,比死亡还恐怖,比空虚还寂静。
它即为漠希,是对于灵魂本身的一种欺诈。
即为把希望变为最无力,最笃定的绝望,这就是其所指代。
“那么,就这么化为我的养料也不错,呵呵呵~”
梅林转头,轻柔地抚摸早已布满古老根须的梦魇。
一切皆将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