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这日正是萧允晏决定穴攻的日子。此事极为隐秘,负责挖暗道和穴攻的将士进入到暗道后便不再上来,以至于那些没入暗道的将士根本就不知道。
寝帐里,赫连漪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样子,手中虽拿着书卷,神思却飘然于外。沈留香忽然又从地上捻起一根白色的羽毛,奇道:“咦,这羽毛怎么总是捡不完?”
赫连漪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转头望过去,不经意地道:“这鸟时常会飞进来,落下几根羽毛又有什么稀奇的?”
沈留香道:“这白日里也没见有鸟飞进来过。咦,这该不会是信鸽的羽毛吧?”
赫连漪忽然心底一阵焦躁,道:“留香,本宫要出去走走。”
沈留香见她今日一直心神不宁,也不知为了何事,想着让她出去走走倒也是好事,便应了声:“是。”
走到她身边,正准备给她披上风氅,却忽然听到一声闷雷轰鸣之声。那声闷雷不知从哪里发出,虽声音沉闷,但发出声响的时候,天地都似乎为之震颤了一下。
沈留香拿着风氅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住,蓦地抖了一下,那几个小宫女惊吓过后也纷纷囔道:“怎么了?这也不是夏日,不该有雷声啊!”
沈留香吩咐帐中的小婢女:“出去看看天气。”
婢女们掀开帘帐,却见外面很多士兵也在纷纷低语絮叨着,显然方才的那声闷雷也让他们震惊。
“公主,要不不要出去了吧。”沈留香望向赫连漪,却见她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脸色白得吓人。
“公主,你没事吧?”
“可能被方才那声雷声吓着了,忽然有些胸闷。”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短促,说到最后竟无声了。
“那要不不出去了,让霍端找个军医前来诊个脉。”
沈留香刚要出去,却被赫连漪拉住,“不必,不用去。殿下这两日要务缠身,不要去打搅他。本宫出去透透气,兴许就能好些。”说罢,赫连漪就往外走去,径直走上了望楼。
今日的天灰蒙蒙的,眼睛所望的西北角处,天空漂浮着黑云,不,那不是云,那应该是黑烟。
那团黑烟仿佛烫灼了她的眼,鼻翼间一阵胀痛猛烈袭来,忽然间,她的泪喷涌而出。
那泪水在她脸上近乎是奔腾之势,沈留香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脸色又苍白的吓人,吓得大喊:“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难受?公主,你怎么了?”
正在这时,辕门外有马蹄声飞奔而来,一路飞奔,一路喊叫:“出事了,出事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辕门下的那几声哭喊声似乎振聋发聩,那几个字像绳索一样缠绕着她的躯体,勒得她透不过气来。耳边依然轰鸣,轰鸣声夹杂着哭喊声,那一声声仿佛能震碎她的心肝脾肺,震断她的七经八脉。渐渐地,赫连漪又感觉到自己身体全身发麻,体内的血液和五脏六腑全都往上冲,灵魂像是要和自己的身体脱离。然后,她再也支立不住,跌倒在地。
“公主。”沈留香想将她扶起,却又扶不动。原本跟着的一群婢女,都没有跟上望楼,沈留香正想大喊,转念间又觉得今日的事有些蹊跷。她在赫连漪身边贴身服侍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脾性,于是便住了嘴。
而赫连漪的泪依然如洪水奔腾,沈留香将她抱住,不一时她只感觉自己整个身子濡湿一片。
辕门下,又响起了喧动声,一阵飒沓的马蹄声倏然响起又倏然远去。
在一阵阵马蹄声动中,她似乎冷静了下来,身体里的七魂六魄仿佛又重新归位,沈留香见她的泪水终于止住了,这才看向她,“公主......”可是,她忽然发现她唇角渗出了鲜血,“怎、怎、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咬破了皮而已,不要喊人。”赫连漪在那一瞬间忽然又变得难以言喻的冷静。
沈留香看向她的嘴,那血原来真的是被她自己咬破了唇角所致。刚才,她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所以才死命咬着自己的唇的。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
“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今日的情形。现在帮我擦干眼泪,我们下去。”
两人从望楼上下去,霍端匆匆奔了过来,“公主,出事了,殿下今日穴攻,可是消息被泄露,赵海用了反穴攻之计,用火药将我们所有挖道的士兵全都炸死了。三千多士兵,有两千梁军,一千夏军,还有那些徐将军和杜将军,全都死了......”
直到此时,赫连漪终于可以让自己痛哭出声,沈留香看了看赫连漪,呆怔在那里。身后的一群婢女围涌过来,将赫连漪推拥着送回了寝帐。
......
整整两日过去,赫连漪只进食了寥寥数口。第三日夜里,赫连漪正要入睡之时,只听霍端的声音响起:“殿下,公主已经歇了。”显然是萧允晏根本没理会霍端,不一时,他便已出现在了寝帐中。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色已是疲累至极,径自走进来。看着赫连漪,又神情麻木地站在那里。赫连漪起了身来,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将他扶住,又问:“殿下刚回来吗?”
“是。”他被她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人——都搬出来了吗?”
萧允晏点了点头。
“还,还有活的吗?”
萧允晏艰难地摇了摇头,忽然半个身子瘫倒在了床上,不一会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他连日来都在处理身亡将士之事,未曾合过眼,此时身上满是脏污,赫连漪将他鞋袜脱去,又命人打了热水来,亲手给他擦干脸上的脏污,又亲手给他盖上被子。帐中婢女见两人如此情形,便都知趣地退出帘帐之外。
赫连漪只听他喃喃低语:“六哥说得对,我这些年确实太顺遂了......”
他这些年确实是太过于顺遂,但赫连漪也知道,他在战场上,经常身先士卒,跟将士同甘共苦。运气好不假,但他杀伐决断行事果决,既善谋略又知人善用,如今的战绩也是他真刀真枪,浴血拼杀换来的。
她以为他还醒着,望了望他,却见他双目紧闭,原来方才是他的梦呓。赫连漪见他呼吸均匀,睡得深沉,她的手忍不住轻轻抚在他脸上,细细地端详他,仅仅这数日,竟憔悴了不少。
赫连漪将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脸上,轻柔地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
前两夜,她也一直被梦魇缠绕,而这一夜,她偎在他怀里,也终于能够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