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猛地推开窗。
大门被踢开,屋子里空无一人,李大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王二,心头陡然生出冰冷的寒意。
就这么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养尊处优的女人,让他们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眼看居然只剩他一个了?
不,甚至连他也有可能……
他想起奚应芷方才说的千里追踪,眼里厉光一闪。
秦雪莹虽然让他们看住奚应芷,可眼下看着她显然会招来承受不了的隐患,既然如此,那这个女人就不能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大当机立断从窗户跳了下去。
片刻后,奚应芷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她的脚踝在方才跳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这会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跳一回窗?
这个李大虽然比王二沉得住气一些,到底是跑江湖的,脑子不太灵光。
到底是怕他去而复返,奚应芷来不及将手上的绳子解了,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
“五城兵马司巡逻!屋子里的人都将门打开!”
奚应芷眼前一亮!
定然是来找她的。
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迎面却撞上谢文渊。
奚应芷心头一个咯噔,脚步还没来得及回转,谢文渊大步走了过来。
“芷妹妹,你没事吧?”
奚应芷差点吐出来,猛地后退几步,“怎么会是你?”
谢文渊脸上有些受伤,“一知道你出事,我立刻求了父亲派人手满城地找你,你却——”
“多谢世子。”
奚应芷冷静地打断他,“那就请世子送我回王府。”
谢文渊顿了一下,眼珠一转,越过她大步往身后的房间走去。
“芷妹妹,你杀人了?”
他语气里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恶意。
奚应芷竭力保持着语气的淡然,“不是我杀的,他们之间内讧互相动手,一人死了一人跑了,谢世子该立即去追捕跑掉的歹徒。”
谢文渊挑眉一笑,“是这样吗?”
奚应芷笃定道:“就是这样。”
谢文渊盯着她,缓缓收了笑,“无论如何,芷妹妹都是有嫌疑的。你对我这么生疏,我也只能公事公办。”
奚应芷也沉了脸,“我是端亲王妃,你敢对我如何?”
谢文渊用行为告诉她敢不敢,“将疑犯压下。”
“你敢!”奚应芷勃然大怒。
可怒气背后,恐惧悄无声息爬上心头。
前世死亡的阴影再度袭来,谢文渊是个什么东西,她该心里有数才是。
谢文渊温润的脸伤缓缓露出一丝阴郁,“芷妹妹或许还不知道,端亲王已经有三四日没有露面了,就连芷妹妹失踪,都是莲儿来求我,而不是找端亲王。
你还不明白吗?端亲王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你今天消失在这里,也只会有我关心。”
奚应芷不动声色地抚住手腕的镯子。
方才只射了两根针,杀了眼前的谢文渊也是绰绰有余。
奚应芷发现这会自己的心冷得可怕,若是三天前有人告诉她,她会面不改色地计划杀掉一个人,只怕连她自己都会嗤之以鼻。
那头谢文渊还在喋喋不休,奚应芷静静地看着他越走越近,手腕微微转动。
就在要动手的一刻,身侧唰地飞出一柄长刀,凌空而至插入谢文渊的大腿根部。
“本王的王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口口声声说关心。”
奚应芷猛地回头。
她克制着没有扑上去,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会表情可怜得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让人心都在揪痛。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步前世的后尘了。
裴如璋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帽兜下,方才掷那一下子费了他大半的力气,这会他无力得很,甚至连伸手去触碰奚应芷的脸都做不到。
“别怕。”
他沉声吐出一句。
奚应芷吸了吸鼻子,“我才不怕。”
说话间她抬手擦拭了眼尾沁出来的泪珠,衣袖挥动,裴如璋盯着她手腕间捆绑着的粗大麻绳,瞳孔蓦地紧缩。
滔天怒火在胸口回荡,裴如璋转眸去看谢文渊,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冰冷的大氅笼罩上奚应芷的眼眸,“杀了。”
奚应芷身子僵住,就这么在一片黑暗中顺着裴如璋的力道懵懵懂懂地向前走去。
耳后谢文渊怔愣的质问和慌乱在一声惨叫之中戛然而止,奚应芷下意识地靠紧了裴如璋。
世间纷乱,可靠着他就像是什么都不怕了一般。
不,不对,他怎么可以来得这么晚。
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奚应芷一把将裴如璋推开,“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
她这一下其实是带着撒娇的意味,并没有很大的力气,可裴如璋却被她推得重重地砸在马车厢上。
奚应芷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怎么了?”
宽大的斗篷滑落,裴如璋脸白如纸,双眸紧闭,唇色更是煞白。
他在奚应芷心中素来是如海一般深而阔,又如山一般沉稳坚韧,这会陡然展示出的脆弱,几乎让奚应芷立即就心慌意乱起来。
“你,你受伤了?”
方才被轻轻擦拭掉的眼泪这会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恐惧汹涌而来,轻易就压垮了强装出来的坚强。
“你既然受伤了怎么不好生躺着,跑出来做什么,还在这里喊打喊杀?我又没有事的,自己就可以顾好自己,你也顾好你自己不行吗?”
裴如璋费力地睁开眼,于模糊间见得奚应芷哭得梨花带雨,裴如璋勾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无妨,文星自会想办法。”
他怎么好意思说,一听到她出事,他整个人,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什么探子,什么毒全都钻不进脑子,只想到她身边去。
裴如璋不说话还好,奚应芷只是忍着抽泣哽咽,听了这话,她却是放声大哭起来。
除了害怕这个男人出事,其余的却是既心痛又悔恨,为何她前世浑浑噩噩,进了端亲王府后满心只想着远离裴如璋。
如果她能多一些关心,如果她能知道裴如璋为什么受伤,如果她能知道裴如璋是怎么好起来的,这辈子不就能让裴如璋避免灾厄?
重活一世,她什么事情都没做到,反而是裴如璋一直在帮她护着她。
她欠他的,已经越来越多了。
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到裴如璋手背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股子如影随形的刺痛和灼烧居然淡了许多。
裴如璋恢复了些许力气,抬手轻抚她挂满泪痕的脸颊,触手的湿润几乎让裴如璋整颗心都在发颤。
“莫哭了,本王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挂泪的她,直如被雨打过的海棠,是比平日更深的糜烂与美艳。
他怎么能死呢?
他死了,谁来护着她?
若是他死了后她被别的人抢走,他在地下都会不安生。
奚应芷抬眸缓缓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裴如璋忽地眸色一拧,揽她入怀将她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奚应芷清晰地看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入裴如璋的肩膀。
奚应芷吓得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
裴如璋才受了伤,如今又中了箭,他……他会死的!
奚应芷挣扎着将他推到一旁,瘦削的身子挡在他身前。
方才那一下显然废了裴如璋大半力气,以致他轻轻松松就被奚应芷推开。
又一支箭射来,奚应芷带着他躲了一下,却还是被擦破了皮,鲜红的血氤氲而出。
裴如璋瞳孔一缩,下意识抚上她的伤口。
鲜血染上手掌,裴如璋心口涌上滔天巨怒。
旋即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他伸手揽着奚应芷的腰,自马车顶部冲顶而出。
四面八方都有利箭射来,裴如璋将大氅舞得密不透风。
除了最开始的那两支箭,再未有任何箭羽近他们的身。
裴如璋这次来找奚应芷是带了白羽卫的,这一点暗中下手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明知军中有人下毒手,他居然还将白羽卫派出来。
却也正是因为白羽卫在此,刺客很快就被尽数斩杀。
还留了几个活口,也都被尽数捆了起来。
裴如璋几个飞踢落地,奚应芷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反应过来,许久才扭头愣愣地看着裴如璋。
“你……你没事了?”
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可思议和梦幻感。
甚至还有几分狐疑,刚刚裴如璋的虚弱,难道是做戏?
裴如璋也是难以置信。
前一刻的刺痛与无力明明白白是真的,而这一刻的好转也是真切的,体内的力量与游走的劲气恢复了大半。
他看了眼手掌大片沾染的鲜血,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不过这猜测还要文星来验证,眼下要紧的,却是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四日前,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糟了暗算身中奇毒,不能触光,无药可解。
为了不擅动军心他将一切瞒下,一面假装无事,一面暗中查探,如今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备马,回王府,派人去军营将文星也叫回王府。”
奚应芷诧异地看着他像个没事人一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英勇得完全不像个前一刻还身受重伤的人,当然,如果他没有一直紧紧搂着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