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苦......头好痛。就好像自己已经被送上断头台了一样,被卡着脖子,等待头顶正上方的铡刀落下。身体很沉重,没什么力气。狼兽人林醒了,睁开眼,旁边的陆还沉沉地睡着,周围的一切都昏暗晦涩,看不清楚。
现在应该还是凌晨吧。他根据自己的生物钟,潦草地推算了一下现在的时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这也变相地说明,在数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要踏上处刑台,被迫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了。
他们终究还是被骗了啊......满怀希望地踏入这片充满机会的土地,却又因为自己的愚钝而陷入死局;而出现的那个小孩给予了他们在黑暗中那微薄的火光,他拼尽全力想去抓,却在这弥漫着死亡与腥臭的帐篷里发现这道火光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而已。
他喉头猛地一梗,眼角是说不尽的酸楚。万一,他趁着这个时候逃出去,会不会因此让他的同胞......甚至算不上同胞的兽人们遭罪呢?他不理解,他也不打算理解。他好想逃跑啊。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即使逃出去了,又怎样存活下去呢?
林轻轻地撩开帐子的帘幕,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趁着这个时间,他希望去外面走一圈。去他的什么看守,去他的什么押送人呢!反正自己要死了,用这条烂命随便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吧?
外面竟是空荡荡一片,没有他想象中有在外面走动着看守的人,也没有那闪烁着火光的利刃,只有夜晚洒下的浅浅星光。他吞了口唾沫,用手肘擦了擦自己眼眶忍不住流落出来的泪水,在模糊之中,他在自己的面前看到了一个人。
是那个小孩。
“你怎么出来了?”小男孩转过身来,只见得他的眼瞳之中不住地散发出妖异的蓝紫色光斑,“时间还有很多呢,不急。”
他的手中还悬浮着一个乳白色的光球,狼兽人小心地凑上前去,想要看清楚光球内的内容,却被一只小小的手给挡住了。
男孩打了个哈欠,嘴角仍然荡漾着浅笑:“你觉得,你们可以活得下去么?”
“你说过,你会救我们的。”林双拳紧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会救我们的,不是么?”
“是的是的,救你们,救你们......就不可以问一些有趣的事么?”梅林手中的光球忽然缩成了弹珠大小,他用力一抛,这个小小的光珠便在空中消隐不见,“就比如说——”
“求求你。”狼兽人深深地看着梅林的面孔,吞了口唾沫,“救救我们。”
梅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双唇不禁抿了起来:“我不理解你们。我也不理解死亡。我只是一个小孩,我只是一个小孩而已,没有必要......”
“救救我们......”
小男孩的双脚忽地弹收,先前站定的位置上忽然腾起一小堆飞溅的泥沙,狼兽人迷惑地眨了眨眼,却发现那发亮的眼眸已经填满了自己的视野。他退后半步,却没有办法再从这满目的淡紫色中抽离开来。林双眼一翻,只觉得天旋地转,嘭地一声朝后仰去,倒在地上。
“你......不是说了么,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说,先睡一会吧。”梅林淡淡地开口,身后的长发慢慢地朝后漂浮,属于梦魇的淡紫色慢条斯理地染上他的发梢。
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慢慢地亮起来,林懵懵懂懂地从帐篷之中转醒,发现陆仍然躺在自己的身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抽了抽耳朵,总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一个榔头敲了一百多遍,疼得要死......
今天,应该就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不,应该是最后一个上午了吧。因为他们已经被人类定罪为兽人叛乱的参与者,即将被处死。
林捂着自己的头,满面狰狞,面前伸来了一只手,他便搀着这只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算了,到现在这种地步,再忘记什么事情也没有必要去回想了。
兽人们被要求排成两队,连最后一顿断头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好像杀狗一样押着去那过度包装的断头台了。一路上,没有人哀嚎,也没有人叫嚣着反抗,也没有人愿意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那些通常有说有笑的官员今天也罕见地紧紧闭牢自己的嘴巴,时不时地看一眼身后是否会有兽人想要脱逃。
可悲而又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逃跑,就好像他们已经认定了自己已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说实话,这里头跑走个一个两个,他们也不会去管,谁会花那么大劲在这么大一片地方找一个兽人呢?没有钱还想让他们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显然是痴人说梦。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兽人这个种族就好像天生脑袋里缺了一根筋,单纯到了残忍的地步。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虚伪,他们在临死之前兴许才会知道欺骗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是落魄到了什么地步,他们只会把一切往自己的肩上扛,而不会去怪别人。
面前的建筑物很大,但门却很小,一些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兽人们必须要弯下腰才能从门洞里进去。
谢尔顿并不想让梅林看到血腥的场面,因此把梅林留在了空无一人的营帐处,反正处刑也只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时辰而已。真是可笑,他们长这么大花了十几二十年,杀他们却只要短短十几秒钟,杀完也只不过是几十分钟的时间而已。
“你居然不带你的小马林来看处刑,你可真不称职,你不是说什么都要给他看的么?”普利琉斯一边揶揄着谢尔顿,一边挑着眉毛,“这次差事竟然比原先预想得要轻松那么多,这笔钱甚至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去收。”
“我喜欢钱,不要的话可以给我。”谢尔顿朝他微笑,“以及,我可以选择让‘我’的儿子看什么,以及不看什么。”
他特地在“我”这个字上面着重了一下,把普利琉斯说得怔了一下。
这个比谢尔顿矮半个头的男人悻悻地说道:“啧啧,开个玩笑都不可以......”
梅林可是谢尔顿的雷区,任何人都不可以去触碰。因为他是......梅林教的希望。也同样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进入这个建筑才能彻底体会到它的宽阔,中央的处刑台只占空地的一个小点,其他的地方都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座位,就好像设计这座建筑物的初衷是为了让很多人看杀头取乐一样。
明明是如此宽阔的地方,整体的气氛却显得就好像小盒子一样逼仄,让所有人潜意识之中想逃出去。此时的兽人也有了反应,不过他们都被提前套上了绳索,甚至紧到勒进肉里面,只要一动,鲜血淋漓。
林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在临近锈迹斑斑的铡刀的时候,这种预感越来越强。
“我总觉得这里少了什么人。”林轻轻地和身边挺起胸膛的陆说道,“但我记不清楚......”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陆疑惑地看了林一眼,“还是说你生病了?早上看你的脸色也不大好。马上就要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如挺起胸膛,作为一名兽人光荣地......”
死去,没错,是死去。
林也挺起了胸膛,不去想这件事情,毕竟,只有他们死了,才可以换来兽人们在雅力士生活的权利啊。实际上这都是自我安慰,自作多情罢了。他都知道。每个人都不想死。
因为铡刀太久没有使用,都变得铁锈斑斑,估计滑下来的速度会大大减慢,佣兵们还花了不少功夫去把表面的铁锈给磨干净。兽人们不敢去听磨刀时“噌噌”的声音,仿佛只要听这种声音就会被割去耳朵。
断头台只有两个。观看自己同伴死去同样是一种艰难而又痛苦的行为。
两个兽人挣扎着被摁到了断头台下方,木质的框架上下锁死,这下再怎么办也没有办法挣脱。
台下的人就好像在看两个扭动的虫子,而虫子的上方则是重新泛着寒光的铡刀,铡刀的上方牵着根绳子,刽子手就站在绳子的旁边,面无表情地握着自己手中的斧头。
“第一批!”官员用力把手上下一劈,高声让他动手。
铮!粗壮的绳子被一下砍开,冷厉的寒芒从上到下,速度急剧加快,甚至都劈开了周围的空气,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绝对不屈服——”
笃!声响到此断绝,却又在偌大的空间里悠悠地,残忍地回响。两颗狰狞的头颅双眼突出,口中全是血沫,断口处先是喷出一大股浓稠鲜红的血液,再是慢慢地沿着切口淌出来。
刽子手粗壮的腿朝没了头的躯壳猛地一踹,血腥味顿时在半空中弥漫开去。兽人的血液比人类的血液腥气重个不止两三倍。
就好像菜刀在砧板上不断猛剁,没了头的躯体一具压着一具。林每看到自己的同族被刽子手踹到断头台下方,自己的身体就轻轻地颤抖一下。
甚至到后面,尸体堆得太高,必须要人手帮着把他们给移开。没有人愿意去碰这些脏东西,到最后竟是让兽人们自己来。即使解放双手,他们的身上仍然带着一副无形的,压迫感极其沉重的心理镣铐。
林开始流泪,身上全都是逐渐转凉的鲜血,毛发正在结块。
最为健壮的狼兽人和虎兽人是最后的压轴。狼兽人没有像先前的兽人一样头朝地面,而是朝天,正对那已经被鲜血涂覆的刀锋。有几滴血液极具讽刺性地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他怔怔地看着刀锋的切面,上面倒映着自己的头,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提前离开身体骨碌碌滚了下来。
咔嚓!斧头挥落,又一根粗绳断裂,林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真实的灼热感从自己的喉咙处划过,世界被搅个天翻地覆,鲜红淹没了一切。
好痛......他好像忘了些什么......好痛!
“唔!”林睁开双眼,触目仍然一片血红,但这种红色正退潮般淡出自己的视线,“我这是......已经死了?”
“之前你不是说求着要我救你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孩竟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面无表情地朝他说道,“时间不多了,快点走吧。”
林惊讶地用双手触摸着自己浑身上下,如此真实的触感令他无法相信自己先前被砍了头。
等等,自己不是被砍头了么?
梅林似乎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了,用双手使劲推着他的腰,想要把他给轰出空无一人的帐篷:“你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而已。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快点走吧,时间不多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狼兽人还有些发怔,站在帐篷的外面小心翼翼地张望,他看见了那些先前早就已经变僵硬的同伴活了过来,有些是一个人,也有些是成群结队地朝不同方向离开。
梅林一挥手,狼兽人眼前又是一花,那些逐渐远去的兽人身形开始模糊,直至被擦去。
小男孩担心地回头看,一边道:“这可是秘密。他们快要回来了,你赶紧走,否则再被抓住和我没关系了啊。”
“感激不尽。”狼兽人重重点了点头,“以后若是需要什么帮助——”
“得了吧。”小男孩满脸嗔怪,“若是以后有什么自称叫‘梅林’的人,你可以照顾一下他,就当报了我的恩,再不走真的就要被抓住了哦。”
狼兽人这才化身为一头真正的狼,四肢着地,化为了一小绺灰色的风,飞一般地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中。当然,也少不了梅林的幻术来遮掩。
“为什么要让他照顾自称为‘梅林’的人?”马尔克斯问梅林。
“万一他之后对我们有些用处呢?反正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巨大的处刑建筑在此时也显出了他本来的模样,似乎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在场地中央,那层层叠叠的尸体被偷偷替换成了被削去一块的茅草,堆得老高。不过,风一吹,也就散了。
尸体可不会被风吹散,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