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阀外区,城南垃圾回收总站脚下的一个平民窟之中。
苏詹趁着夜色在黑暗中飞快的奔袭在如同蜂窝般密集的低矮住房中,不远处垃圾回收站的巨大烟囱不断排出带有浓厚刺鼻气味的棕色烟雾,这些烟雾在平民窟上方汇聚沉降于已经分辨不出土地颜色的地面之上,将原本正常的地面染成了棕灰色的散发着化工制品令人恶心的臭泥。
这里是外区无数工业园区中的一个,环境恶劣,气味令人窒息,巨大的烟囱给这里的工人和居民带来了无法治愈的无尽病痛与贫穷,地面上污水横流,红色和黄色的工业污水以及生活污水在没有任何引流设施的贫民窟里面肆意流淌,在一处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剧毒湖泊,方圆一公里的居民,在这个充满各种致命化学废料和粪水湖泊的影响下,全部在无尽的痛苦中病倒,形成了一片无人区。
原本这里只是一片空地,后来工人们来到这里定居,外区的垃圾场不仅是外面难民的活路,也是他们这些要塞内普通人的唯一求生方式,工人进入垃圾场工作,在恶臭到瞬间可以让没佩戴任何设施的人当场窒息的环境中进行每天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一辆辆垃圾车每天不间断地将整个外区的生活垃圾和工业废料托运到这里进行集中销毁处理,工人们站在仓库内堆积成小山的垃圾上将所有不同属性的垃圾进行分类和集中销毁,高温让垃圾散发出来的气味越过简单的用麻布制成的防护衣,与皮肤融为一体,一同散发着一股臭气。
天空被毫无节制的工厂排放的废气熏染成了永恒的棕红色,如同一张厚重的毛毯般将阳光和空气阻挡在外,无论白天黑夜,都只有一片笼罩在贫民窟和工厂之上的化学气体,贫穷与疾病如影随形。
一排排用木板和塑料篷布简单隔开的区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一个只能停一辆车的塑料布隔开的区域,往往挤了整整一家人,十几个成人和孩子的日常生活,全部在这一个如同坟墓般的地方完成。
地面上苏詹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因为上面已经铺上一层由粪便和污水经过无数踩踏后形成的泥路,脚下黑乎乎的一片,偶尔会有几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会被他的脚踩破肚子,黄色的软烂的东西如同蚂蚱的肚子一般爆开然后四溅,这些尸体在失去其生命的价值之后,被随意地埋在这条黑乎乎的泥路上。
苏詹转到一处被脚步踩踏出来的一处泥沟下方,掀开用塑料皮悬挂在木质框架结构上的简易门帘,迈步掠过一具只剩下黄色液体的尸体,压住呼吸飞快地进入贫民窟更里面更加贫穷密集的区域。
一整片的低矮平房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就好像一个整体,只能在各种由垃圾搭建而成的矮窝棚之间飞快的前进,这些屋子紧密得如同互相嵌入一般建立在一起,这里的地面比外面的还要高,完全由粪便和垃圾堆积而成。
“砰砰砰!”
苏詹一口气跑到自己的家门前,用力敲了敲用木板铆钉的大门,屋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开门,啊琤是我啊!快开门!”
大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苏詹有点急了,自己的妹妹和母亲这个时间应该都在家里的,自己的父亲自从去年被浓酸腐蚀了下半身后就一直躺在家里下不了地,自己和母亲拼了命才从非工业区弄到了药,勉强把父亲救了回来,不过自此往后也只能是废人一个了。
“啊詹!啊詹!”
此时父亲的声音突然从里面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碰撞声和闷哼,似乎有人在地上飞快地爬行。
“咔哒!”
大门的门锁被从里面打开,苏詹的父亲双手扶住门沿将上半身尽力支起,下半身却如同一坨烂肉一般无力。
“你妹妹被黄家的人给带走了!我拦不住他们,你快去帮帮你妹妹吧!”
苏詹的父亲红着眼眶,满眼血丝,身上全是显眼的脚印子,半张脸被抽得变了形,老泪纵横的对着苏詹痛苦地喊道。
“我一定去!是黄家的那个黄天正干的吧”
苏詹连忙应声允诺,抬起脚弯下腰钻进了大门,不顾父亲焦急万分的目光将背后背着的一个蛇皮口袋放进了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一张用砖头搭建的床,地面上有一个已经灭了的火堆,整个房间里也充满了屎尿的臭味,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苏詹绕过正厅闪身走到屋子后面的一条肮脏的排水渠旁边,排水渠里面全是散发着恶臭的粪便和污水。
“扑通!”
苏詹二话没说直接将蛇皮口袋丢进排水渠之中,然后随手从隔壁家中扯了一片塑料皮来把蛇皮口袋压紧,俯下身用手将其不断挣扎的身体压住,抬起头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从背后掏出一把梭镖,猛地捅了一刀蛇皮袋里面的人,后者在里面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
“哗啦!”
苏詹将塑料布扯开,用力一脚踏在上面,压低声音阴沉的说道。
“一天时间,自己想,是被屎尿淹死还是按我说的做。选择权在你手里,这种地方,就算是神仙来了都不想多待一秒,他们不可能救得了你的。”
话音刚落,苏詹的父亲就双手撑地飞快地爬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血丝越来越多,透红得像一个血洞。
“妈呢?她去哪了?”
苏詹的身体没有动,转过头看向地上的父亲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问道。
“她去找你妹妹了,那时候黄家父子三人从后面摸进来,我还在睡觉,他们突然往我头上砸了两棍,然后当着我的面把你妹妹用绳子绑住手脚拖走了,我拼命地爬上去想把他们追回来......斟儿就用脚把我往后面推,一点也不抗拒,她说‘爸你回去吧,我做他们的媳妇,总好过死在那个大粪坑里面,他们的爹是工厂的车间预备管理,你回去吧’”
“我心痛啊!我没有走,手腕都压折了,手筋都爬断了!我抱住璔儿的被托在地上的脚,求求他们能不能放她走,我把命给你们都行!他们的爹就说‘你连你自己的养不活,还想把她护着?你大儿子都被列为通缉犯了,命都保不住,在外面就是个亡命徒,你家早就该绝了’这时候你妈也从厂里回来,看到这一幕跟疯了一样跑过来对着黄家父子三人又抓又咬,任凭他们怎么打都不松手,我就想把你妹妹身上的绳子解开,他们家老二看见了,直接拿着块板砖往我脸上砸,我躲不掉,只能一边解绳子一边把脸送过去让他砸.....然后我被砸得满脸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妹妹拖走了”
苏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眼眶之中只有一片黑暗,修长的脸扭曲起来,面部肌肉不断抽动,但是手上没有一丝动作。
父亲趴在地面上,眼泪伴着血水从那张满是沟壑和酸液侵蚀出密密麻麻孔洞的脸上流出低落在地上,无力地低头哭着,环境就是这样,他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能力,但是一丝改变都做不到,只能任凭一切烟消云散。
“这件事不怪你和妈,但是也不怪我妹妹。”
苏詹突然开口说道。
“她既然选择了,那就不要去干涉了,她自己选的路,你就算拼命去拉也拉不回来的,让她去吧,起码多活几年。”
苏詹父亲一脸不敢相信的用力支起头颅睁大眼睛看向苏詹,嘴唇因为情绪剧烈而上下抽动,几次张嘴,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哑了一样,不断张口闭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哇!”
父亲突然急火攻心,一口黑血从口中喷出溅了一地,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詹足足站了十几分钟,全身紧绷着,脸上只有一抹释怀与狠厉。
苏璔躺在一张铺了红色毯子的木床上,全身赤裸,面无表情的等待着,外面黄家父子三人正在因为谁拿她的初夜而大打出手。
十年前,那时候她才六七岁,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总是无忧无虑地跟着大自己三岁的哥哥在运河旁边的长着翠绿色青草的岸边,不知疲倦地跑着,追逐着她们两个所看到的一切东西,一只蟋蟀,一只从面前飞过的小飞虫,浅滩上的一只搁浅的鱼。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这里,父亲白天在运河边做搬运工人,他们和母亲就待在工地不远处的一个小小的茅草窝棚里面,帮母亲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那时候的日子虽然也没钱,但是一家人都很幸福,没有什么怨言也,父母唯一的愿望就是,多攒些钱,好让两个孩子去读书,让他们两个都能识字。
那时候的生活是快乐且幸福的,后来父母拿着攒了好几年的钱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小学堂,学一些简单的东西,父亲依旧是搬运工人,母亲依旧在小地窖里日复一日的做着针线活,他们的茅草窝棚早就被一场大雨冲坏了,父亲在河岸里面七里地的位置,给他们挖了一个地窖。
她和哥哥苏詹一起读了四年书,很快就要毕业了,其实是因为学校那个唯一的老师熬不住了,这里的学费低到几乎是在做慈善,四年后便在某个夜晚连招呼也没打,把地皮转让给了一家皮鞋作坊,自己进到工厂里面去打工了。
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教育资源就这么没了,她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因为这些年他们不在母亲身边,母亲一个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做着同一个动作,已经衰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和眼袋都严重了起来,眼睛也出现了问题,时常摔进坑洞里,她和哥哥回来后就可以多帮帮母亲了,哥哥也已经长的很高很结实了,并且学习的能力特别强,看很多字都能全部记住。
父亲就让哥哥去运河边搬货赚钱,但是第二天,哥哥和父亲在太阳还没出来时一起出去,回来时只有父亲一人,失魂落魄得像是丢了魂一般,她和母亲都慌了神,父亲缓了好久,才痛哭流涕的说道,哥哥和父亲同时找到了不同的东家干活,哥哥为了多赚一点,就和父亲分开了,结果一直到了晚上收工时,父亲在运河边走了整整三遍都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直到最后一批工人走时,才跟父亲说,今天有一支部队驻扎在运河边,在白天借助当地管事的帮助,伪装成河岸的卸货点,借机绑走岸上的搬运工去当壮丁。
三人心知肚明,知道哥哥已经被抓去当了壮丁,父亲那一晚都没睡,从不碰烟酒的他坐在外面抽了整整两袋的烟草。
后来,运河被划入了正规区,一个商人看上了这一段运河,将其包了下来,卸货的工作也被垄断包揽了,搬运工们找不到活路,只能离开去往外区的工厂里面寻找活路。
她们一家自然也是这样,没有了这个经济来源,没有任何依靠的他们只能去各大工业区里面寻找活路,但是走来走去,他们都不被任何地方需要,因为没有人会需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拖家带口的中年男人。
他们的钱快要花完了,只能去了当时被称为全要塞最大贫民窟的南部垃圾回收站,这里的贫民窟密度在那时就已经十分密集,因为垃圾场的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也招收没有背景的底层要塞人,于是你们就在贫民窟用塑料皮和捡来的破木板搭了个摇摇欲坠的屋子,勉强算有了个家。
但是,噩梦也是从这里开始的,母亲最先得病,垃圾场剧烈的恶臭让母亲的嗅觉和味觉彻底丧失,然后是一只手从手臂开始向下糜烂开来,紧接着,父亲的身体也出现了僵硬的情况,手指也变得肿大僵硬,行动变得十分吃力,喝的水全部是遭到污染的,父亲的牙齿在垃圾场的第五年后也开始发黑,牙龈变烂,然后脱落。
三年前,正当父母都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你的哥哥不知道怎么,居然找了回来并且见到了你们,这么多年不见,他变得高大健硕,与你们交谈得知,他被抓走以后在船上就跳船跑走了,不过不知道被河水卷到了哪里,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只好一个人在街上靠自己捡垃圾艰难度日,后来找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工作,这才开始渐渐好了起来,便开始打听起家人的去向,最终废了许多精力,终于找到了贫民窟里的家人。
你想让哥哥把你们接出去,但是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你说父母的身体全部有大问题,再待在这种地方,他们一家都活不了两年,但哥哥却说,自己在外面欠了钱,把他们接出去的话也没有能力安置。
她便开始对哥哥心生不满,一直到去年,父亲因为一个意外,被垃圾堆积发酵而成的黑色酸液浇到下半身,两条腿当场被烧的满是血洞,当场就奄奄一息。
母亲跟疯了一样,跑出去贫民窟,通过哥哥留着的地址找到了哥哥,把他带了进来,他们一起把父亲送出去医治,砍掉了两条小腿,把命保住了,但永远成了废人。
“嘿嘿.....我来了妹子!”
一声兴奋的喊声把苏璔的思绪拉回,黄家的大哥冲了进来,将门反锁,紧接着扑向她的身体。
苏璔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侧着头,眼神随着身体上下晃动着,看向那扇半掩着的窗户。
苏詹最终还是没有插手这件事,他认为没有什么意义,自己的妹妹也不小了,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受,现在他彻底没有了束缚,终于可以放开手脚。