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满是药香。
萧允晏看着躺着的赫连漪,容色憔悴,一身懒怠,孱弱的身子像是能随时化作风飘然远去,任他用尽全力都抓不住。
他知道她的病因:那是一朝心血化为尘的绝望和不甘。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眼睛不敢离开片刻,仿佛只要一旦离开,她便能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轻轻动了一下,眼皮虽未动,干涸的唇却轻启:“水......”
不一时,赫连漪只觉得身子被人托起,然后,背后的人让她坐起倚靠在他身上,双手环绕过她的脖子,将水喂给她。
不对,这是谁?为何她感觉身后的人是萧允晏?果然,她听到了萧允晏的声音:“够吗?”
赫连漪连眼睛都没撑开,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梦里罢了,于是就没回话。
“还要睡吗?”
“嗯。”她低声应了一声。
“那就靠着我睡吧。”
还是那么熟悉的话,那么熟悉的怀抱,那么能撩她心神的气息,同样,这样的梦境对她来说也是熟悉的。不知是不是喝了水的原因,她嘴里的苦涩渐渐消散,终于又沉沉睡去。
室外梵音阵阵,这是女尼们每日例行的做午课的时辰,赫连漪已经习惯了在每日这时醒来。只有聆听那一声声诵经声,她的心绪才能得以找回些许安宁。
但此时,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倚在一个人的身上,望过去,那张时常在梦里模糊的脸此刻竟如此清晰。
“殿下,真的是你吗?”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以测是否真实。
“醒来了?”他望着她,捉住她的手。
赫连漪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萧允晏站起身来,又探身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还在梦里?”
他这么说,她反而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问道:“殿下,你怎么来这里了?”
“是丹增带我来这里的。我来是跟六哥交涉让他退出洮渚城,他同意了。”
“什么?退出洮渚城?外面都发生什么了?”她眼睛里全是懵懂。
萧允晏见她如此,也知吕仲简定是不忍让她忧心,将所有事独自抗下了,便道:“无论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你快快好起来,好了之后我带你出去,带你去永安城,让你亲眼看着赫连定邦被碎尸万段。”
“永安城?”一听这三个字,她已经被抽干的精气神仿佛又瞬间回来了些许,原来黯淡的眸子焕发出了光彩,“我还能踏入永安城吗?”
“能,不止永安城,我还会让你踏足长宁宫。”
忽然间,她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汹涌。她以为她的所有信念已经随着苻大胜的离世彻底埋葬了,却不曾想到如今竟又一次峰回路转。
“相信我吗?”他坐下来,柔声问她。
“相信,我相信殿下能做到。”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赫连漪抬起头,望着他,“殿下想问什么?”
“当年,在唐嘞那一夜——”
他还没问完,赫连漪急切地解释:“当时我是真心的,真心的。”
听着她毫不迟疑的回答,他深切地凝望着她,猛然间又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那就让我们把以前的不快都忘掉,从头再来好不好,好不好?”
她连连应声:“好,好。”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吻便落在她的眉心之间。
她的命运是注定了要跟他有着无尽的纠葛吧?她想。
萧允晏拥着她几乎可以用骨销形骸来形容的身躯,心疼地道:“你呀,在王府时就已经染恙在身,那夜为了拦住我回大梁,又更加重,以后身子不适就不要再这样强撑着了。”
赫连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如今是不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萧允晏望着她笑,“是啊。”
见她一副对自己的容颜失了信心的样子,萧允晏又笑:“那就赶紧好起来。”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彼此一直没说话,然而无声却胜有声。
过了许久,赫连漪问:“殿下跟赫连定邦交战,如今怎样?”
“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永安城城门的坚固。”
“是,自从赫连定邦夺了位后,他不止在宫城加固了瓮城,连四方城门也加固了。他疑心病重,一贯如此。”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数月之内攻破城池,让你重回长宁宫,让你入住你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
母后的宫殿?他这是许自己皇后之位吗?
果然,他又道:“对,将来我若登基,这个位置舍你其谁?。”
见赫连漪还在慢慢接受,萧允晏又道:“我对你——从来没变过。”
此时,外面的诵经声渐渐停了下来,萧允晏看着外面天色一片漆黑,又见自己刚来之时她还是一番下世的模样,短短数时却已容光焕发,道:“不早了,你先好好歇一晚。我今晚去找吕相畅聊一番,明日白天再回来看你。”
“好。”
沈留香见他离去,这才进来,见赫连漪半坐着,不似以往那般虚弱无力,脸上难得地泛着一抹红晕,却有些怔忡。
“公主,你怎么了?”
赫连漪忽然紧紧拉住她,“留香,你告诉我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今日?公主,今日殿下来了,他来探望公主了。”
“这真的不是梦吗?”
“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公主,殿下都说什么了?”
赫连漪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畅往之色:“他说,他会带我回到永安城,让我回到长宁宫。”
沈留香双眸晶亮,又哭又笑:“阿弥陀佛,奴婢昨日还在求良药,今日便真的将良药送来了。”
“良药?”
“可不是嘛,吃了这么多药,看了那么多大夫都不管用,公主这一身病不就心病吗?如今殿下给公主承诺了,既然将来能踏入永安城,也必定就能手刃赫连定邦,将来更能为太子他们翻案,这公主的病不就解了吗?”沈留香说罢,再也止不住哭出声响。
“你说得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有事了。”她虽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挂着几分无力扭转的遗憾。
沈留香知道她的遗憾,但也还是还是道:“殿下一来,奴婢自然知道公主不会再有事。”
......
次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萧允晏便就过来了。
“殿下怎么这么早?”她问。
“昨夜和吕相几乎聊到天亮,空下来,便又因思念你而睡不着,索性就来了。”萧允晏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又道:“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很多了。昨夜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