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中顿遭五雷轰顶。
他有权。
但人才难觅啊。
有几个人能像洪智有一样在官场如鱼得水,捞钱捞的体体面面。
自己一个眼神,就能把事干漂亮的人?
就说余则成,也没洪智有“找活”的本事。
更关键的是,这家伙是蕊蕊的心头肉,自己未来的准女婿。
他要被杀了,吴敬中就可以原地退休养老了。
“老同学。
“这绝对是个误会。
“他去北平,是因为津海港口运输了一批民生物资,马汉三那边迟迟没签字交接。
“我这才派他过去的。”
吴敬中一咬牙把自己兜了进去。
“你派的?
“可刘玉珠是他接回津海的。
“敬中,有些话你想清楚了再说。”
建丰皱眉冷冷盯着他。
吴敬中知道,洪智有是生是死,就全在他了。
“请您相信我。
“这确实是马汉三设的圈套。
“他知道洪秘书跟我女儿在处关系。
“物资不签字。
“故意等我这边催急了,派洪秘书过去,他这才派刘玉珠跟车回来。
“老同学,你想想啊。
“刘玉珠在北平就陪戴局长了,为啥当时不跟戴笠离开?
“非得等洪秘书去北平了再派她回津海。
“兜兜绕绕,他不就是想通过洪秘书把我给拖下水么?
“此人居心叵测啊。
“当然。
“敬中曾给你打过电话,但那都是出于公心啊。
“戴局长在津海与科克密谈,为了谋取海军司令一职,不惜出卖双十谈判细节,以及党国战略资源、战备布署的情报。
“他甚至有意把青岛变成美佬在国内的租界。
“刚赶走鬼子,又引来了美佬,简直祸国殃民,愚蠢至极。
“敬中这才……”
吴敬中满脸憎恨的解释。
“戴笠,国之蟊贼,他的死纯粹活该。
“马汉三、刘玉珠、李德邻是主要嫌疑。
“现在问题是,有传闻你的秘书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对戴笠怀恨在心所以参与了其中。”建丰道。
“不可能。
“洪秘书是出了名的风流。
“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得罪戴局长。
“您相信我,这是别有用心之人放出的风。
“他们目的不在洪秘书,而是我。”
吴敬中说道。
“在你?”建丰双眼眯了起来。
“是,在我。
“我了解马汉三,此人狡猾如狼。
“他和李德邻就是想把水搅浑,把我牵扯进来。
“继而以我和您的同学关系搞阴谋论,让天下世人皆以为是您和委座指派我谋害的戴局长。
“从而让军统的人憎恨你我,甚至是委座。
“让这把利剑失去了锋芒。
“失去了对李宗仁、白崇禧、傅作义他们的钳制。
“李宗仁他们早就对军统的监查怀恨在心。
“一旦军统内乱,与委座离心离德,不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吗?
“老同学。
“你千万别中了他们的毒计,置自己与委座不利啊。”
吴敬中何等老辣,索性把事扯大了说。
他知道建丰和委座的忌讳:权利。
果然,建丰脸色微微一变,陷入了沉思。
李宗仁势大声望高,一直想取代父亲,觊觎总统宝座。
桂系又有重兵在手。
戴笠的死。
因为马汉三与戴笠的嫌隙,本是敲打李宗仁的机会。
可一旦把吴敬中牵扯下水。
任由一些人扇阴风点鬼火,舆论的导向就会风头立变,对自己和父亲极为不利。
而军统陷入内乱、失控,将会失去对桂军的钳制。
李宗仁就可以借着舆论反攻倒算。
细思极恐啊!
“你先坐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建丰起身道。
很快。
他便走了回来。
“父亲的意思,眼下剿票在即,要顾全大局。
“冷处理。
“过些时间,毛人凤会出一个调查报告。
“戴笠坠机是因为天气原因。
“与马汉三以及任何人无关。
“这事到此为止吧。”
建丰很平静的宣布。
“委座圣明。”吴敬中按捺心头的狂喜,正然道。
“津海是北方大港,是东北、北平的生命线。
“守好津海,你便是奇功一件。
“回去吧。”
建丰起身道。
“敬中定不负使命。”
吴敬中起身敬礼,缓身退了出去。
出了官邸。
他浑身直冒冷汗,两腿不自觉的打起了颤。
吴敬中最怕戴笠的事闹大。
这事谁沾上,谁倒霉。
他怀疑洪智有这小狐狸,早算到了委座与李德邻之间的勾心斗角。
所以,才敢兵行险着。
除非他真的能掐会算,知道了戴笠的死期。
不管怎样。
自己这回是踏实了。
人保了,接下来军统的新掌门人,还是老同学郑介民。
跟他打交道,凡事好说话。
远比在戴老板麾下战战兢兢要舒服。
以后的日子可以安心搞点小收藏,享受享受生活了。
……
津海,万东酒楼。
马奎推开门进了包间。
里边一男一女赶紧起身,满脸敬畏的问好。
“你叫陈三妹。
“你叫李桂年?”
马奎关上门,背着手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扫荡。
“是的,长官。”两人谄媚笑道。
“坐。”马奎抬手。
接着笑问:“二位目前做什么的,看起来过的不错啊。”
“托刘科长的福,我在货仓码头当仓管。
“三妹跟我成家了,她在面粉厂干活。
“都是好工作,有工资有补贴。
“那边的领导对我们也很关照。”
李桂年点头哈腰的说道。
“津海的世界还不错吧,比你们在山里打游击如何啊?”马奎给二人倒上茶水,并没有急着布置任务。
“马长官,那可真是一个比天,一个比地上了。”
见马奎亲和,乔三妹也开始叭叭了:
“不瞒你说,以前在山里打游击,别说吃肉喝酒,一顿能有个馒头啃就不错了。
“不怕你笑话,被封锁最困难的时候。
“我们在山里老鼠、野菜啥都吃。
“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还是津海好,还是党国好。”
“是,是!”李桂年也谄媚点头。
“嗯。
“你们能有这觉悟,刘科长没白救你们一场啊。
“知道那个小五子是什么下场吗?”
马奎问道。
“知道,听说被活活打死的。”乔三妹心有余悸的笑道。
“是啊。
“你们是幸运的,既然决定效忠党国,那就不能干吃白米饭。”
说到这,马奎吆喝了一声:
“伙计,进来。”
伙计推开门走上前:“马队长,今儿想吃点啥?”
“就这上边的。
“好吃的尽管上,不要怕钱。”
马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个菜品木牌,豪气吩咐。
“得嘞,您稍等菜马上就来。”
伙计领命去了。
马奎并不急着说任务。
待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上齐,他才边吃边道:
“津海站行动队和食堂现在正缺人。
“这可是吃皇粮的铁饭碗。
“一个月薪水,比你们在面粉厂干一年还多。
“尤其是食堂,清闲油水还多。
“怎样两位有兴趣吗?”
这俩人一听两眼直放光。
津海的生活固然好,但那都是要钱的。
进军统站,不仅薪水高。
而且对保证自身安全,防止锄奸队下手也是极有好处。
“太好了。
“求马长官指点。”李桂年兴奋道。
“你们跟陈翠平和她男人余则成熟吧?”马奎问道。
“余则成不熟,但名头很响。
“他家是黑沟的,早些年只听说出去考学、参军啥的,反正在城里安家吃了皇粮。
“他姐姐也嫁了个当官的。
“附近十里八乡,就数他们家坟头青烟最旺。”
李桂年一脸妒忌的说道。
“不熟,那就说说陈翠平。”马奎道。
“陈翠平,那太熟了,我们都是圩头村的。
“反扫荡时,她是我们游击队分队长,领着我们附近几个村子好几十人呢。
“那枪打的‘bia,bia’的,老准了。
“那拳……”
乔三妹接过话茬,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马奎没心思听这些,打断她道:
“也就是说,她是游击队,是红票。
“知道她跟余则成什么时候结的婚,办过酒席吗?”
“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没听说她嫁人。”乔三妹撇嘴道。
“她有个婶娘叫王彩菊。”马奎提醒她。
“对,她婶婶是叫王彩菊,专门拉纤保媒的。
“要这么说的话。
“他们或许配个对,领了证。
“过去闹灾荒,又是闹鬼子的,结婚这种事都是对付凑合,谁家里男人死了,或者外出谋生的,俩口子不搭一块光剩个名头的很常见。”
乔三妹恍然点头道。
“算了,不说这些。”马奎没有再多问。他知道说再多,没有直接证据。
光靠这俩人一张嘴,吴敬中能有一百个理由怼他。
刘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可是吴敬中最忠诚的卫士,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
这俩人的证词只能锦上添。
现在最关键的是,抓到翠平是红票的铁证。
不难。
因为他有了秘密武器。
马奎从兜里拿出小录音机放在桌上道:
“陈翠平,是不是有个堂兄是卖山货的,腿瘸?”
“是!
“叫陈宏发,我们都叫他陈瘸子。”李桂年到。
“好!”
马奎朗声道。
“我有情报,你们组织打算以翠平堂兄结婚的理由让她回山里归队。
“到时候你们在廊坊附近等她。
“就说是组织派你们来接的。”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微型录音机,放在了桌上。
“这是?”两人很新奇的问道。
“这个叫录音机,能把人的声音录下来。
“等你们接上翠平,暗中按下这个按钮,想方设法套她的话录音,任务就完成了。
“怎么说,我已经写在了纸条上。
“认字吧?”
马奎掏出早已写好的话术,递给了李桂年。
“我不认识。
“他认识。
“他以前给袁政委打过下手,学过字。”
乔三妹尬笑一声,把纸条递给了李桂年。
李桂年看了几眼,收进口袋:
“长官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嗯。”
马奎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倒上酒痛快吃了起来。
待酒足饭抱。
马奎起身道:“难得来一趟,你们多吃点,吃不完可以打包。”
“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戴好圆帽,快步离席而去。
“桂年哥,你甭说刘科长、马队长人还怪好的呢。
“给咱们安排好工作,还请咱们吃饭。
“哎,想想当年是真傻。
“天天跟着人当泥腿子,吃糠咽菜,过的什么日子啊。
“早晓得投降这么好待遇。
“老娘早就进城投降了,好不容易投胎做个人,吃那苦呢。”
乔三妹一边吃菜,一边吐槽。
待吃完饭,打了包。
两人拎着剩菜,美滋滋的刚到楼下大厅,就被酒楼伙计给截住了:
“二位,麻烦把账结一下。”
“什,什么意思?”乔三妹有点懵。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伙计神色一紧,一招手好几个人围了上来。
“瞎了你对狗眼,没看到是津海站马队长请我们吃饭吗?”乔三妹泼辣道。
“人家马队长是何等人,请你们吃饭,你算老几啊。
“怎么,想赖账吃霸王餐是吧?”
伙计一撸袖子,凶神恶煞般的问道。
“谁吃霸王餐了,把你们老板……”
乔三妹还想撒泼,李桂年赶紧挡在她前面赔笑:
“伙计,那个多……多少钱?”
“六块银元。”伙计道。
“什么,就一顿饭六块银元?你们也太黑了吧。”乔三妹尖叫了起来。
“这有啥稀奇的,人家一瓶酒还卖几百美金呢。
“明码标价。
“吃不起就别来,别给马队长丢人好吗?”
伙计阴阳怪气的损骂。
“成,成,六块就六块。
“我给。”
李桂年肉疼的掏了钱。
出了饭店,乔三妹恨的是咬牙切齿:
“这个该死的马奎。
“堂堂中校军官,出来吃饭,安排一堆任务,还要咱们掏钱。
“城里人真特么心黑、抠门。”
“你刚刚不还说,他人怪好的吗?”李桂年有些醋酸道。
“好个屁。
“缺德玩意。
“迟早他得挨枪子了。”
……
翌日上午九点。
翠平收拾好包裹,骂骂咧咧的往楼下走:
“天天给你吃,给你喝,还搭上老娘的清白名声伺候你。
“居然变着法跟组织打报告。
“不就是嫌咱是农村人嘛。
“你家不也是黑沟的,吃了几天城里饭了不得啊。
“没良心、缺德。
“小人!
“无耻!”
“翠平,你听我说。
“我之前是想让你回去,但后来我……秋掌柜这一走,组织通知下来,我就是想留你也没法了。
“你是党员,应该知道组织的纪律性。”
余则成一想到翠平回去得喂三年猪,甚至还要经历各种明查、暗查,心头不禁暗自庆幸。
交通站已经不在了。
组织肯定早另有预案。
至少在新的联络站建立之前,翠平不会真的回去。
一切只为了破解马奎的损招而已。
“这还用你说。
“回山里就回山里,就你这收金收银,吃吃喝喝的。
“老娘一身好本事半点用不上。
“我还不稀罕呢。”
翠平骂了一通。
到了门口,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洪智有的。
一辆是保卫科的。
梅秋菊从车上走下来,一把抱住了翠平:
“傻妹子,这才待几天啊,就要回去了。”
翠平见她满脸不舍,不禁喉头哽咽了起来:“梅姐,堂兄结婚,老家规矩大,不回去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老余忙,陆处长不给假,只能我去了。”
“那还来吗?”梅秋菊问。
“不来了。
“他爸妈上了年纪,得有人伺候着。
“老人家嫌城里吵不愿意来,我只能待在家了。
“下一次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翠平说着转头看了一眼余则成,心里酸的厉害。
她理解老余的不易。
干这一行的,远比真刀真枪还残酷。
战场上一颗子弹下来,眼一闭,找阎王爷报道就是了。
在这鬼地方,一旦被怀疑。
无数的酷刑,足够毁掉任何人的尊严和身体。
那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惜,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
唯一自夸的做饭,其实也是一塌糊涂。
想到这,翠平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是为余则成,太苦,太难了。
也是为自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没能迅速的融入工作。
太失败了!
“哎,刚跟你处热和,这就要分开了。”
梅秋菊也跟着流起了眼泪:
“怀上了吗?”
“没呢。
“我家老余可不好使了,嫂子,你给我盯着点他,要敢在外面找野女人就大嘴巴子抽他。”
翠平看了一眼余则成,边抹泪边开玩笑。
“你家则成老实,放心吧。
“对了,我给你拿了点东西,你带回家。
“好歹是城里校官太太,不能丢了派儿。”
梅秋菊拉着她笑道。
“谢谢梅姐。”
“客气啥,都是自家人。”
“嫂子,走吧,我送你去车站。”洪智有见她们聊起来没完,赶紧插了一嘴。
“真小气。
“去保定开会有车了。
“送我回趟易县,派辆专车不行啊,还得挤公交。
“一看就没良心,早盼着我走嘞。”
翠平瞪着余则成,不舍又不甘的笑骂。
“噗!”
梅秋菊笑出了声:“大妹子,这不能怪则成。
“站里有规定,不是公务不能派车。
“就是我走亲访友出远门了,也得坐公交、火车。”
“好吧。
“走了,眯眯眼。
“梅姐,何婶子、刘妈。”
翠平一一打过招呼,一头钻进了汽车。
“哎!”
余则成看着汽车远去。
明知翠平还会回来,这一走还真有点不适应。
洪智有开到了汽车站。
翠平上了马奎安排的汽车。
“嫂子,一路平安。”洪智有跟她挥手告别。
“小洪子,练功要刻苦,冬寒夏暑不可一日松懈。
“下次见面我可要考你。
“不好好练,你就等着挨打吧。”
翠平咧着大嘴冲他挥拳笑道。
“行,到时候嫂子打轻点,我怕疼。”洪智有皮了一句。
待汽车启动,两人挥手告别。
……
行动队办公室。
马奎守在电话机旁。
叮铃铃。
电话响了。
“我是。
“出发了是吧,确定已经上车了?
“好!”
马奎挂断电话,兴奋的一合拳,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鱼已经上钩了。”
“你那边随时准备好上车。
“记住了,车牌号是035a。”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