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店里。
余则成和罗安屏进了书店仓库。
“老罗,李涯现在正针对我。
“这时候给我打电话,见面很不适合,仅此一次。”
余则成坐下来,面无表情道。
“你这同志……现在是火烧眉毛、人命关天的时候啊。
“就昨天一个晚上,一个地下交通站,几个工运组织被端。
“好些同志抓的抓,杀的杀,你这个态度真的让我……”
罗安屏又急上了。
“让你怎么着?
“老罗,我的任务是潜伏,组织让你来不是增加我暴露风险的。”
余则成火也上来了,少有的大声争辩。
旋即,他摆了摆手,微微吸了口气道:
“算了,我不跟你吵。
“说吧,什么事。”
“则成同志,我们搞到了消息并做了踩点,袁佩林很可能就藏在绣春楼三楼的雅间。
“人是乔家才和吴敬中亲自藏的。
“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做最后的确定。”
罗安屏道。
“没法确定。
“你们太低估李涯和吴敬中了。
“袁佩林来津海不到三天,要这么轻易被你们找到,保密局就不叫保密局,而是泄密局了。
“我还是那句话,李涯在下一盘大棋。
“可以确定的是,中统也参与了进来。
“不管谁踏入绣春楼,那都是要被一勺烩的。”
余则成极力劝阻道。
“则成同志,我觉的你太消极了。
“我手上有一支精锐的锄奸队。
“计划都做好了。
“实话告诉你吧,这也是组织和克公的意思: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袁。
“咱们经不起第二个顾顺章的折腾啊。”
罗安屏语气也和缓了些,但态度依旧很坚决。
“看来你是不会听我的了。
“我只是个小小的潜伏者。
“甚至连党员都不是。
“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安屏同志,我还是想劝你慎重考虑。
“保重。”
余则成说完,面无表情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组织有组织的理由。
他有他的工作方式。
余则成只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一定要活着,继续潜伏下去。
内战在即。
他要输送更多情报,在战场上挽救千千万万将士。
而不是执着于眼前的得失。
如果组织和罗安屏认为自己是个懦夫。
那就做个懦夫吧。
“又吵架了。”
回到家,翠平见他闷闷不乐,问道。
“翠平,我是个消极的懦夫吗?”余则成目光微红,很认真的问她。
翠平感受到他内心的凄凉,拉着他的手道:
“老余。
“你不是,你是我见过的另一种战士,比刚还硬,比子弹还锋利。
“粟将军偷袭宿迁,全歼整编的戴之奇美械师。
“那不都是你输送情报的功劳吗?
“你是勇士。
“是真正的英雄。”
“我,我真的是英雄?”余则成眨了眨眼,浑身莫名颤抖。
“是。
“这个罗掌柜是不是有病。
“有他这么做领导的吗?
“他不知道你的任务是潜伏吗?
“他不知道你是子弹壳吗?
“要打要杀的事老娘去做,老撺掇你出头这不是脑子有包吗?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找他,什么玩意!”
翠平立即明白过来,一拍桌子,气冲冲的就要出门。
“翠平,别!”
余则成突然一把拉住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不用。
“他们可以怀疑我,但至少还有你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余则成凑在她耳边喃喃,眼中有泪光闪烁。
翠平懵了。
她第一次看到余则成的脆弱。
这个面对刀风剑雨永远都平静如水的男人,他并非钢铁,他也有难受、悲痛、委屈的时候。
“老余,别怕。
“等我练好字,等执行完任务回组织,我向上边写材料,帮你举报罗安屏这个糊涂蛋。
“我是县队长,还干过党团会会长。
“袁政委他们可信我了。”
翠平抱着他,手轻拍他的背,笑着安慰道。
“谢谢你,翠平。”
余则成低语,心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了许多。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人。
不是延城光芒万丈的要员,也不是那些慷慨就义的革命先烈、英雄。
而是左蓝和翠平。
左蓝给了他信仰。
而翠平却真真切切的传递了他力量与勇气。
有她们在。
余则成突然觉的,似乎就算牺牲,也没那么可怕了。
“现在不觉的我烦,天天想着赶我走了吧。”抱了一会儿,翠平抵在他肩头笑问。
“翠平……”
余则成回过神来,想要松开。
翠平却抱的很紧,低语:
“你就当是左蓝抱你。”
余则成身子一僵,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
晚,八点。
“老乔,怎么不在北平待两天?”用完晚餐,吴敬中亲送乔家才到汽车旁。
“不了。
“我在津海为党国殚精竭虑,北平那边有报纸登我逛绣春楼的事了。
“再不回去,只怕老窝都得让人占了。”
乔家才无奈的握手告别。
“哎。
“党国的资源就是被自己人这么白白消耗了的。
“有时候你想使劲往外打,这拳头他就是攥不紧啊。”
吴敬中亦是叹道。
“保重。”
“一路顺风。”
两人再次互相拍了拍手背。
“小洪,谢了啊,下次来北平做客。”乔太太探出头跟洪智有挥了挥手。
“会的。”洪智有微笑点头。
送走乔家才,吴敬中与洪智有进了汽车,沉声问道:“有袁佩林的消息了吗?”
“老师,这次有点麻烦,漕帮龙二已经暗中发动了上千劳工在码头、茶馆等地搜寻袁佩林的消息。
“三教九流,党通局、稽查队也在找。
“至今没有半丝音讯。
“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而且,咱们安插在行动队的人反应,李队长打安排袁佩林后,就再没见过这人。
“根本没有课追踪的线索。”
洪智有犯难的摇了摇头。
吴敬中抱着胳膊,想了想,皱眉道:
“不能急。
“是人就会有社会活动,李涯最近肯定得立不少功。
“我让郑局长松松口,暗中再卡他一道就放职,让李涯必须交道狠点的菜。
“他必然还会去找袁佩林。
“谁是袁佩林知道,而又够分量,能让李涯心动的人物呢?
“你可以从这方面考虑一下。”
“老师这招高啊,既能卖李涯个人情,让他感恩戴德,又能逼着他侧向去找袁佩林。”洪智有发自肺腑的敬佩道。
姜还是老的辣。
看似无解的局,吴敬中随便一点拨,便是柳暗明又一村。
“你就记住了,世上之事兜兜转转都是人情世故四字。
“你只要吃透,吃深了,就没有办不下来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想推着你往上走。
“你不接触到那些人,就没法交人情。
“没有人情,世故是走不通的。”
吴敬中指了指他,悉身传教道。
“学生谨记。”洪智有点头。
“老师,等您退休后,一门心思教外孙子,小家伙长大以后肯定了不得。”洪智有笑道。
“很多东西教是教不出来的。
“得磨,得悟。
“我当年刚加入军统时,是由沈醉介绍的,戴老板那会何等高高在上,见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因为我死皮赖脸蹭了他一顿便饭,我在军统局站稳了脚跟。
“戴老板眼里渐渐有了我这号人,我没事了就找各种理由在他面前晃。
“他那会很烦我,觉的我没资历,又是红票叛将,但晃的多了,他也就习惯、顺眼了。
“估计他自己都没明白,我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为他的心腹了。
“人情即政治,真理不是教出来的啊!”
吴敬中感慨道。
“老师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啊。”一想起戴笠的反目成仇,洪智有亦是唏嘘。
“是啊。
“所以,你得抓紧时间多谈点营生。
“不一定非得多大的营生。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攒多点,也能过肥年。”吴敬中话锋一转道。
“明白。
“学生昨儿还在想,就老师的地位,低于两万美金的事免谈,现在看来是得转变思路了。”洪智有自责一笑。
“傻。
“美金可是稀罕物。“整个津海城能有多少美金。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蒋宋孔陈。
“北美的奶粉、营养品很贵的,只要在规矩内,该接就接。”
吴敬中大拇指一缩,比了个四。
四千美金。
底线。
“是!”洪智有恭敬领命。
“老师去哪?
“回家,还是回站里。”洪智有问。
“回站里。
“还有点事跟李涯交接。
“这事明面上你避嫌为好,就在这下车吧。”吴敬中吩咐。
“好的,老师。
“蕊蕊妈炖了汤,您忙完早点回家休息。”
洪智有下车,微微躬身目送汽车而去。
……
吴敬中来到办公室。
他很少加班。
这个点本可以安安心心欣赏古玩了。
现在好了,打这个袁佩林来津海,他就没睡过几天安生觉。
该死的家伙!
很快,李涯推开门志得意满的走了进来。
“李队长,安排的怎样了?”吴敬中问。
“绣春楼现在外边是风起云涌啊。
“刚刚接到线报,党通局孙传志派了人,准备对‘袁佩林’下手。
“红票也在暗中筹划。
“他们现在很急,孙传志想给叶秀峰生日献礼,红票急着锄奸,都想争这颗人头。”李涯说道。
“红票锄奸队这撮阴魂不散的家伙,一直挖不出来。
“前任站长陈仙洲的秘书怎么死的?
“就是被这帮家伙打的黑枪。
“你要能挖出来,定是奇功一件,毛局长到时候也有底气为你请功,这个副站长位置不就稳了吗?
“你是我的学生,手艺活我再清楚不过了。
“青浦班出来的精英,大名鼎鼎的佛龛不能老让人嚼舌根,说你抱大腿不是?”
吴敬中坐在沙发上,眯眼笑道。
“还是老师您体恤、了解我啊。
“我一心为了党国,可偏偏有人总希望我的枪哑火。
“今晚这一枪,我一定打出青浦班的气势来。”
李涯颇是感激的点头道。
“你我同为建丰的左右手,既是师生,也是同志。
“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吴敬中正然道。
“我想请老师您给我多调些人手。
“绣春楼那边人多眼杂,又是大晚上。
“我手下的人还是不够。
“要能再有五十号人,我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李涯五指一合,傲然说道。
“好。
“情报处的人不能用。
“五十个我是凑不出来了。
“这样,我把保卫科二十名精锐,包括肖科长一应全部交给你。
“让他们化妆潜伏在四周民房,到时候你只要鸣枪,他们随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支援你。”
吴敬中爽快应道。
“谢谢站长,如此,学生必立新功。”李涯正然行礼。
“去办吧。”
吴敬中摆了摆手道。
李涯一走,吴敬中眼神一冷,捧着茶杯深思起来。
要想找到袁佩林,最好的法子就是破局,管他真的假的,先死上一个。
假的死了。
真的就愈发藏不住。
把这摊水搅的越浑,大鱼才能冒出头来。
想到这,他给保卫科打了电话:“国华,来我办公室一趟。”
片刻,肖国华走了进来:
“站长,有事吗?”
“李队长今晚要调你去绣春楼,你手下有能下狠手的快刀吗?”吴敬中问。
“有。
“姜志就可以,手狠,干事麻利。”肖国华道。
“他是哪人?”吴敬中问。
“原籍吉林,前段时间刚在津海买房安家。”肖国华道。
“今晚将是一场大乱斗。
“你让姜志趁机把绣春楼里那家伙……不要用枪,容易查出来。
“事成之后,给姜志的婆娘送笔钱。”
吴敬中眼神一厉,冷冷吩咐。
“明白了。”肖国华点头领命。
……
绣春楼。
二楼左侧靠里第三间雅房内。
李涯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郭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在这还待的习惯吗?”
“不错,哪有男人不爱脂粉之地的。
“李队长,你不来点吗?”
郭亮笑问,显然对这里的安保和生活质量很满意。
“我不喝酒。
“这个是给你的。”
李涯又摸出两盒烟递了过去。
“谢谢。
“李队长不抽烟不喝酒,对党国真是一片赤心啊。
郭亮泯了口酒,拍起了马屁。
“赤心谈不上。
“不过是希望天下太平,孩子们能够有衣穿,有饭吃,有学上罢了。”
李涯笑了笑,说出了毕业时的理想。
“向你致敬。”郭亮举杯道。
“好了,我该走了。
“寂寞了,这楼里有的是姑娘,随便叫,站里报销。”
李涯扭了扭脖子,起身道。
“知道,谢了。”郭亮道。
打住这头一晚,他就叫好几次了。
而且都是楼里的头牌。
“能问一句,袁先生去哪了吗?”郭亮突然喊住李涯。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玩好。”
李涯没回头,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边,他来到后院,几个手下正在抽烟闲聊。
“挺清闲啊,齐大福呢?”李涯问。
“齐队长,他……”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敢说。
李涯立即会意:“去,把他叫来。”
片刻,一身脂粉气的齐大福急色匆匆赶了过来:“李队长,您来了。”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寻问柳。”李涯瞪着他不满道。
“这不还没到点嘛。
“这个点外边巡警多,又是正热闹的时候,红票他们不敢动手。”
齐大福嘿嘿笑道。
“给我严肃点。
“什么时候了,还敢大意?
“这个人要能保住,就凭这么大阵仗,外边只会更加认定他就是袁佩林。
“咱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钓到鱼。
“要死了,你们以后别说喝汤吃肉,屎都没口热乎的。”
李涯正然呵斥道。
“是,李队长。”齐大福老实道。
“盯紧点。
“我先回去了。”
李涯双手往兜里一别,准备走人。
“不是,队长,你不亲自镇守吗?”齐大福有点懵。
“我还有别的事。”
李涯扭头而去。
他又不傻。
现在红票、党通局都红了眼。
鬼知道他们会派什么神仙来,此时不走,留在这等死啊。
他可不是当年参加金山卫,一腔热血、生死置之度外的愣头青了。
得留着命吃遍津海的美味。
得捞多多的金条、美钞,住豪宅,开斯蒂庞克啊。
日后退休了,党国太平了。
再当个小学校长,陪孩子们跳跳操,升升旗,这日子不美么?
……
绣春楼里笙歌燕舞。
外边,却已是杀机重重。
九点。
孙传志的车隔着两条街停了下来。
“孙主任,我调查清楚了。
“袁佩林就住在左侧第三间,打住进来这几天,他一共叫了七次女人。
“我已经让朱燕化妆混成楼里的妓女。
“另外两名好手化作伙计,随时可以接应。
“老鸨那边也打点好了,朱燕只要得机,就可以近距离执行刺杀任务。”
坐在他旁边的行动科科长魏进道。
“哼。
“人生酒色财气,哪有不爱美人的。
“让他死在牡丹下,都算便宜了。
“记住,下手要快。
“一定要抢在红票之前下手,最好是拿到人头。
“立功的名目我都替你们想好了。
“清剿红票平津重要人物,这可是大功。”
孙传志给魏进画起了大饼。
“放心,今晚袁佩林的人头必须是咱们党通局的。”魏进拍着胸口,立下了军令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